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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bcdelover (我该怎样惩罚自己), 信区: Marvel
标  题: 香血10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Jul 29 14:47:26 2005) , 站内信件

正文  10、梁家

  我和老王迅速赶到了法医检验所。
  如果不是因为那种设想太过吓人,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到这里。我始终不明白,为什
么公安大楼那样漂亮辉煌,法医检验所却始终这样陈旧破落,用的还是建国初期的旧房子,
红土砖砌的墙壁,外墙虽然经过粉刷和修补,但是白色上仍旧透出红色的模糊字迹,是文化
大革命的残余。据老王的解释,是因为这里的地下尸库构建得非常完美坚固,用了这么多年
,依旧十分好使,弃之可惜,索性一直沿用下去。何况政府的其他机关是政府门脸,法医检
验所却是个一般人都不愿意来参观的地方,美观与否,也就没有纳入市政府的形象计划。

  我跟在老王身后,沿着弯曲的走廊一步步朝内走,心中忐忑不安。我不是特别胆大的人
,但也决不胆小,法医检验所也来过几回,尸体更不是第一次见到,然而这次碰到的事情,
实在超出常规太远,何况冬天擦惨淡的白昼,一点也不能给人任何倚仗,侵骨透髓的寒意,
只有更增一丝阴森之气。老王每天出入这里,此时却也有点紧张,我很怀疑,如果这件事情
不查个水落石出,他以后还有没有勇气独自面对尸体。

  我们并没有直接去停尸房,而是去了安放监视器的老王的办公室,那里可以直接看到整
个停尸房里的情况,停尸房里放着好一百多具尸体,都是死亡不久没有查出原因的。而在这
整栋楼房下面,是一个全省最大的尸体库,陈放着很久以前的死刑犯、死案受害者等尸体,
总共有好几百具——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吓退许多胆小的人。我们走在冰凉的地板上,皮鞋
与地板砖扣击出清脆的声音,我不禁想,如果地下的尸体有知,听到这样的声音,会不会误
以为是阳间的人在敲门唤他们起来?

  我打了个寒噤。

  老王瞟了我一眼:“没事不要多想。”

  我点点头——他说得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够我们头疼的了,那些想象还是暂且压
住的好。

  走进老王办公室,打开空调,热乎乎的风吹在身上,总算驱散了点凉意。监视器已经关
上了。得知沈浩的死讯,老王迅速赶往现场,又怕别人从窗口看见监视器里尸体的变化——
在没有查清楚之前,这样的变化如果让太多人知道,难免会引起恐慌——他关了监视器,将
门锁好,这才出门。

  打开监视器之后,停尸房里的情景清楚地出现在屏幕上。如果事先不知道这是监视器,
我会以为是哪个电视台正在播放恐怖片。停尸房里的灯光分明很明亮,两名死者安详地睡在
镜头的正中央,一动也不动,然而他们狰狞的表情和四周自然而然透出的冰冷和阴寒之气,
赋予这明亮的画面以最佳恐怖色彩。我凝视屏幕良久,忽然明白那些鬼片都拍错了,真正的
恐怖不在于飘渺,而在于真实——如此清晰可辨、触手可及的真实,叫人如何不害怕?

  从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出,郭德昌腹部的伤痕已经消失得毫无痕迹,黄白色的肚皮圆滑
得如同被打磨过,但是在他的胸部,如老王所言,的确有一道十公分左右的伤口,鲜红地翻
开着,那是老王做实验的结果,现在那伤口毫无动静,看来已经失去了恢复的能力。在另一
张台上,是梁波的尸体,这具尸体应当比郭德昌要年轻,但是由于郭德昌本身已经变得年轻
了,看起来,两者之间并没有多大差别,仿佛是同一年龄的人。梁波的尸体非常安静,伤口
也早已消失,一副完整健壮的躯体横陈在我们眼前。

  “他在这里!”我说。

  老王点点头。

  然而我又说了一句:“他在屏幕上。”这句话说出来之前,我的思想十分混乱,感到自
己想到什么重要的疑点,却又无法集中归纳,随口一说,自己说的话,让我豁然一醒——他
在屏幕上?难道这就是我发现的疑点?

  正在思索之间,老王已经拉着我朝门外匆匆而走:“你说得没错,他在屏幕上,并不代
表他一定在停尸体房里——谁知道这样古怪的尸体身上会发生什么违背常理的事情?”他的
话让我又是一惊,不错,他说得很对,谁知道屏幕上显示的是不是停尸房里真正的情形?也
许那里已经………我缩了缩脖子,不允许自己再继续想下去,心头的那点疑惑,如同火苗一
闪,在门外的冷风中自动熄灭了。

  无论多么不情愿,我们还是必须再次来到停尸房。

  停尸房门口站着三四个警察,他们人手一根烟、一杯热茶,在那里闲聊。这情景和我梦
中所见极为相近,让我心中紧了一下。他们看见我和老王来,都热情地打招呼。我和老王干
笑两声,叫他们先去烤烤火、休息休息,这里有我们照看着。几个小伙子在冷风中吹了一早
晨,巴不得轻松一把,假意推辞了两下,便笑嬉嬉地跑到传达室烤火去了。看着他们的身影
消失在走廊尽头,我忽然有些后悔——也许应该叫他们留下来?少了四个年轻力壮的人,这
里陡然冷清了许多,只剩下我和老王陪着一屋子的尸体,万一真有什么情况,只怕接应都来
不及。

  老王倒是比我要镇定,毕竟是和死尸打交道的,没有多犹豫,便掏出钥匙“咯哒”开了
锁,这开锁的声音又让我回忆起那个梦。我暗暗祈祷,希望什么也没有发生。

  门开了。

  停尸房特有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除此之外,就是寂静。

  我松了一口气——至少没有任何一具尸体站起来欢迎我们。

  一进门就可以看见郭德昌和梁波的尸体,和屏幕上看见的一模一样,看来他们的确一直
在这里。

  如果他们一直在这里,那么,我们看见的那个梁波,要么是眼花,要么,就是和内脏有
关。

  我希望是眼花。

  老王也是如此希望。

  为了让我们的希望得到证实,我们退出停尸房,将守卫的警察们叫回来,他们刚刚在传
达室坐下,还没来得及让冻得发麻的双腿解冻,又被叫了来,不由个个露出苦脸。我和老王
眼见他们在停尸房门口站好,这才放心地上楼,去化验科看内脏。

  化验室在三楼,相对于一楼的阴冷清寒,这里倒是光线充足,只是人依旧不多,偶尔有
两个人匆匆走过,带起一阵白风。老王带着我走到最里间的办公室,推开门进去,和里面坐
着的穿白大褂的青年打了个招呼,互相介绍了一下,便提出要看内脏。

  “看内脏?”那叫小李的青年笑了笑,“现在恐怕看不到。”

  “怎么呢?”老王和我一惊。

  “你们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小李一边笑一边带我们走进里间。那是一个宽大的实验
室,充满着实验室特有的味道,到处都是试管和玻璃瓶,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是一个巨大
的实验台,上面放着两个托盘,用白布盖着两团东西。

  “你们看。”小李走到实验台前,眼睛里露出兴奋的神情,紧紧盯着我们,笑着掀开那
两块白布,仿佛掀开一道盛大的帷幕,好戏就要上演,而他是导演,正等着看我们这两个观
众的反应。

  两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两团圆乎乎的肉球,表面布满不规则的肉瘤。我第一个想法是,这是从谁肚子里切
割出来的肿瘤,但是立即发现不对。

  没有任何肿瘤的表面能如此光滑、如此干净,连那些肉瘤也十分干净光滑,从表面上,
看不到任何粗大的神经或血管。但是在富有弹性的皮肤——我用了皮肤这个词,是因为这两
个肉球表面的状态,的确和人的皮肤无异——在皮肤下,隐约可以看见丰富的血管,如淡蓝
色的树枝,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

  小李神秘地笑了笑,转头问老王:“王老师,你猜这是什么?”

  老王脸色苍白、神情凝重,有好半天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慢慢道:“肉瘤?”

  小李大笑起来:“当然不是,怎么会有这样的肉瘤?”

  老王的神色越发凝重。我看看他,再看看那两个肉球,猛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
难道是内脏?”

  小李的笑声骤然止住:“你怎么猜到的?”

  “真的是内脏?”我和老王同时道。

  如果这是内脏,那么……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我从他眼睛里看出,他和我想到了同一件
事。

  没错,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内脏的确也具有尸体的愈合功能,只不过内脏的愈合表现
和尸体不同,尸体要修复的是伤口受损的细胞,那种小范围的损伤,很快就愈合了;而内脏
则是要从一堆心肝脾肺之中修复出一个完整的躯体,这种修复规模太大,因此表现得也就不
那么明显,现在还只是修复出一个肉球。

  接下来呢?肉球会发展成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掠过我的脑海,我仿佛被那种想法击中了,蓦然叫了起来——“
尸体!”

  “什么?”小李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老王也有些奇怪,正要问,却见他脸色一变,也叫
了一声:“尸体!”

  我知道他一定也想到了。

  我们想到的问题是,既然内脏上可以重新长出一个身体,那么,在楼下停尸房里的尸体
,他们空空的体腔内,是不是也正在悄悄地滋生一套新的内脏?

  老王在尸体上划的那道伤口,没有恢复,究竟是尸体的修复能力达到了尽头,还是那种
恢复的能量,全部转移到了内脏的恢复上?

  这种想法让我全身冰凉,恨不得立即冲到停尸房内,剖开尸体看个究竟。

  老王比我略微镇定一点,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注意力转到肉球之上,问道:“这到
底是怎么回事?”

  小李看来毕业不久,出生牛犊,对这种怪异状态,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喜悦,一直带
着兴奋的心情等待和我们探讨。现在见我们如此表现,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也感染了我们的
紧张,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别问东问西!”老王蓦然提高的音调吓了我和小李一跳,没
想到平时温文尔雅的法医也有发脾气的时候,看来他是真急了。

  小李不敢再弄玄虚,老老实实将事情说了出来:“这个肉球,是郭德昌的内脏,是在两
天前送过来的。送来之后,我立即进行常规处理,对部分脏器进行病理分析。”他指了指左
边那个稍微大一点的肉球,侃侃而谈,“剩余的脏器,依照正常程序进行保存。过了大约半
天,我发现那些内脏被切片的伤口已经完全长拢,仿佛从来没有被切过一样。我怀疑自己是
不是记错了,但是切片样本分明在那里,只是那些样本仿佛比我当初切的要大了一些,已经
溢到盖玻片外面来了。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将那些样本扔掉,重新切片。第二天再去看时,
内脏上的切口又恢复了,并且长出了乳黄色的肉膜。肉膜长得很快,渐渐将内脏包围起来,
形成一个肉球。到了昨天下午,玻璃瓶被这个肉球挤碎了,我便将它拿出来放到这个平台上
。梁波的内脏也发生了一样的变化。”他说到这里,转身自柜子中取出几片薄薄的黄色物体
,递给我们。

  我们满怀疑惑地接过那些薄片,只觉得触手柔软而有硬度,仿佛人的皮肤,长方形的一
条,按上去,隐隐有些弹性,似乎有些微小的脉动。

  “这是那些脏器的病理切片,等我发现时,它们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小李人小胆大
,说得轻描淡写,我和老王却大吃一惊,手一抖,将这些小薄片掉到了地下。我将手用力在
裤子上蹭了又蹭,却始终摩挲不去那东西在手指间留下的奇异感觉,仿佛一个诡异的生命,
正在那里微弱的、顽强地生长,带着无法消灭的韧性。

  “这些切片当初都是玻璃质的。”小李真是个傻大胆,他俯身拾起那些小薄片,想要再
递到我手中,被我连连拒绝。老王倒是接过去仔细地看,不愧是法医,我暗暗钦佩他,站在
他身边,自他手里看着那些小东西。

  “当我发现它们时,”小李继续说,“它们已经被这种膜给包围了,我曾经从肉球和这
种薄片上采取了一小段纤维观察,发现和人的皮肤组织十分类似,只是还是有点不同。”

  “什么不同?”

  “不知道,一些形态上的差异,也许是因为物理外形的不同,导致了皮肤组织的差异,
还要进一步观察。”

  “不要再观察了,”老王脸色铁青,“烧掉,全部烧掉!”

  小李惊鄂地望着他:“烧掉?为什么?这是多奇特的现象啊,也许是科学上一个重大的
发现……”

  “烧掉!”老王暴躁地道。

  小李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面有不忿之色。老王却不再理会他,将桌上的肉球连同那
几片小薄片一起抄起,顺手扯下挂在墙上的一件白大褂,将这些东西包成一团,便要提着往
外走。

  “等等。”我说,“老王,这些是证物。”

  老王听了这话,怔了证,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白色包裹,心有不甘地放到桌上,苦
笑道:“我忘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

  面对这些东西,我心里的震骇,不亚于老王。如果这些东西不烧掉,谁也无法预料接下
来它们会发展成什么样。然而,在法律上,我们的确不能随意处置它们。

  小李在旁边看着我们,仍旧是一副倔强的神情。其实我很欣赏他的这种精神,尤其是他
的大胆,既然他已经见到了内脏的异变,那么整件事情也没有隐瞒他的必要,倒不如坦诚以
告,获得他的帮助。我用眼神征得老王同意,便缓缓将我们这几天遇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他
起先还有点不以为然,然而随着我的讲述,他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身体也站得笔直。等到我
说完,他舒了一口长气:“原来如此,怪不得王老师坚持要烧掉这些东西。”他若有所思地
看着那一个白布包裹,包裹放在桌上,已经自己散开,两个肉球慢慢地滚了出来。我们三个
人沉默地望着它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有个疑问,”小李又道,“这些内脏虽然生长速度惊人,但是在两天内它们也只是
变成这个样子,你们说那个新的梁波是由内脏生出来的,似乎不大可能。”

  他说的话让我和老王一惊——的确,我们一见到这些内脏,就几乎在心里认定了那个梁
波是由内脏生长而成,却忽略了生长的速度。

  依照生长的速度来看,区区一点内脏,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长成一个人的。

  “除非,”我喃喃道,“除非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天仿佛更冷了,我说完这句话,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似乎有点凉飕飕的风,不断地通
过衣服的敞口灌入体内。

  “不可能,”老王被我和小李的话惊呆了,“不可能是尸体,我们都看见了,尸体明明
在下面……”他忽然停下来,眼睛大瞪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想到了什么?”我推了推他。他回过神来,望着我,迟疑道:“你说,会不会是那
具尸体欺骗了我们?”

  “什么?”他的意思我大致明白,然而这似乎不太可能,那具尸体一直被监视器监视着
………啊?难道是那样?我蓦然盯住老王。

  “你想到了?”老王问。

  我点点头。

  我想到了,老王说得对,说不定真的是尸体骗过了我们。

  “不是有监视器吗?”小李听我这样说,疑惑地问,“你在医院里就已经看到了梁波,
而在那之后,监视器也显示尸体并没有离开停尸房啊?”

  小李的这个问题,我和老王之前在公安大楼里就已经想到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才让我
们认为,绝对不可能是尸体离开了停尸房,由此才想到了内脏之上。但是小李对内脏生长速
度的疑问,又让我们否决了这种可能。

  经过一个循环,我们的思考焦点,仍旧回到了尸体之上。

  不错,我在医院里看到梁波之后,后来安装的监视器里仍旧显示了梁波的尸体;老王看
到梁波的之前和之后,监视器里的尸体也没有什么超出我们想象的变化。

  但是,我们两人都忽略了一点——就在我们两人看到梁波的当时,就在那个时候,监视
器并没有监视尸体。

  我看到梁波时,监视器还未安装;老王看到梁波时,监视器已经关了。

  也就是说,在我们看到梁波的时候,“恰好”是尸体没有被监视器监视的时候。

  那具尸体,其实并不是一直都被监视器监视着的。

  在监视器不起作用的那段时间里,谁也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尸体做了些什么。

  一具尸体能做什么?

  我们互相看了看,不自觉地靠拢一点。小李心有不甘地道:“门口不是有人守着吗?”
不等我们回答,他又苦笑这自言自语:“不过,如果尸体能够活动,谁知道它还有什么其他
特异功能?”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老王说。

  我们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静静地看着我们:“他们的尸体,都是在死亡后一段时间内被发现的,既然尸体有自
我愈合的能力,那么,”他看着我们,似乎透过我们,看到了其他的地方,也许是过去的某
个时候,也许是将来,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迷惘了,“也许那些尸体,原本就不是完整的,也
许我们所看到的尸体,是它们恢复之后的样子。”

  老王说得有些语焉不详,但我和小李都听懂了。既然尸体具有愈合的能力,那么,如果
在我们发现之前,尸体并不是完整的,也许在人死后和被我们发现的这段时间里,残缺的尸
体又恢复成完整的了。

  依照这个思路,如果尸体原本是断为两截,那么,世界上就会出现两个梁波;如果是断
为四截,就是四个梁波;如果是八个……。我实在不敢再往下想去,一时之间,仿佛整个天
地间,都充斥了无数的梁波,他们从半具尸体、一根指头或者一片内脏上,象植物一样生长
,渐渐成为人形,混迹于人类世界。

  那是种什么情形?

  真的会有这样恐怖的事情发生吗?我渐渐产生了怀疑——事情太过离奇,已经让我无法
接受了。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喘气的声音。

  事情忽然具有了无穷多的可能。

  也许是尸体复活了,也许是尸体的其他部分复活了,也或许,我和老王看到的梁波,并
不是同一部分的尸体生成的……

  我被这无穷的组合弄得头晕目眩,叹了一口气。老王和小李也显然被弄得十分迷惑,我
们互相望望,决定不再多想。

  事情似乎脱离了正常的轨道,我原本是要查一宗人命案,但是进行到这里,谁是凶手似
乎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死者将会如何?

  我们还会遇到什么?

  “这些内脏怎么办?”小李望着不久前还被他引为重大发现的东西,既恐惧又犯愁。

  “你注意看着,”老王道,又叹了口气,“其实看着大概也没多大意义。”

  “怎么说?”我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消极。

  他苦笑一下:“你想啊,如果这些东西真的能长出人来,如果那个梁波的确是这种东西
长出来的,或者说他就是尸体复活的,他随便砍下一根手指头就能重新长个人出来,我们守
着一堆内脏、一具尸体,有什么含义?”

  小李听了他的话,略微思索一阵,仍旧将那些东西好好地保存:“我尽力吧,守得住多
少是多少。”他看看我:“如果能将你们说的那个梁波找到,就更好了。”

  “你说得对,”我叹了一口气,“问题是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呢?”

  寻找那个“梁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老王和小李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这个任
务就落到了我的头上。离开冰冷的法医检验所,已经是上午11点钟。我将手插在口袋里,象
和流浪汉一样在人群中行走。中国的人和蚂蚁一样多,我到哪里去找一个………尸体人?老
王他们为新生的梁波取的名字真是过于贴切了,每当我想到这三个字,总仿佛有一阵冷风从
背后掠过。

  就算找到他,我又该如何做呢?对方是尸体变成的人,具有惊人的愈合能力,我既无法
将他抓住带回来,也无法消灭他,除非是和他进行谈判——这种想法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然而小李那句话说得对:“尽力吧。”

  尽了力,才不会后悔。

  到哪里去找……尸体人?

  无数的人匆匆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的脚步如此匆忙,仿佛每个人都有要务在身,而我这
个真正有急事的人,倒看起来游手好闲了。

  对那个尸体人,我们唯一知道的线索,就是他和梁波长得一模一样,有可能是梁波的尸
体自身复活过来了,也有可能是梁波的尸体的一部分生长而成——具体的原因我们暂时无法
明确,找到他乃是当务之急。无论这个尸体人是如何形成的,他既然具有梁波的身体一部分
,那么我们也就推论,他同时也具有梁波的某一部分情感——这种推论是在相当乐观的情况
下才可能成立,而如果它不成立,我们要寻找尸体人,就真的是大海捞针了。我们假设这个
尸体人具有和梁波相似的情感,因此对尸体人的寻找,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对梁波的寻
找。这种感觉很怪异,我分明知道梁波仍旧躺在停尸房里,却又要出来寻找梁波,想想都觉
得冷。

  如果是梁波,他会到什么地方去?

  我站在大街上的人群中,想象自己是梁波,莫名其妙的死了,忽然发现自己复活过来,
我会到什么地方去?

  我闭上眼睛,再蓦然睁开——无穷的色彩与缤纷的图案潮水般涌入我的眼睛,四周到处
是人和建筑,汽车在鸣叫,沸腾的声音在四处开花——从黑暗到光明,从沉静到嘈杂,几秒
钟改变一个世界——如果我是一个经历了死亡的人,蓦然看到眼前这乱哄哄而富有生机的一
切,我会感到多么孤独和害怕。那么我会想要到哪里去呢?

  我仿佛看见新生的尸体人在陌生的世界里蹒跚而行,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来历,他不明白
自己是生是死,于是跑去医院,希望得到医生的帮助,然而谁也不知道他在医院里遇见了什
么、做过些什么,沈浩的死是否与他有关呢?从医院里出来,尸体人游荡在街上,也许是沈
浩尸体上熟悉的香气,引导他来到了公安大楼——沈浩的尸体没有进入法医检验所,而是留
在公安大楼,等待省级专家鉴定——在公安大楼外,尸体人在法医老王的眼里成为最可怕的
风景,然后,寂寞的尸体人又走了……我发现自己在揣测他的心思时,似乎体会到他心里的
伤感。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尸体人做过什么
坏事——也许现在的尸体人,就象个出生的婴儿,什么也不懂。

  尸体人伤感而寂寞地走在不属于死人的世界上,哪里才是他的归宿呢?

  我细细感受着他的内心世界,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但是当我心里浮起这样的伤感时
,一间泛着柔和的灯光的小屋出现在我心底,我蓦然一惊——啊,那是我的家。每当我感到
孤独时,家总是最好的去处。

  对于彷徨中的尸体人来说,家,是不是也是最好的去处?

  这样想来,我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立即兴奋地跟老王通电话,将我的发现告诉他。

  “你这么认为?”他问。

  他问得我一怔:“你认为不对?”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经过电波传输,带着点机械的感觉:“你是以人类正常的感情来揣
测他,但你别忘了,他是尸体人,不是人。”

  “你说得对。”老王的话让我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的确很有道理,不能以正常人的思
维方式来对待尸体人,“我先去梁家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恩,小心点。”

  如果老王最后不叮嘱这么一句,我或许就无牵无挂地直接去了梁家,然而他的叮嘱,让
我意识到,也许我会与尸体人狭路相逢,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可预料。或许是刚才要
体会尸体人的心情,不知为何,忽然有了几分伤感,先打了个电话给家里,问了父母安好,
接着,便给貂儿打了个电话。

  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不强壮,不高大,却好似一眼温泉,每当与之相处,便仿佛周身
沐浴在温暖的水里,看似柔弱,却有着深邃的力量。我越与貂儿交往,越是能感觉到她身体
深处温暖柔韧的美,水一样荡漾,将我无穷包围,即使没有见到她,只是听到她的声音,那
种温暖依旧弥漫在我周身,消融了寒冷荡起的白雾。我和貂儿的对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甚至没告诉她我遇到了什么,然而她依然安慰了我,用她的声音和温暖,轻轻地抚慰我


  放下电话,我轻轻叹了口气,打个电话给江阔天,他于百忙中找了个人,将梁家的钥匙
给我送来,我叫了辆车,直接去了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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