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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es (忘了有没有人祝福我), 信区: Marvel
标  题: 《春琴抄》·1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7月24日22:11:35 星期天), 站内信件

作者:可爱多的粉丝

  1、我是一个逃亡者,不,准确的说我是一只逃亡的鬼。
  我也不知我死了多少年了,估计怎么也有几百上千年,因为鬼没有形体,所以
并没有足够的大脑空间去储藏那么多的记忆,因为这个原因,有的鬼记性极好,天
地万物都可以帮助他们回忆,而有的就差得可以,偏偏我就是后者。
  好像我死的时候,正是神州大地一片混乱的年代,我那个时候也是一个翩翩的
公子,老爹又是个政客,于是我被鼓励去到处演说,那个时候叫做清谈,我就谈啊
,谈啊,正是风光无限,不亦乐乎的时候,终于谈出了问题。
  于是我在谈笑风生中莫名奇妙的被押到了刑场,还有老爹作陪,比老爹更有名
的是一个叫做潘安的人,他把他一家子都连累进去,比我们家的声势更为浩大。
  刽子手要崭掉我那保养得甚好的玉头的时候,我并没有害怕,突然冒出一个念
头,我很想去看看我那未曾谋面的母亲,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甚至战胜了对死
亡的恐惧。
  就在我的鲜血飞溅在天空的时候,我看到了母亲。
  彼时母亲正在昏黄的房间中,抱着幼小的我在哼着歌,那歌甜美好听,我就站
在旁边,看着她秀美的脸,长长的眼睫,我不愿离去。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因此我对她并没有记忆。如果死亡可以令我看到
她,那么死亡也是一件好事。
  我就久久的望着这已经不再存在时间中的景象,浑然忘了我的灵魂已经回到了
十几年前。
  就是因为我这一溜号,鬼差来抓人的时候把我漏掉了,其实也不怪他,那天死
的人太多,估计冥府派了好几辆大车来,少了我这一个乘客谁也不会在意。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只逃亡的鬼没有被捉必然有其看家本领,我的特长就是可
以随意的穿梭于既往的时间中。
  这听起来不错,可是也很无聊,我看到过无数的皇帝轮换,看到过不为人知的
宫帷内幕,看得多了我也厌倦了。

  不过我从来不去南北朝,我害怕看到,抱着我哼歌的我的母亲。

  2、我以后就一直胡闹的乱闯,在吓死了几个心脏脆弱的人以后,冥府终于派
了一个高干来捉我,其地位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刑侦科的一把手。
  他总是拉着一张长脸,穿着一身黑衣服,拿着一个非常没有创意的黑色的哭丧
棒。
  “我是黑无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这样自我介绍。
  “这是你的名字吗?”我很好奇的问他,“你为什么穿的这样难看?”要知道
我死的时候可正是崇尚美形的年代,我实在是忍受不住这样糟糕的品味。
  “这是职位!”他无奈的拉着他的长脸苦笑了一下,又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这是制服!”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由于我的腿快,他一直追不上我,我们俩就这样一追一赶
的过了几百年,直到中国没有了皇帝,直到人类圆了他们上天的梦,他还是没有追
上我。

  我经常躲在时间的夹缝中偷笑,等待着他来捉我,因为有了他,我的生活似乎
也不再寂寞。
  但是我最讨厌的就是去现代,现代的人太脆弱,个别的人可以看到我,清一色
的大呼小叫,不然就是倒在地上口角吐沫做癫痫状。
  其实我有的时候只不过想和他们一起照照镜子而已,至于这样激动吗?
  要知道镜子里出现的东西都是假的,干吗这样认真?有的还白白陪上了自己的
性命。

  我曾经想过从小处着手,培养一个朋友,于是我心血来潮的为一个小男孩念了
三年的童话,陪他做了三年的游戏。
  这样他长大了总不会害怕我了吧?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除了那个长着一张驴脸
的黑无常之外的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是我又错了。
  在他三岁多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中对我的惧意,于是我离开了他,并且发誓
再也不到现代。

  就这样,我一直在古代的,那逝去的雪月风花的时间里穿梭。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首极好听的歌,说这是天籁之音也不为过,它把我的
灵魂,一直牵引到一棵大树下。
  要知道,我没有实体,灵魂就是我的全部,所以我心甘情愿的被那棵碧绿的大
树吸引,飘飘然的附了上去,那茂密的枝叶间停了好多的鸟,它们的羽毛五彩缤纷

  我陶醉的和它们一起坐在树枝上,欣赏着这优美的歌声。
  它让我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关于我那短暂一生的所有美好东西。
  如果没有这棵会唱歌的树,我竟然都忘了原来我活着的时候也快乐过。
  “这真是天籁之音啊,如此神木,莫非是令佛祖彻悟的菩提?”我听到极处,
抱着那光滑的树干感慨。
  我一说出口,旁边的鸟就开始唧唧喳喳的叫了起来,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他们
在嘲笑我的低能,我这才发现大树下面有人在乘凉。
  天啊,我怎么这么笨,大树怎么会唱歌,能唱歌的自是长了如簧巧舌的人。
  3、能唱出如此好听的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很好奇的探下身去,可是繁茂的树叶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多么想下去看看,
又怕自己吓死了唱歌的人,那以后就再也听不到这样的歌声了。
  我对唱歌的人有着无限的遐想,听声音听不出男女,界乎于低沉与尖细的那种
清脆,如果那传说中的没有性别的天使会唱歌,估计也就是这样的声音了。
  但是我是个男鬼,自然一厢情愿的把她想成是一个美丽的佳人。

  于是我努力的,努力的往下伸着我的脖子,终于由于我的过分努力,那根细细
的树枝被我压断了。
  我就夹着树枝落地的风势,“呼”的一声掉了下来。
  和我一起下来的还有几只来不及飞走的笨鸟,它们一落地就急忙扑棱着翅膀飞
走了,临走还不忘愤慨的在我身上留下几坨鸟粪,算是报复。
  可是这些都没有什么,我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我眼前的人。
  愣愣的,顶着几点白色的纪念品,生平第一次忘了时间的存在。
  “哈,哈哈!”我望着地上的人干笑了两声,因为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又脏又臭
的小女孩,估计不到十岁大,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各自为政的曲张着,像是蜘
蛛的脚。

  看来老天是公平的,赐予她这样美丽的声音的同时,剥夺了本应属于她的一切

   “嗨!”她晶亮的黑眼睛看着我,朝我打了个招呼。
  她的声音如此的悦耳好听,我听了又要激动得哭了起来,而且,要知道多少年
都没有人和我打过招呼了。
  “小妹妹!”我尽量小心的问她,“你的家里人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偏了一下脏兮兮的头,“家里人?你是指我爷爷吗?他在这里!”
  我听到她的回答又是一阵狂喜,看,还是古代的人见过世面,看到鬼也不会大
呼小叫。
  我激动之余也没有忘记看一眼她指的那张破草席,上面躺了一个干瘦的老人,
苍蝇在他的周围飞来飞去。
  “爷爷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女孩睁着眼睛望着我,眼里全是祈求。
  我看到她的目光,怎么不会明白她的意思?这个女孩定不是善类,连鬼都敢利
用。

  当然我没有拒绝,只好顶着鸟粪去林子里找了几个野果子拿回来给他们吃。
  “爷爷,爷爷!”女孩推醒了躺在地上的老人,声音充满了喜悦,更加的好听
,“我们有吃的了!”
  她的爷爷从濒临死亡的睡眠中醒来,睁开混浊的老眼,看着他的孙女。
  “这个大哥哥给我们找了果子吃!”她指着身后的我。
  老人看了一眼捧着果子,顶着鸟粪的我,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可怕的惊吓,就像
我见过的别的人一样,瞳孔缩小,口角流沫,腿一蹬就死了。
  我,我的华丽登场,吓死了她的爷爷。

  4、千万不要哭啊,千万不要哭!
   我惹了祸之后,在旁边祈祷着,我最怕女人哭了,就算是这个脏脏臭臭的小
破孩我也害怕她的眼泪。
  然而女孩并没有哭,她盖上了她爷爷的尸体,默默的吃着我给她的果子,本能
最终战胜了悲伤,这比她哭起来更让人难过。
  “你叫什么名字?”我这个始作俑者实在是不能把她扔下来一走了之,只好心
虚的问她。
  “我没有名字!”她吃着果子,开始有泪水流过满是泥印的小脸。
  我望着她的蜘蛛头,突然想起看到过的一个童话,叫做《夏洛的网》,是一只
蜘蛛和一只小猪的故事,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蜘蛛最后用她的生命拯救了小
猪,使它逃脱了被宰的命运。
  突然心血来潮,我说;“你就叫夏洛吧!”我心中的夏洛就是她这个样子,一
只脏脏的,可怜的小蜘蛛。
  “好!”她点了一下头,“那我就叫夏洛!”
  她吃饱了东西,又哭了一会儿,我帮她把她爷爷的尸体用那张破草席卷了,埋
了起来。
  她看着我做这一切,好像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并没有大哭大闹。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牵着夏洛的手往城市里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去帮你找个好人家!”我不能带着她,就算她唱歌再好听,我也不能留下
她在身边,因为我是一只鬼。
  等到天完全黑的时候,我已经帮她找好了地方,那是一家教坊的门口。
  我把她放在朱漆的门外,我知道,除了这里,没有地方能够收留她,而凭夏洛
的嗓子,她一定可以有辉煌的人生。
  夏洛在黑夜中,顶着蜘蛛头,晶亮的眼睛望着我,似乎舍不得离开。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发现她站在门外,里面出来一个满是香粉味的女人,
看了一眼夏洛,把她带了进去。
  还好,女人并没有看到我,“夏洛,你要唱歌,你就能活下去!”我最后关照
着她。
  终于,门关了,夏洛一直望着我,但是大门关住了她的视线。
  我戚戚的站在门口,我没有办法,夏洛这样的女孩,每个年代有几百上千不止
,我只是一只逃亡的鬼,怎么能给她幸福?

  当门里传来那优美的歌声的时候,我又一次陶醉了,我站在深更重露中,久久
不能离去。
  但是我知道,夏洛一定可以活下去的,而且会活得很好!
  5、我在前面已经说了,我这个鬼的记性不是很好,所以我听完了歌又在那扇
朱漆的大门前面站了半宿,确定夏洛不会被她们撵出来以后我就走了。
  我又继续我的游历,转眼就将这件小事忘到了脑后,毕竟我已经存在了千百年
,要记住每一件发生的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我恍恍惚惚的又飘荡了十年,十年间,黑无常有两次差点抓到我,可是
又都被我巧妙的躲了过去,他的一张脸,不仅长而且更黑了。
  我平时的乐趣就是凑凑热闹,拣拣杜十娘的百宝箱,看看崔莺莺和张生约会,
去蒲松龄的茶社听两个鬼故事之类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自在得以至于我已经忘了夏洛是什么年代的人,只有她蜘蛛脚一样蓬乱的头,
在我的脑海中还有一点影子。
  当然,年代,朝代,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不变的,仅有一天
一地,其余的存在似乎都是虚空。

  夏天的时候我喜欢待在扬州,扬州这样的好地方,在大多数的朝代都是诱人的
,有美丽的歌妓,华丽的画舫,丝竹桨声里,烟波缥缈中,就是鬼也愿意多待两天

  这天扬州的夜晚依旧美丽无比,我悠闲的躺在画舫上面听歌妓唱歌。
  她们唱什么的都有,但是更多的都是唱一个叫做柳永的人做的词,唱什么“念
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由于当时的风尚就是唱这种软不拉叽的小调,最好是正当红的词人写的。
  我这才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宋朝,而且是北宋仁宗期间,因为此后读过书的人都
知道柳永这厮后来是如何得罪了这位皇帝老子。

  我正在记忆中拼命搜刮文学常识的时候,不远处的画舫中响起一阵清亮的琴声

  那琴声一响起来,周围的丝竹声顿时都被压了下来,琴声百转千回,丝丝入耳
,往往竟在不可能之处转了音律,到后来,简直就是百花齐放,似乎不是一把七弦
琴,倒像是七八把琴在合奏一般。
  听得我血脉愤张,我一紧张,就连周围的空气都热了起来。
  这是谁在弹琴?我生前除了清谈和臭美,对音律还是略知一二的,我只知道这
人再弹下去,我就要大大的不好了。
  可是琴声一转,我刚刚松了口气,比琴声更好听的歌声就到了。
  还能怎么样呢?我又被这歌声吸引,满脸泪水身不由己的飘向不远处的一个画
舫,好像很久以前,我也曾经被谁的歌声弄得魂不守舍过。

  6、我四脚落地的趴在画舫顶上,那歌声婉转好听,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处
如高山流水,低处是百转千回,音域之广,简直不是人的嗓子。
  我的思绪,顺着那歌声似乎又飘到我那仅有惊鸿一瞥的母亲旁边,好像她的手
,正在轻抚我的头。
  我已经全然被歌声吸引,投入到忘我的境地了,根本没有发现,周围的空气都
有些变冷,有人,不,有鬼正渐渐的接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歌声渐渐低落,似乎唱歌的人越走越远般,紧接着琴音也
是如若游丝,终于一个起伏,达到一个高音后“铮”的一声停了。
  突然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圆月松涛,我愣愣的坐在船舱顶上,不知身在何处

  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只觉得似乎刚刚去了瑶池仙境游历了一番。
  可是一转头,我就吓了一跳,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又黑又长的驴脸,上面兀
自挂着两行泪水,使这张脸看起来更加丑陋不堪。
  正是我的老朋友黑无常。

  我还没等逃跑,黑无常就一把抓住了我。
  完了,果然玩物丧志,今天为了贪图一曲琴音,终于栽倒了他的手里。
  可是还没等我说话,黑无常就“哇”的一声拽着我的袖子大哭起来,“我,我
想到了我活着的时候了!”
  “你还有活着的时候?我以为鬼差是地府出生的!”
  黑无常抬起头,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活着的时候叫殷曹升,那
个时候虽然痛苦倒也自由!”
  “殷曹升?”我念了一下他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估计他在阳间也没有享几
天福,就早早跑去阴曹报道去了,不然怎么弄了个黑无常当?

  “这唱歌的人是谁?我一定要看看!”黑无常说着抹干眼泪,透过仓顶的缝隙
在拼命往里看。
  我自然也按捺不住好奇,和他一起努力的伸着脖子,我们只看到一堆文人狎客
坐在地板上,也是满脸泪水,神游四方,真是丑态各异。
  可是我们的角度就是看不到唱歌的人,我和黑无常第一次同心协力,拼命的抻
着脖子,终于可以看到一丝绿色的衣角。
  还没等我们看清,在共力的作用下,脆弱的仓顶终于被我们压破了。
  于是我和黑无常带着几块木板,夹着风势就掉到了舱内。
  我趴在地板上,黑无常趴在我的身上,木板砸在我们身上。
  我们甫一落地,一齐抬头,头上有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在好奇的看着我们,是个
十几岁的少女,她嘴角轻扬,似乎看到了极为好玩的事情。
  完了,完了,我和黑无常第一次心意相通,同时在心中哀叫起来。
  7、周围的看客们被我们这么一吓,突然回过神来,只见舱顶一个大洞,可见
朗朗月光,都知道这曲子是听不成了,一个个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和黑无常叠罗汉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眼明的人看到我们的
影子。
  周围的空气又热了起来,我就不必说了,黑无常那张红得发紫,紫里泛黑的脸
我也能想象得到。
  我敢保证那个少女是看到我们了,可是她回过头,用一块蓝布包好桌子上的七
弦琴,抱起来就走了,“妈妈,舱顶破了,我们赶快上岸去找人修一下吧!”
  声音清脆好听,光听了这话,就觉得耳朵里舒服,受用不尽。

  等到船靠了岸,舱里的人都走尽了,我和黑无常才长吁短叹的从地上爬起来。

  刚刚听到的那好听曲子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她刚刚唱的是什么?”黑无常似乎已经忘了他的本职工作,坐在地板上问我

  “好像是《倾杯乐》!”我感慨说,“从来没有听人唱得这样好听!”
  黑无常听了点了点头,拉着一张长脸,站起来就走了。
  “喂!你不捉我了?”
  他回头看我一眼,“我休年假呢!”
  我听了真正惊喜万分,一首曲子把个地府的鬼差都听得有了人味。
  “谢谢你,老黑!”
  “叫我老殷!”他说完就走了。
  至此我们结束了千百年来互相追逐的生涯,因为我们都在同一天找到了比奔跑
更能排遣寂寞的事情。

  此后我和老殷就如同现在的小破孩追星一样狂热,只要那少女的七弦琴一响,
我们俩就会同时出现在附近。
  有的时候是与夜晚蝙蝠在官宦人家桂花树上,有的时候是与金鲤在冰冷的湖水
中,反正我们是无孔不入,无缝不钻,就是为了听一听那天籁般的琴音。
  那少女的七弦琴上的一弦一柱都牵系着我和老殷的喜乐悲哀。
  有时听到兴起,我们也会唱上一两句或者哭上一两声,也就是这几声鬼哭狼嚎
,扬州城道观的香火立时旺盛了许多。

  这样的快活日子只过了一个多月,随着天气转凉,桂花飘香,老殷终于在一个
月夜和我道了别。
  “我的假期完了!”他说了一句就耷拉着脑袋走了,不知道又要去哪个天涯海
角追捕逃鬼。
  虽然他的面色天天都像是我欠他钱一样,可是他走了以后一个人的滋味还真是
不大好受,此后我就只能一个人形影相吊,赏词听歌了。

  作为那个少女的死忠歌迷,我还是知道她一点底细的,她似乎是官府开的妓院
中的一个歌妓,别人都叫她夏姬。
  当然用脚趾想都能知道她一定还有姐妹叫春姬,秋姬等等。
  可是我最迷恋的还是夏姬的琴音,每天在她的房梁上徘徊,不愿离去。
  但是有一天我听到一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第三次从高处落了下来。
  我听到一个小丫鬟叫她:“夏洛!”

  8、还好这次我掉下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些灰尘,我顾不上扑落身上的尘土,抬
眼看我眼前的少女。
  她的头发像丝一样柔亮而美丽,她的脸也透明白皙,一点也不像是我记忆中那
个顶着蜘蛛头的,肮脏的小女孩。
  不对,不对,一定是错了。
  虽然明知道夏洛这样的洋气名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朝代,可是我还是选择
性变白痴。
  我刚刚要跟着那个小丫鬟走出去,就听到夏姬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了起来:“
你这次摔得痛不痛?”
  我瞪大眼睛回头看她,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该怎么办?像别的的久别
重逢的人一样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吗?还是该再嘘长问短说:“孩子,你这几年过
得怎么样?”
  我是个鬼,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你不记得我了?”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我?”
  “当然!”夏姬的黑眼睛眯着笑了一下,“我怎么会忘?你吓死了我的爷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当时我还找果子给她吃,还把她送到一个不会让她挨
饿的地方,这些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我吓死了她的爷爷?

  不过我和夏洛的重逢还是一件好事,这次可以最近距离的听她练琴,我万万没
有想到她在音乐方面会达到这样高的造诣。
  她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脏脏的小蜘蛛的模样,我每日飘飘忽忽,以至忘了时间的
魔力,可以让一个小破孩变成仙女。
  夏洛当然并没有怪我吓死了她的爷爷,她笑着说是她的爷爷太脆弱,不然怎么
会被我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吓死?
  她笑的时候脸上有好看的酒窝,我看着看着就要溺毙在里面。
  可是转眼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因为我是一只鬼,除了欣赏她的琴声,我又能干什么?

  夏洛没事的时候会和我打听将来的事情,我就告诉她未来的年轻人喜欢穿牛仔
裤。
  “什么是牛仔裤?”她不明白,好奇的问我。
  “就是放牛的为了搬家,把帐篷穿在身上!”
  她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真的像是铃子一样动听。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北宋停留了一年,我以前从来没有在一个朝代停留过这样久
,我每晚依偎在夏洛的春琴旁,桂华流瓦,烛影摇曳,奔波于时间中的我,第一次
忘了时间的存在。

  当然我也到处去找相关的东西,我去翻过《山海经》,去看了看《异志录》,
还去蒲松龄的亭子里听了听故事,可是它们都没有告诉我,一个男鬼遇上一个女人
该怎么办?
  可是故事里有女鬼和书生的传说,大都以挖心破肚结尾。
  不,我不要和夏洛有这样的结果。
  9、夏洛除了唱曲,还不得不写词,做她们这行的,竞争厉害。
   一到晚上,扬州城里满是轻歌曼舞,有多少灯火就有多少和她一样的歌妓,
如果不时时努力的话,转眼就会被这繁华淹没,新人辈出,再不会有人记得有一个
唱歌的夏姬。
  “你去帮我看看,将来有什么好词令,可以编曲的?”她已经不拿我当外人,
善加利用。
  然后我就跑去未来看了一圈,自信满满的回来了。
  “如何?”她笑着等我的好消息。
  “咳!”我清咳一声,“北宋有一个叫苏轼的,在词的方面造诣最大。”
  “快说啊!”她急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不行,不行,这太豪迈了!”
  “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也不行!”她歪着头,“这太孤芳自赏!”
  “那我就唱最近流行的!”我急忙哼着我在马路边听到的歌,“我爱你,爱着
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夏洛的脸“唰”的一下就青了。
  我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这个太前卫了,急忙摆手,“我,我还知道一首老歌,
我改了一下,这个有很多铺垫!”
  我清清嗓子又开始念了起来:
  “直至河水逆流而上,
  青春世界停止梦想。
  直至那时,直至那时……”
  我越念脸越红,空气越热,因为这是我一直想对她说的话。
  “停停停!”夏洛说,“这个铺垫太长了!”
  最后她选了一首晏小山的词,她听了这词的时候眼角就开始有泪流出,似乎触
动心事,把我吓得在旁边一声也不敢吭。

  当晚,夏洛就梳理一番,在琴房里试曲,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妓和妓女席
地而坐,她们都懒洋洋的,带着风尘女子特有的媚态。
  夏洛引宫按商,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唱了起来: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她唱的时候,声音中有无限哀怨,这歌本来就是描写浪子与欢场女子的离别之
情,经她一唱,更是感人肺腑。
  下面听歌的女人开始有人默默垂泪,更有人失声痛哭,感怀身世。
  她们每日周旋于欢场中,与诸多恩客逢场作戏,可是却有几人是真心对她们?
待得将来年老色衰,就更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我望着这坐了一地,哭成一团的可怜女人们,突然不忍心再看下去。

  外面秋草渐长,虫声低语,又是一年秋天,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着清朗的
圆月,心中积郁。我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把夏洛送进这样的地方,或许我当时把她
留在馒头店外更好一些。

  10、我正自惆怅着,就觉得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老殷!
   一年没见,他的脸又长了几分,还是穿着他那倒霉的制服,拎着黑色的哭丧
棒。
  “老殷!”见了他我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
  “我猜你还在这里!”老殷笑了笑,“我这次找你是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我问他,现在能有什么消息能够令我高兴呢?
   老殷说:“我回去帮你找了一些关系,现在有个富商的老婆要生啦,你排第
一个!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你赶快随我回去,投胎做人吧!”
  “投胎?做人?”我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做人,我活着的时候生为士族,结
果怎么样呢?早早的就死了母亲,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老爹利用,最后还陪他上
了法场。
  这样的人生,我实在是不想要,还是做一个孤魂野鬼舒服。
  “我知道!”老殷似乎猜中我的心事,“我知道你活着的时候是有些荒里荒唐
,可是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这样的!”老殷语重心长,“听我的话,或许你应该
认真的活一次看看!”
  不,不,做人一次就够累了,我根本不会再去冒第二次险,这么多年,什么样
的事情我没有见过?不管怎样解释,做人始终是苦多乐少。
  我宁可,在夏洛身边听一辈子的歌。
  于是我没有理他,撒欢一样拖着他又去听夏洛的歌,

  一个夜晚,我和老殷一起爬在窗外听歌。
  夏洛正在一个大官的家里演奏,她穿着粉色的纱裙,头上顶着明晃晃的头饰,
十指如葱,唇若朱丹,真正如仙女一样。
  夏洛在弹唱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如一个短命的诗人写的那样,愿
做一棵柔柔的水草,在她的心波中摇摆。
  我兀自陶醉,摇摆了一会儿,就听见老殷破锣一样的声音响起:“你恋爱了?


  我听了脸“腾”的就红了起来,周围的空气一阵一阵变热,真正是不打自招。

  老殷看了我一眼,不发一言就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着他的背影喊。
  “没结果的!”他最后给了我重重的一击。
  其实我也没有要什么结果,我望着金碧辉煌的屋子里的夏洛,她看起来离我是
那样的遥远。

  或许我不该给她起名叫夏洛,因为我竟觉得自己变成了那个黑黑丑丑的小蜘蛛
,陷在自己编制的情网里,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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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大,大得可以装下几百种委屈。
          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小,小到三个人就挤到窒息。
          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大,塞了多少幸福还是有空隙。
          原来爱情的世界很小,每一脚踩过就变成废墟。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222.248.65.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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