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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bcdelover (我该怎样惩罚自己), 信区: Marvel
标  题: 香血14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Jul 29 14:49:10 2005) , 站内信件

正文  14、三石村之四

  “你们睡吧,我也要睡了,今天多喝了点。”金叔说着就退了出去。
  我和赵春山相视笑笑,他掏出手表看看,才8点多钟,怎么睡得着?我提议去外面走走
,他却连连摇手,脸上又露出恐惧的神情:“不行不行,这是三石村呀,天黑了还敢出门?
你不要命了?”

  “哦?怎么回事?”我一听这话有文章,急忙追问。其实也不用我追问,他已经开始说
了。

  “你晓得吗?运猪的都不愿意到这里来,”他说着,声音忽然压低了,左右看看,从他
的床上移到我这张床,将脚塞进我的被子里,带着神秘的表情道,“三石村,是个古怪的地
方……”他刚说到这里,忽然窗外传来一阵尖利的长嚎——我发誓,我从来没听见过这样的
嚎声,分不清是男是女,透过耳膜直接作用于我的神经,凄惨而绝望,而更让人吃惊的是,
这叫声只叫得一半,便蓦然止住,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一片死寂。黑暗浓重地压在窗上,让人透不过气来。我立即跳下床,想去看个究竟,却
被赵春山一把拉住,他全身瑟瑟发抖,脸色死白,用被子包着自己,结结巴巴道:“不要去
看,不要去看,快点过了这一晚走人,这里的事,看不得!”他的神情让我心头一紧,背上
一寒,略一犹豫,仍旧跑了出去。

  尸体人,但愿这声惨叫与尸体人没关系,我边跑边想,同时又暗暗问自己:你真的希望
和他没关系吗?如果和他有关系,这至少是条线索……这种想法让我心中一惊,觉得自己也
有些可怕了,赶紧停止思考。

  赵春山不敢下地拦我,缩在床上大声喊:“别出去啊,别出去啊……”撕裂般的声音叫
得我心里一颤一颤的,要不是急于跑出去看,我真恨不得拿袜子堵住他的嘴。

  眼看跑到祠堂门口,却蓦然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金叔笑眯眯地站在我面前:“到哪
里去啊?”

  “外面……”我疑惑地正要告诉他,他又笑眯眯地道:“听见杀猪了?城里人没听过杀
猪,怕不怕?”

  那是杀猪声吗?我满怀疑惑,然而他站在那里,微笑着,却毫不退让,我只得嘀咕一声
回到了房间。

  那真的是杀猪吗?

  杀猪的声音,的确也很凄厉,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同——杀猪时通常很热闹,怎么会如此
安静?

  是我多心?

  赵春山见我回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光着脚跳下床,一把将我拉进门,关好房门,一
边抖一边低声道:“你怎么这么大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着他又坐到床上,一人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问他,“你
刚才说三石村很古怪,是不是指的这个?金叔说这是杀猪,是不是啊?”

  他拼命摇手要我放低声音:“不是,当然不是杀猪。”他朝窗外看了看,声音更低,低
得几乎听不清:“三石村本来不古怪,但是,两个月前,这里发生了火灾……”

  风在紧闭的窗外号叫,仿佛一个女人在长声哭泣,树枝的沙沙声,不断引起人的错觉,
似乎是谁在那里走来走去,赵春山的讲述,不时被这些声音打断,他常常会蓦然停下,侧起
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如同一只受惊的狗。他紧张的神情感染了我,让我也不由自主得变得神
经质了。

  “那天是个艳阳天,”他语气低沉而迟缓,如果不是他自己也很害怕,我会认为他是故
意在说鬼故事吓人,“三石村有喜事。村子里的收成很好,男女老少都到老祠堂里去喝酒吃
饭,公家出钱。我们村也派了代表去了。”

  赵春山他们村里代表,一大早就出门,可是不到晌午就回来了,而且是让人抬着回来的


  “他全身都烧烂了,”赵春山道,“可是神智还比较清醒,抬他回来的是几个三石村的
汉子,放下担架就走了。三娃——就是那个代表,一直在发抖,我走到他身边,他就猛一把
攥住我的手,”他眼睛陡然瞪大,发了一小会呆,“他猛然攥住我,手上的烂肉一块块粘在
我手上,我吓坏了!”他喝了一大口热水,摇摇头,继续说下去。

  三娃当时的情况很危险,几乎没有一处好皮肤,村里赶紧叫了车送他到医院。在去医院
的途中,三娃一直紧握着赵春山的手,不停地抖,不停地说:“死了,全村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

  “谁死了?你是怎么烧伤的?”赵春山看他情况不好,大声问道。

  三娃的脸虽然烧得稀烂,但是却还是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你知道一张烧烂的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是什么样子?”赵春山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
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仿佛是要竭力做出一个形状来,但是又做不出,眼睛拼命朝外鼓,
嘴巴张得老大,面部的线条全部朝脑后涌去。

  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忙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干什么?”

  他被我推得一愣,脸上恢复了正常,叹了口气,摇摇头:“学不出来,记者,我一直想
学出那个表情,可是学不出来,太古怪了,那张脸,烂得太厉害了……”

  三娃那张烂脸,当时就正对着赵春山,他的眼神有些涣散,除了恐惧,几乎再没有别的
内容了。刚开始他有些迷糊,只知道反复说那几句话,过了一小会,他仿佛才看见赵春山,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然坐了起来,大声道:“我在哪?”不等回答,他又瞪大眼睛道:“
他们全死了,救活,快救火!”说着便全身痉挛起来。赵春山他们几个人努力安抚他,终于
让他平静了些。

  “他们都死了,”三娃躺下去,慢慢地、小声地说,“好大的火,全村的人都烧死了,
全村的人,没几个活人,都死了……”他说完这句话,一口气没上来,又是一阵痉挛,便咽
气了。

  在他们送三娃去医院的同时,县消防队的三辆消防车全部都出动了,呼啸着穿过田地和
山林,前往三石村。

  三石村的大祠堂已经不存在了,一片焦土,瓦砾堆中,横陈着几具烧焦的尸体,发出一
股难闻的焦臭味,同时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异香。在场的三石村的村民看见消防官兵来了,
连忙迎上来,大致说了起火的情况,是食用油打翻在干草垛上,引起了火灾。消防官兵在现
场搜出了8具尸体,全部都是外村的死者,在场三石村的人没有任何伤亡。那些消防员有些
就是附近村子里的,据他们后来的议论,这事相当奇怪,根据现场火灾的情况和三石村村民
说的情形,当时所有的人都在祠堂内吃饭,火灾突然发生,那个祠堂是木质结构,一旦燃烧
起来,火势见风而长,难以遏止,不可能有那么多人能够逃出去。

  他们说,在场的三石村的村民不但没有一个死的,连一点伤也没有,但是他们的衣服却
全都烧得破烂不堪,依照衣服烧坏的样子来看,穿衣服的人不死也得重伤。

  而更让他们不解的是,他们路过几间房子时,分明从屋内传来呻吟声。

  一个消防员出于职业的敏感,趴到一间屋子的窗口朝内看,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典型
的烧伤症状,全身大面积溃烂,正在辗转呻吟。那消防员当即便要进屋将人带去医院,却被
其他村民阻拦了。

  “不用送医院,”村长说,“他过两天就没事了。”

  “胡说!”消防员为他们的无知而愤怒了,“烧伤得这么严重,再不送医院就晚了!”


  然而无论消防员如何劝说,村民们都不为所动,甚至那伤员的老母亲,也冷冷地劝消防
员不要多管闲事。

  消防员们没有办法,只得抬着尸体离开了三石村,一路上不断听到附近房子里传来的惨
叫和呻吟,他们很想去看个究竟,但是村民们警惕的拦着他们,要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这是怎么回事?”我感到非常奇怪。

  “你这就奇怪了?”赵春山冷笑一声,“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呢。”

  这些消防员中有的人,暗暗记下了有伤员的房屋,最后一统计,居然有30多名伤员,根
据当时的情况一推测,伤员的名单也出来了。他们向上级一汇报,县里感到事情严重,连忙
派了一个医疗大队下乡,出动了6辆救护车。

  “6辆车啊,”赵春山啧啧叹道,“县医院一共才两辆救护车,其他几辆都是卡车临时
改成了救护车。可是你猜怎么样?”

  我被他神秘的眼神所吸引,不觉靠得更近一些,好听清楚他说的话。

  赵春山眯起眼睛,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下去。

  那个医疗大队在半天后到了三石村,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欢迎,相反的,所有的村民都
对他们的到来显示出排斥状态。这些医疗人员常年在乡下工作,倒也知道有些农村的确有这
种古怪情况,多半是因为农村经济条件限制,使得人们不愿意花钱上医院看病。他们并没放
在心上,依照消防员们提供的名单和地址,一一上门寻找伤员。

  但是他们没有见到一个伤员。

  名单上的人,一个个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冷漠而排斥地看着他们。

  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伤员。

  “名单上的人都很健康,每家每户敞开门让他们进去,没找到一个伤员,”赵春山说,
“他们只闻到一种古怪的香气,特别浓的香气。”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这种香气了。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那种香气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他摇摇头,“谁也说不上来,只是闻了让人心里很难过,仿佛很想哭,”
他望着我,又加了一句,“有的医生莫名其妙地就哭了,问她为什么哭,却又说不上来。”


  “后来呢?”我急于知道下文,“三娃不是说三石村的人都已经死了吗?”

  “是啊,”赵春山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三娃是这么说的,那么多消防员也都听见和看
见了受伤的人,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医疗大队无功而返,带回来的消息让每个人都觉得奇怪,消防员后来又去三石村调查事
故原因,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仿佛一切都如三石村村民们所说的那样,真的只是意外,真的
没有任何三石村村民受伤,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但是流言也就渐渐多起来了,附近村庄
的人对三石村的事件都感到奇怪,有些人出于好奇,便有事没事地跑到这村里来,想打探出
一些什么事。三石村和附近的村子都是通婚的,这些人以走亲戚的名义而来,自然是充足的
理由。三石村的人到外头办事上学,旁人也努力想打探出一点消息来,但是他们的嘴很紧,
什么也不肯说。不仅不肯说,三石村的人,渐渐地举止怪异起来,似乎不大欢迎旁人到他们
村里来。

  “恩,这倒是。”我对他们不欢迎旁人这点,倒是印象深刻。

  “不光是不欢迎旁人,”赵春山道,“他们自己也变得很怪。”

  火灾过后没多久,三石村里三个女孩突然失踪了,警察找遍了整个县城,也没找到人。
村里的其他人也渐渐地变得古怪起来。他们村不算富裕,一向都比较节省,然而自从火灾以
后,仿佛突然都有了很多钱,各种平常农村人不敢轻易购买的高档电器、衣服和其他商品,
通过村里几台拖拉机,络绎不绝地运进村中。赵春山曾亲眼见过,有个40多岁、面皮粗糙、
一向勤俭持家的女人,居然买了将近千元的化妆品。不仅如此,村里的人还隔三岔五便到县
城里最大的游乐城游玩,一趟下来,几百元便流了出去。这种不顾将来的消费方式让邻近村
里的人连连乍舌。有的好心人便劝他们不要如此,多为将来考虑,然而他们一律都是苦笑着
说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定,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你看这村里房子都很新是不?”赵春山笑笑道,“两个月前他们还舍不得把钱花在房
子上,孩子要读书,要娶媳妇,老人要看病,用钱的地方多,进钱的地方少,谁敢乱花那几
个钱?现在可好,好象不晓得从哪里抢劫了银行还是宝库,花钱大方得吓人,家家户户都抢
着装修房子——这也罢了,怪的还不止这一点。”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继续道,“你
晓得,我们农村人,过日子是扎实着过的,三石村的人,本来也是很扎实的,一些汉子农闲
时到县城里打工,再苦再累也是不推辞的。但是那几个女孩失踪以后,他们就不安分了,班
也不好好上,成天醉醺醺的,说些胡话,一会说要埋在山里,一会说要火化,说得大家很不
自在。不光是他们,他们村的学生娃,也不肯好好听课,没事就瞎捣蛋,老师骂也不怕,找
家长,家长也说没关系,由得他们去,快活一天是一天。”

  “本来我们也没特别在意,但是他们更古怪的举动又出来了。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忽然
砍了一座山的树,树是农家宝啊,那都是些上好的木材,寻常舍不得动一动,叫他们一下子
砍光了,放在后山上不晓得做些什么东西,有人偷偷去看,发现满满一山都是棺材!”他说
到这里,浑身一抖,“三石村三百多人,那里就有三百多口棺材,你说,他们做这么多棺材
做什么?”

  我听得也是身上发冷,不知道该如何猜测,只得催促他继续说。

  “那些棺材做好以后,就再没看见了,不晓得运到哪里去了。三石村又有两个人失踪,
谁也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村里的人,一个个醉生梦死,过马路时,也不看车,就这么笔直
地走过去,好象并不怕死,倒经常吓得司机出一身冷汗。司机骂他们,他们也不说什么,只
是冷冷地看着,冷冷地笑,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们渐渐地害怕了,想到三娃他们说过,三
石村的人全部都死了,再想到那些棺材,你说,我们还能想到什么?”他眼睛翻起来四处转
,望了望屋子内部,“这三石村,只怕已经没有活人了。”说完这句,他仿佛泄露了天机,
自己的脸上先露出了极度恐惧的表情,“这话我们也只是私下议论,可不敢随便说出来啊。
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真不是人能做出来的。”

  “什么事?”我见他只顾着用被子将自己围住,连忙推推他,催他继续往下说。

  “你晓得,农村里哪家不养狗哇?狗看家护院,谗了就打了吃肉,实在是好牲畜。可是
你到这里来,听到过一声狗叫没有?”他问我。

  他这么一问,我细细想来,的确,一路走来,到现在为止,整个村庄沉寂如死,没有寻
常乡村的犬吠之声。

  这又和三石村的怪异有什么关系?

  “哼哼,”他斜斜地瞟我一眼,“你以为三石村没有狗?三石村也有狗,而且是家家都
有,有的人家不止养一条,可是现在全没了。”

  “怎么呢?”我深感奇怪。

  “死了。”他说,望着墙壁上一处暗黄的霉迹,目光变得有些呆滞,“一村子的狗,一
下子,全死光了。”

  三石村十分闭塞,虽然比梁纳言小时候要开通了许多,但身处群山中的村庄,与外界的
沟通途径依旧十分有限。从三石村通往公路只有一条路,就是我来时走的那条山间夹道,是
在村子与村子之间,还有许多小路,互相交通往来。火灾发生后的某天,附近村里的人,突
然听到三石村里传来狗叫声。在农村,狗叫不是稀奇的事,但是这里村与村之间都被山屏蔽
开来,是天然的隔音墙,鸡犬之声不相闻,突然听到从三石村方向传来的狗叫声,邻村的人
感到非常奇怪。那狗叫声越来越大,不是一只狗,倒仿佛是一大群狗一起狂叫,叫声凄厉恐
惧,越来越近。村里的人渐渐聚拢来,朝叫声发出的方向走去,想看个究竟。

  狗的叫声,来自这个村子与三石村相通的那条小路,仿佛就在跟前,却始终没有看见一
条狗从那里出来。

  人们走近那条小路,渐渐从狗叫的噪音间隙里,听到人的呵斥声、叫骂声,还有棍棒敲
击在肉体上声音。他们沿着小路,拐了一个弯,看见一幕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景象。

  小路的拐弯处,是一处浅浅的凹地,长着一些灌木与野草,寻常除了动物,人从来不曾
涉足。在那片凹地里,人们看见无数的狗在哀号翻滚,密密麻麻,如同粪缸里的蛆,互相践
踏着、奔跑着,发出令人心悸的惨叫声。凹地的周围,围着一圈三石村的壮汉,每个人手里
都拿着胳膊粗的木棍,朝狗们身上没头没脑地乱打,血热腾腾地溅出来,溅得那些汉子一头
一脸,形容可怖。

  “我当时正好在那个村子收猪,也跟着一起看到了,”赵春山说起来,眼睛湿润了,神
情十分激动,“农村人吃狗,这没错,但是不能这么杀啊,作孽啊,”他擦了擦眼睛,“那
些狗被打得号啕大哭,真的是哭啊,记者,你听过狗哭吗?它们哭得惨啊,眼睛里流出的眼
泪和血水混合到一起,我们都看不下去了。有些狗还一个劲地对着它主人爬过去,结果当头
就是一闷棍,倒在地下直抽,抽了好久还没死啊。不光是三石村的汉子,连女人和小孩也出
来了,女人和小孩没有打狗,但是他们拿着一大桶的饭朝凹地里泼,那是拌了肉汤的饭,有
些狗就去吃了,吃了没两口,就吐起白沫子,在地上打滚,他们这些人,在饭里下了毒啊。
”他说到这里,沉默了许久。我听得心头一颤一颤的,狗,为什么要这么杀狗?我对狗一向
有同情心,听到这样的事情,也觉得异常愤怒,催促他说后来的事情。

  邻村的人实在看不过去了,便上前劝阻,说不要作孽。但是三石村的人仿佛铁了心,叫
他们不要多管闲事。他们没有办法,只得默默看着那些狗在凹地里滚动,大片大片的草和灌
木被染得通红,狗们被打得尖声惨叫,一些小狗看见这种情形,吓得全身发抖,大小便都失
禁了。

  没有一只狗离开凹地,所有企图离开的狗都被三石村的人打死了,随着狗一只一只倒下
,他们渐渐缩小包围圈,将那些忠诚的生灵围起来,在它们绝望的眼神里,挥棒杀戮。

  最后一只狗也倒下了,它不是被打死的。它是一只小狗,当同伴们纷纷倒下时,它一直
夹着尾巴将头藏在母狗的肚子下,但是母狗也死了,它突然发现四周都是可怕的人类,突然
停止了颤抖,身子猛然一挺,长叫一声,僵直地倒下了。

  三石村的最后一只狗,是被活活吓死的。

  狗的尸体烧了三天才烧完,那些灰烟飘到邻近的村子,仿佛是死狗不能瞑目的冤魂。

  “人做不出这种事,”赵春山颤抖着道,“从那以后,我们都怕这个村里的人,悄悄地
说他们说不定早就死了——这话当然政府是不信的,可是记者,世界上有没有鬼,真的难说
呢——不是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妈的,我就偏这么倒霉,今天只路过一下,
就遭一闷棍,真邪门。”他摸摸自己额头上的伤,骂了几句,又继续说,“不光是外面的人
不进来,三石村的人自己也不大出村了,连在外上学做工的,也都回了村子,退学的退学,
辞职的辞职,一村子的人,成天窝在山里,不晓得他们在做什么。偶尔不得已要出去,他们
也是很古怪。你知道,天气变冷,也就是这半个月的事,半个月前,还是小热天,穿两件衣
服,动一动就嫌热,但是这个村里的人,”他摇摇头,撇撇嘴,“他们但凡出村,必定是穿
得象个包子,大太阳天,穿着厚棉衣,捂得热汗直流,硬是不肯脱衣服。有一次一个大姑娘
到我们村里来看她生病的亲戚,穿得那个厚啊,脸上还途了粉,汗一出,粉被洗得扑扑得往
下掉,乍一看,跟脸开裂了似的。我们看不过,便劝她脱衣,她死活不肯,她外婆是我们村
的,拉着她非动手扒她的衣服,结果她吓得尖叫,甩手就跑,一篮子鸡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这怪不怪?更玄的是,就是那一阵,三石村每隔几天就有人失踪,任警察翻遍了县城
也找不到失踪的人,那些人的家里人哭得呼天抢地,只晓得说他们找不回来了,警察要他们
说一下情况,他们却又不肯,只说人是肯定没了。开始大家还没觉得什么,失踪的人多了,
也就奇怪了。有些人到三石村去,经常会听见杀猪的声音,”他望着我,指了指窗外,“就
是刚才那种声音。可是这里的猪都是定点宰杀的,村民们自己杀猪,除非是有什么喜事,否
则是不会杀的,何况这村里的猪,”他顿了顿,凑近了我,神色越发诡异,“这村里的猪,
早就一头也没了。”

  “哦?”我奇怪地看着他。他愕然望着我:“我没说吗?哦,忘记说了,就在打狗的那
天,他们将全村的猪也杀了,我们经过村里,听见全村的猪都在嚎叫,满村子一股热烘烘的
杀猪的骚味——他们真的不是人,是人不会这样杀猪杀狗,而且杀了又不吃,全都堆在一起
烧了。”

  “所以,三石村没有一头猪了,”他说,“你说,没有猪,那又是什么在叫唤呢?”

  我没有说话。我仿佛又听见了那声凄厉的长嚎,绝望、尖锐、直插天穹,却又在叫到一
半是噶然而止,仿佛一只怪鸟飞到半空,突然一个趔趄栽了下来。

  金叔说那是猪叫,如果赵春山说的是真的,金叔就是在撒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那不是猪叫,又是什么呢?

  赵春山仍旧在继续着他的故事,他被自己说的内容弄得十分紧张,身子全部用被子包了
起来:“我们害怕三石村,都不往村里来,平常实在没办法要路过,也是走得飞快。没想到
这样还是会出事。县里有个在南方打工的后生,喜欢村里的一个姑娘,本来说好两人今年结
婚,没想到出了这些事后,那姑娘家里就退了信——说来真是奇怪,村里的小青年和毛丫头
,本来订了亲的,都退了信,对方人家正不喜欢这个村子,退信正合意,倒也没多说什么—
—偏偏这后生子跟那姑娘感情不晓得怎么恁的深,听了这事,也不管人家劝阻,连夜就跑到
村里来,要问个明白。”他叹了口气,“这娃是该死啊,三石村都那样了,偏不听劝,唉。


  那个年轻人到村里来找他的心上人,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凌晨的时候,他
一路嚎叫着冲出了村子,在路上没头没脑地狂奔,口里大叫着一些话,疯言疯语,听不清楚
。歧县原本就不大,县城里的人有一大半是互相认识的,见了他,一些熟人便连忙将他拉住
,他个子不高,文文弱弱的,力气却变得奇大,见人来拉他,疯狂地反抗,将那些人的身体
弄得许多伤出来,才勉强将他绑住,带回了家中。到了家中,他谁也不认识,喃喃地独自念
叨着“鬼,有鬼”,常常害怕得全身发抖,将自己缩在床底下、衣柜里。

  “好好的一个伢子,就这么完了,”赵春山啧啧有声,“他不晓得是出了什么事,一见
有人靠近,就疯了似的打,到后来,没人敢靠近他了。大家都说他是在三石村中了邪,问他
,他什么也不讲,只晓得翻来覆去说个‘鬼’字,记者,看来是真的有鬼啊。后来他们请了
法师来给他驱邪,哪知法师一来,他立即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不是,我不是’,一溜烟跑
了出去,一个没留神,让车给撞死了。从那以后,三石村完全拒绝外人来村里,我们当然也
不愿意过来,偶尔来一趟,也是不得以,绝对不在村里多呆,只路过一下就走,这鬼地方,
谁呆久了谁惹晦气。”

  “哦?这么说,村子里后来发生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我问。

  他点点头:“他们就算杀人,外头的人也不晓得——这还真说不准呢,他们这一村的怪
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赵春山的故事说完了,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我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思绪纷繁,
不知这一切该从何想起。

  三石村的奇特怪异之处,的确令人大感兴趣,倘若不是要急着追踪尸体人,依照我的性
格,一定要留下来一探究竟。然而目前来说,毕竟尸体人的下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说来三
石村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我已经几乎可以确定,在南城发生的事情,一定与三石村有着千
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可能,一切事情的根源,就在这个古怪的小村庄里。遗憾的是我无法
与江阔天他们取得联系,否则便可以将追踪尸体人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我便能抽身出来专
心调查三石村的古怪之处了。从梁家出来以后就与他们失去了联系,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
,不许我们互相沟通。这种想法象火花般一闪,联想到自己身在一个让周围的人们都恐惧的
山村里,我心中也莫名地恐慌起来。

  “睡吧,明天早点起身,早点离开这鬼地方。”赵春山躺下,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翻
身向内,很快便响起了鼾声。

  不知现在是几点了?手机没有电,我连时间也不知道。

  听着赵春山香甜的呼吸,一丝倦意窜了上来,我正掀开被子准备睡觉,却蓦然发现窗外
有个人影闪过。

  我直起腰朝外望去,只见暗夜沉沉,什么人也没有。

  也许是眼花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窗外又是一闪——的确是有个人从我眼前掠过,只是他的速度太
快,我还来不及看清,便不见了踪影。

  “谁?”我推开窗子,对着外头低声喝道。

  没有人回答。

  然而我分明感觉到,在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冷风从窗口灌进来,赵春山嘟囔一句,将身体蜷缩起来。我想了想,从他枕边拿起电筒
,将窗户关好,悄悄地出了门。

  门外已经没有灯光,金叔的小屋一片漆黑,看来他也已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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