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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inkikin (小歪,学会离开), 信区: Marvel
标  题: 婴骨花园 第五章 雕栏玉砌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8月24日10:53:24 星期三), 站内信件

 13

  林红嫁到城里,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有一天护士长到特护病房里去了两趟,每趟进来后摸摸这里擦擦那里穷磨蹭,
还很关心地问林红家里的情况。林红觉得护士长那天的神情特别假,故意做出的关
切背后带着些敌意


。

  那时林红刚到这家医院两个多月,她跟随周边县城几个小医院一帮年轻医生护
士一块儿来到海城第一人民医院,林红被分配到内科住院区。刚来三天,借故往内
科病区跑的医生一下子多了起来。那都是一帮未婚小青年,奔内科病区是假,看林
红是真。护士长那会儿脸拉得跟抹布似的,一拧准能拧出水来。好在林红懂得自律
,不管眼前有什么人晃悠,她照旧冷着一张漂亮的脸,不会不搭理谁,也不跟谁稍
露半点颜色。

  那些起初往内科病区跑的小伙子们,后来总算明白过来了,心思扑在林红身上
,那纯粹瞎耽误工夫,甭管你使多大劲,都没办法拉近一点和林红之间的距离。冷
脸美人不是一盆花,她是一道风景,有山有水怡人的风景,看着赏心悦目,但你想
把这风景揣兜里带回家,那是做梦。

  现在的人都现实,那些小伙子们后来渐渐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另一些可带回家的
盆景上,内科病区这边才恢复了安静。林红依旧每天冷着脸,打扮得衣衫鲜亮来上
班,跟同事接触不愠不火,不管落在身上的眼球有多少,总是很适度地保持着一个
美人矜持的骄傲。

  护士长从林红一来眼睛里就落了根钉子,工作中挑不出她的刺来,那钉子就在
眼里生了根。那次,病区住进来一位瘫痪的老干部,护士长便安排林红做了特护。
特护工作是最让小护士们头疼的事,特护病人身上都有大毛病,要么患了绝症要么
生活不能自理。这样的人脑袋里的毛病跟身上的毛病成正比,总觉得天底下最不幸
的人就他自己,绝望的同时潜意识里还有种毁灭什么的冲动。你就天天替他端屎把
尿,把他伺候得跟儿子似的,在他眼里还落不下好来。这次住进来这位老干部,浑
身都是慢性病,这些病搁别人身上挺挺就过去了,可他实在太老了,这次住进来没
有人指望他还能再出去。

  林红特护得挺辛苦,她和县里来的另一个小护士轮值,白天黑夜都得有人伺候
在老干部边上。老干部现在已经靠输液维持生命了,每天清醒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六
个小时。让人头疼的是这老干部患有严重的肺结核,躺那儿动不动就剧烈地咳嗽,
一咳嗽就身子乱动,好几次把手背上输液针头都给晃掉了。这也不算大事,针头掉
了就再扎他一针,但这老干部还大小便失禁,虽说不吃不喝失禁的内容不是太多,
可一天失禁个三回五回也够这些小护士受的了,而且还是未婚小护士。帮个老头换
尿布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让林红觉得难堪的是来探视老干部的人挺多,老干部
跟人说着话的时候下面就开始悄悄失禁了。

  当着那么多人面干活,林红有点受不了,特别是有人为了监督她的工作,还凑
边上来比划哪儿哪儿再擦一把。每到这时林红很镇定,活儿也做得挺仔细,只是活
儿完了端着盆出去她总要在卫生间里呆好长时间。

  来探望老干部的人中,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大热的天白衬衫的袖口还扣得严
严实实的,头上顶着跟咱主席一样梳得板顺的大背头,一看就知道是个有派头的人
。林红知道他也是个干部,而且官肯定还不小,每次只要他在,其它探病的人常常
会丢下床上的老干部围着他转。这老头从不跟林红摆谱儿,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指使
林红干活,只是老干部一失禁,他就要带头站在林红后面,而且还站第一排。林红
特别腻烦他。

  每次这小老头来,护士长大多陪在边上,这时她就会像一只做运动减肥的胖鸭
子,小胖腿颠过来颠过去,反反复复猛夸自己护理老干部如何尽心和猛拍小老头的
马屁。

  以前小老头不来的时候,护士长坚决不进特护病房,但那天破天荒地一天来了
两趟。第一趟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林红去食堂打了饭回特护病房,护士长端着俩饭
盆潜进来,跟林红并肩坐着,那饭盆菜盆儿就搁在了一块儿。护士长菜盆里有肉丸
子,还有虾,她的筷子却往林红的菜盆里挟青菜。

  护士长说:“小林呵,来这么长时间了,咱们医院里惦记你的小伙可不少,你
就没看上眼的?是不是条件太高了。”

  林红挟着青菜说:“那是你们城里人拿我们乡下人逗乐呢。”

  护士长说:“小林你这话就不对了,瞧瞧你的模样比城里人还漂亮还洋气,谁
敢把你当乡下人。”

  林红勉强露个笑脸,低头吃饭不说话。

  护士长接着说:“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在城里找个人嫁了,那可就百分之百成
城里人了。”

  话说到这儿林红就全明白了护士长的心思,她心里暗笑,身上便放松下来。这
时她还没有把事情跟那大背头老头联系起来。

  到了傍晚临下班的时候,林红办完交接班,在更衣室里换完衣服,回特护病房
拿东西,护士长再次踱了进来,后头拿胳膊捅捅她,低声说:“小林呵,我中午跟
你说的事你考虑考虑吧。”

  林红回头看看护士长圆嘟嘟的脸上露出的期待,淡然一笑:“说不用考虑了,
男婚女嫁挺正常的事,我也挺想找个城里人嫁,可是我没福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


  护士长因为期待而紧绷着的面孔一下子松弛下来,那瞬间还吁了口气,让林红
感觉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护士长脸上随即再现出的失望便有了些掩饰的成
份。

  “小林你真就不再好好想想了?”护士长最后说这句话时腰板已经挺直了,话
里有了官腔。




  林红迟疑了一下,护士长不待她回答,已经径自晃着膀子出去了,那步子居然
迈得很轻松。

  离开医院林红想想护士长的表现有点不对头,她话里头是受人之托想替林红找
个婆家,可心里头却不想把这事给办成了。林红拒绝,对了她的胃口,也去了她一
块心病。林红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她心里动了一下,就走了神
,路过家边那条巷子时忘了拐进去。

  石西这时刚巧骑着车从后头过来,隔多远就叫林红的名字。林红恍恍惚惚转过
身,看着石西,忽然觉得面前这个男人挺不真实。石西推车跟林红一块儿往小巷里
面去,石西一条胳膊还搭在了林红的肩上。

  回到家里,石西主动到厨房里忙活晚饭,林红没事,就躺在床上想事情,石西
偶尔进来拿东西,她便闭上眼假装睡着了。石西是个体贴人的男人,过来轻手轻脚
地给林红小肚子盖上薄毯子,把电风扇调到最低档。门关上,林红眼里就湿湿的。
这么长时间,她还要忍不住为石西一些细微的关心感动,她感动时,真想这样跟这
个男人过一辈子。可是如果真这样了,林林怎么办,她还在等着我去接她,给她幸
福的生活。想到这,护士长今天跟她说的事儿又跳出来,林红脑子里把医院里有印
象的男人过一遍,暗暗猜测护士长要给她介绍的人是谁。

  吃完饭,石西陪林红看了会儿电视,林红要洗澡,他便到外面去烧了水,把洗
澡用的大木盆搬到里屋去。水开了,石西在澡盆里兑了冷水,水温调到适中,便让
林红进去,自己要到工作间去干活。林红拉住他不让他走,石西立刻便局促起来,
脑袋左摇右晃目光不敢跟林红接触。他这儿扭捏的工夫,林红已经脱光了衣服背朝
着他坐到了澡盆子里。哗哗的水声响起来,石西眼睛定了神样盯着面前泛着光泽的
身体,下意识地就蹲到了盆边,拿手轻轻抚摸林红光洁的背。林红感觉到他的手有
些微颤,便回过头来说你到外面把搓巾拿来替我搓搓背吧。

  石西答应一声却不动弹,眼里落满了水气,雾蒙蒙的很不真切。林红轻轻叹息
一声,转过身来,将水淋淋的身子都塞到了石西的眼睛里。石西咽口水的声音很大
,目不转睛盯着林红胸前的时候,不知觉中脑门上堆起三道摺子,嘴巴还微微有点
撅。每当石西露出这种委屈的表情时,林红心里便会生出无限柔情来,这天也不例
外。她主动抱住了石西,把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胸膛上,而石西饥饿的吮吸,也让她
的身体变得慵懒了。

  后来石西的劲大了点,弄疼了她,在痛感袭来时她立刻警觉起来,那慵懒的身
体便感觉到了水的微凉。她轻拍石西的后脊,低声说:“你还是去忙你的事吧。”


  石西立刻停止了动作,嘴巴还没离开就忙不迭地点头。林红再拍拍他的后背,
他虽然不舍,但还是毅然松开林红,站起来羞怯地笑,却笑得僵硬。然后,他甚至
不敢看林红,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样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红在澡盆里坐到水变得冰凉,她在想自己这样对石西是不是太残酷了些。可
是,这么长时间,像习惯石西在她身边为她做一切事一样,她习惯了这样诱惑石西
,然后在他孩童样的无奈里,心里便会生出种恶意的快感。水已经变得冰凉了,林
红尽量把身子尽数沉到水里。她知道石西这时肯定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无奈,他会很
快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并且整个晚上都不会来打搅她。那是个极其聪明的男人,
虽然有时候林红会觉得他懵懂如婴儿,但是,她想,石西是能洞穿她一切心思的,
他不揭穿,只因为他爱林红,林红对他的宽容,将会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

  一个星期后,大小便失禁的老干部去世了,林红的特护工作便算到此结束。尸
体没送太平间,直接让火葬场的车接走了。那天大背头老头也来了,大伙儿全听他
的,他指挥起来有条不紊,充份显示了一个领导的良好素质。在病人家属抢天动地
的悲号声里,他满脸悲痛,跟一个花白了头发的老太太数度握手,代表党和政府向
她致以最关切的慰问。

  乱糟糟的一个上午过去了,内科病区又恢复了平静。医院本来就是连接阴阳两
界的通道,医生护士对于死亡早已司空见惯,大家很快就把老干部的事抛在了一边
。护士长这天有点沮丧,一整天都阴沉着一张脸,大伙儿远远看见她便借故躲开,
只有林红不躲,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她甚至还坐在了护士长隔壁的座位上。


  可自从那天之后,护士长就当林红隐了形,闭口不提那天的事。她不提,林红
当然更不好问,所以,林红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晚上回到家,照例吃完饭后要看会
儿电视,本市新闻里,林红见到了那老干部去世的讣告,还有大背头老头慰问家属
的镜头。林红这时才知道大背头老头原来是市委书记,他刚参加革命的时候是那去
世的老干部手下的警卫员。林红有点吃惊,以前虽然猜到这老头是个大官,却没想
到会是市里一把手,这时再想想探病的人围着他转和护士长猛拍他马屁,就觉得在
情理之中了。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林红也没多想。一个普通老百姓一辈子接触到
市长书记的机会没多少,林红也压根没指望自己一个乡下来的小护士会和这些当官
的扯上什么关系。


  第二天到医院里,护士长堆着一张胖嘟嘟的笑脸在等她,她立刻就想到那件事
情还没有结束。虽然这些天她一直都想弄明白护士长到底要把谁介绍给她,但事情
真的发生了,她心里还是隐隐生出些恐惧来。护士长抽空把她叫到了一间空病房里
,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林红心里愈发紧张了,但面上依然是冷脸儿,一副不卑不
亢,不惊不喜的模样。

  护士长说:“小林呵,上次的情况怪我没跟你说清楚,领导批评过我了。”





  林红装糊涂:“护士长你说的什么事呵。”

  护士长说:“上次我跟你说在城里找个人嫁的事呗,其实,我是受人之托,人
家指名道姓就相中你了。”

  护士长说话这么坦率,林红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她还必须把自己给端
着,虽然她很想知道相中她的人是谁。林红说:“我有男朋友了。”

  护士长说:“你先别把话说死,男朋友不是丈夫,没结婚就还是自由人。”


  林红低头不说话了,还适时地在脸上露出些羞涩来。

  护士长看了很满意,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打动了林红。她接着说:“不是我跟
你卖这个关子,如果你嫁进这户人家,那下半辈子可就算掉进蜜糖罐罐里了,你乡
下的家人也跟着享福。”

  林红证实了自己最初的猜测,心儿就悬到嗓子眼了,话音里便露出了些急切的
语气。林红说:“护士长你还是明说吧,那是户什么人家。”护士长呵呵一笑,胖
脑门儿凑过来,附在林红的耳边,说:“是咱们罗书记。”

  林红恍惚了一下,问:“哪个罗书记?”

  护士长酸溜溜地白她一眼:“咱们市里还有几个罗书记。”

  林红脑子里立刻现出一个大背头老头的形象来,她脱口而出:“是个老头?”


  护士长憋一下没憋住,笑得眼儿眉儿都挤到了一块儿。她说:“小林呵瞧你都
想到哪去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老头,他是咱们的罗书记。而且,罗书记相中你不假
,可他相的是儿媳妇,人家老伴还活得好好的呢。”

  林红吁口气,脑门上已经沁出了层汗。接着,她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乱跳,一
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在她身体里左冲右突。她走到窗户边,假装看外面的风景,可眼
里却白茫茫一片,哪还装得下别的东西。

  护士长跟过来,喋喋不休一直说个不停,林红这时已经听不见别的了,脑袋晕
乎乎的,跟刚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中一样。后来护士长看她的表情知道她离答
应已经不远了,就又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林红手中。林红懵懵懂懂接过来,看照片上
一个高高大大挺帅气的小伙儿。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随便摆个姿势就气势十足
。林红盯着照片看,眼里就落上了些疑问,最初的一些激动也渐渐平息下来。

  林红把照片还给护士长,说:“你还是把照片还给罗书记吧,谢谢他的好意,
可他们家门坎儿高,我一个乡下人实在高攀不起。”

  护士长的脸刷地绷紧了,她再开口时话里便有了些威胁的味道:“小林同志,
你可得想好了,这种好事儿不是天天有,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这是院领导交给我
的任务,我完不成没关系,院领导在罗书记面前交不了差才是大事。”

  林红忽然莫名地烦躁起来,大声说:“嫁不嫁人是我的事,谁也别想逼我。”


  护士长哼哼冷笑两声,晃着脑袋说:“行,小林你这话说的有骨气,我就照你
原话背给罗书记听了,你可别后悔。”

  护士长转身往门边去,高跟鞋踩着鼓点儿,林红又听出了轻松的味道,心里便
有些犹豫了。护士长说:“现在不知多少小姑娘头削得跟针尖似地想往大户人家嫁
,好事儿落你头上,这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你还这里端着,真当自己是仙女了
……”

  林红这会儿不理会护士长话里的讥诮,她飞快地转动念头,知道这一刻其实自
己正面临一生中最大的选择。护士长已经拉开了门,林红终于脱口而出:“等等…
…”

  14

  中午,林红没有在食堂吃饭,十一点刚过就换了衣服回家。护士长跟在后头千
叮咛万嘱咐,让她下午千万别迟到了。林红走到家门口的小巷边上,又临时改了主
意,她不知道这会儿见到石西该跟他说什么。林红一个人去一家洋快餐店里吃了午
餐,剩下的时间就在街上四处转悠。

  这座城市这两年发展迅速,满街的高楼跟发豆芽似的,眼一眯的工夫就竖起来
了。林红以前来过好多次,大多是走马观花,这次在城里已经呆了将近五个月,但
平时也就在医院与石西家两点徘徊,这城市给她的陌生感仍然常常让她觉得无所适
从。

  走在街道上的林红穿着蓝底黄碎花的吊带裙,露在外面的肌肤玉一样晶莹雪白
,再加上她漂亮的脸蛋和凸凹有致的身材,到哪儿身上都落满眼球。大家谁都不会
把这么一个漂亮新潮的女子跟印象里的乡下人联系起来,但是林红自己却知道,无
论她的模样打扮得再光鲜照人,但是,她与真正的城市人之间仍然横亘着一条看不
见的鸿沟。后来林红停在了城市最大的一座购物中心门前的广场上,在熙熙攘攘的
人群里,忽然落了泪。她想到她可以轻松跨越那道鸿沟了,甚至,这一步她可以跨
得很远,把大多数人都抛在身后。这时候,林红就知道自己很难拒绝这样一个诱惑
了。


  广场上还有很多孩子,他们牵着妈妈的手,或者独自欢快地跑动。看着他们,
林红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她想到林林从此就可以过上幸福生活了,一张熟悉且模
糊的孩子脸便在脑中清晰起来。她的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似乎感觉到了另一个生
命轻微且迫且的颤动。林红不再犹豫,她到路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回医院。


  罗书记的家并不像林红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但房间却大且空旷,空气里飘荡
着寻常人


家没有的威严气息。小保姆把护士长与林红让到客厅里,接待她们的是罗书记的老
伴,护士长便跟着小保姆一块儿叫她金阿姨。金阿姨五十多岁的年纪,但保养得很
好,身子微微有些发福,却不变形,典型的官太太形象,又不像一般官太太那么世
俗与冷傲。金阿姨对护士长与林红很热情,并且在一些简单的寒暄中不断偷偷打量
林红。护士长这会儿嗲得厉害,只半边屁股落在沙发上,一说话声音就发颤,一副
恨不得趴下来舔人脚趾头的奴才相。而林红却很镇定,仍然冷着脸儿,目光随意落
在房间的角落。金阿姨不主动跟她说话,她便抿着嘴唇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很好地
将羞涩与宠辱不惊表露在女主人的眼睛里。

  大约半小时之后,罗书记赶回来了,他摆摆手,阻住护士长热情得过火的问候
。市委书记就是与众不同,在处理家庭事物上也表现出了一个大人物的果断与坚决
。他端详了此刻目光停留在自己脚尖上的林红,微一沉吟,便直奔主题。

  罗书记冲着护士长说:“你是不是把情况都跟小林说了?”

  护士长那半边屁股都离开了沙发,站起来曲着腿一迭声说我都说了都说了。罗
书记目光变得柔软起来,边上的金阿姨这时也垂下了头,露出伤心的表情。罗书记
对着林红说:“既然护士长已经把情况跟你说了,那我也在这里表个态。这件事情
你一定得出于自愿,我们不会难为你,我会给你时间让你考虑清楚。”

  林红还没说话,护士长又抢着说:“我们小林既然来了就是已经想清楚了,罗
书记从今天起就把小林当自家人吧。”

  罗书记不理她,却把质询的目光投到林红身上。林红犹豫了一下,面上虽然还
是不动声色,但其实刚才一进这家门,她心里就已经是翻江倒海般起伏不定了。罗
书记说:“小林你也说句话,否则我们心里不踏实。这件事,说起来真是难为了你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了,可是,我请你理解我们做父母的心情。”

  林红望望护士长,觉出了罗书记话里有话。护士长目光局促起来,不敢与林红
的对视,林红便知道她一定隐瞒了自己什么。罗书记是老姜了,目光多犀利,一眼
就看出了林红心里的疑惑。他再看护士长时眼里便多了几分严厉。他说:“护士长
你没把咱们家罗成的情况跟小林说吗?”

  护士长胀红了脸,低头说:“我给小林看了罗成的照片。”

  罗书记厉声说:“还有呢?”护士长这回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其它的事情都
是小事,我想反正小林答应了,那些事就留着以后慢慢跟她说也不迟。”

  罗书记一拍桌子,脸上已有了怒意,他大声道:“胡闹,真是胡闹!”

  罗书记说:“小林同志,这件事情你还不了解情况,我们老俩口不想骗你,我
们有责任把事情跟你说清楚……”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罗书记的独子罗成,三年前在一家夜总会里跟人结了怨,
还让人打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了几个公安局的哥们,连续几天守在夜总会里
,总算把仇家给等来了。能跟市委书记的公子结仇的人当然也不是寻常角色,两边
人拉拉扯扯后来就动了手。罗公子情急之下,加上之前又喝了不少酒,一时冲动从
一个哥们的胳肢窝里掏出一把枪来,连续扣动板机,不仅打死了仇家,还打残了两
个无辜的群众。这事情在市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来还惊动了省公安厅。最后罗书
记大义灭亲,亲自送子去自首,这才把民心给平抚下来。半年后,罗成一审判处死
刑缓期执行,上诉后维持原判。罗书记在这件事一开始就摆明了姿态,后来虽然心
痛,但也不好插手过问。唯一的儿子给判了死缓,这事搁在谁身上都是致命的打击
。那段日子罗书记与老伴怎么熬过来的没有人知道,但老俩口相继大病一场却是有
目共睹的。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许多,罗书记常安慰
老伴说:“只要儿子还活着,便还有希望。死缓一般死不了人,表现好一点就无期
,过个十年八载的再活动活动,人就能出来。”老伴还是想不开,老说不知道自己
是不是还能等得了十年八年,“再说,现在你还是这市里的一把手都救不了儿子,
十年八年之后退休了,那会儿更没法子了。”罗书记知道女人心气儿窄,所以也不
跟老伴争辩,何况老伴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后来有一天,老伴上街买菜经过一家
幼儿园,痴痴呆呆在门口呆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后便长吁短叹说儿子如果在家这会
儿也差不多能给我们生个孙子了。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再也赶不走了,老太太没事
就在罗书记耳边唠叨,罗书记开始还劝慰老伴,到后来听得多了,连他自己都沉迷
到对孙子的渴望中了。最后,老伴说:“儿子如果这辈子出不来,我们就断子绝孙
了。我们前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要让我们遭这种报应呢。”罗书记听这话后脊发
凉,便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


  这天,罗书记说:“我们给儿子找媳妇,其实主要是为了想抱孙子。罗成哪天
出来我们现在也说不清楚,所以,我们也不要求儿媳妇能等到罗成出来。孩子生下
来后,如果儿媳妇要离婚,我们不会反对。”

  最后,他又补充一句,“我们这样做当然有点太自私了些,但是,我们会做出
补偿的,无论谁做了我们的儿媳妇,我们都会尽我们所能,满足她一切的愿望。”





  话说完,罗书记与老伴殷切地盯着林红,目光里甚至还露出了些乞求的味道。
林红这时候看他们,就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当官的和官太太了,他们和普通的老人
没什么区别,甚至,他们比普通的老人还要可怜。知道护士长有事瞒着自己,初时
林红只当那罗公子是个残废或者生了什么重病,知道原委后她心里彻底平静下来,
觉得自己和罗书记老俩口已经站在了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这样,林红就消去了所有
的顾虑,她没有让罗书记失望,虽然说话时还是冷着脸儿,但那话里的温暖却已经
暖到了对面两个老人的心窝窝里。

  林红说:“我愿意做你们的儿媳妇,我也没有什么心愿要你们完成,而且,我
向你们保证,我也不会和你们的儿子离婚。”

  对面的老头老太这时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了,金阿姨还哭出了声,扑过来抱住
林红,抽泣个不停。事情圆满到这个程度是罗书记想不到的,他心里当然也有过疑
惑,但后来很轻易便打消了仅有的顾虑。林红是个乡下女孩,这辈子她能嫁给市委
书记的公子也算是她的福气了。所以,他绝没有想到,林红在满足他们的同时,其
实他们也满足了林红对于婚姻最美好的想象。

  晚上,林红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披了衣服到西屋石西的工作室去。石西晚上见
到林红总有些慌张,他僵硬地笑笑,说时间不早了,劝林红回去休息。林红在这瞬
间脑子里突然转过一个念头,便想到该如何解决自己和石西之间的事了。

  林红说:“石西这俩天你有空吗?我要回家一趟。”

  石西说:“你知道我哪天都有空的。”

  林红说:“那你准备一下,我们可能要在乡下多呆两天。”

  石西笑了:“我一年里倒有一半时间在乡下,你还怕我不适应吗。”

  林红看石西笑得单纯,心里酸酸的,有些柔情生上来,眼前就蒙上了层雾气。
林红怕石西看出来,拍拍他的脑门,取了那个花蛇玩具,说声晚安便回屋去了。


  当林红再次带着石西爬上凤凰山的南坡时,石西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些不安,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次林红是要真正离开他了。从城里出来后,坐在车上的林红心
里便沉得像揣了两块石头,她不能跟石西提起她即将成为市委书记儿媳妇的事儿,
但离开石西,这对于她已经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了。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而是心里那份浓重的歉疚,让她依偎在石西身边时,真实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卑
劣。

  黄昏的凤凰山上没有了烈日的烘烤,那些清爽的风儿带着些绿色的气息四处飘
荡。俩人在山道上行走俱都无言,林红冷着脸儿,走得很慢,仿佛前面是一个她极
不愿去的所在。石西被她这一刻的冷漠感染,那些不安便时不时地跳出来,让他心
里空落落的有了些慌乱。

  林红在行走中,随手采下路边的一些野花野草,石西陪着她折了些低垂的柳枝
,林红便用这些柳枝野花编了个小小的花环。手上有些事做可以略微打破无言的尴
尬,所以石西在林红开始编花环时,更卖力地上蹿下跳去寻一些颜色鲜艳的野花,
林红偷看他的背影,已不知在心里发出多少声幽幽的叹息。

  南坡的松林已在眼前,林红一溜小跑向前跑去,石西为讨林红欢心,还停在一
处野花丛中采集紫色的蝴蝶花。蝴蝶花有两片对衬的心形花瓣,看起来真的酷似蝴
蝶两片美丽的翅膀。

  石西采完了蝴蝶花刚直起腰来,便听到松林深处传来林红撕心裂肺般的一声尖
叫。石西大惊,撒腿往松林里跑,很快就看到了林红蹲在前方空地上的背影。石西
奔过去,看到林红前面那小小的坟盈已经支离破碎了。那小小的隆起的土包,此刻
像被五马分尸般已经四分五裂,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有个土包,一眼望去根本不
会想到这里会是一座小小的坟盈。

  林红蹲那儿捂着脸呜呜地哭,石西想安慰她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也蹲下来抱
住林红,不断地拿手去抹她脸上的泪。

  林红哭了一会儿平静下来,抓住石西的手捂到自己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连衣
裙,温软的肤质让石西胀红了脸,并且在瞬间有了些久违的冲动。林红说:“你听
到了吗,林林在叫我了。”

  当晚,在凤凰镇卫生院的宿舍里,林红像个真正的荡妇样骑在石西的身上,石
西用枕头埋住自己的脑袋一任林红动作。黄昏时在凤凰山上生出的那微许的冲动,
这时早已烟消云散了,石西在稍微努力之后便彻底放弃了自己。而今夜的林红,似
乎变了个人似的,再没有了以前的宽容和矜持,她不断地折磨着石西,用尽了石西
所能想到最淫荡的办法。

  最后林红一无所获地从石西身上起来时,大力掀开遮住石西脑袋的枕头,看到
石西已是泪流满面了。林红无视石西这一刻的哭泣,她用种石西听起来非常陌生的
语气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个没用的男人,你只会哭!”


  那一刻,石西后脊发凉,心上有种失去的痛。那一夜,林红夺门而出,不知道
去了哪里。石西在凤凰镇上找了一夜,去遍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最后在土地庙
的围墙外面找到了蹲在黑暗里的林红。土地庙的夜晚仍然散发出不食人间烟火的烟
香,风从不远处的旷野里掠过来,黑暗里的林红一动不动,有些像在尘世中游荡的
鬼魅。

  15




  婚礼因为缺少新郎所以并不铺张,只来了四桌客人,但那四桌客人却无不是在
这城市可以呼风唤雨的角色。婚礼过后的第二天,罗书记与金老太便带着林红驱车
前往常州某监狱,监狱长与罗书记已是老熟人了,这次罗书记又邀得当地市委一个
副书记与民事局局长同行,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监狱长表示,服刑人员虽然失
去了自由,但是他们并没有失去一个公民基本的权利,对于这种服刑人员服刑期间
的婚姻,他们不仅全力支持,而且还要在监狱总局办的《大墙之声》报纸上好好宣
传一下。

  因为有民事局局长同行,手续办理得很顺利。在修饰一新的接见室里,林红第
一次见到已成为她丈夫的罗成。罗成除了瘦了些和头发剪成寸头外,几乎和照片上
没有什么区别,精神也挺好。在管教干部面前,他显得很温顺,坐那儿腰板挺直了
,双手平放在腿上,软软的目光落在林红身上,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喜悦。那目光在
林红眼里还有些懒洋洋的,好像对这个妻子连探寻一下的兴趣都没有,林红便在那
瞬间也恢复了自己的冷脸儿。

  罗书记晚上陪监狱长吃了一顿饭第二天便回去了,林红则留下来陪伴罗成。监
狱给了罗成三天的婚假,婚假期间他可以与林红在监狱餐厅享受亲情会餐与在亲情
公寓内享受亲情之夜。

  单独跟罗成在一块儿,林红心里并没有不安,她知道自己的义务,现在她只在
担心夜晚开始后将会发生的事。

  在进入监狱的时候林红曾碰到过一队穿着囚衣准备外出干活的犯人,他们不顾
管教的约束竟相发出一片唏嘘声,他们的目光有形一般在林红身上摸来摸去,林红
背对着他们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种野兽般的力量。

  晚上,林红和罗成在亲情餐厅内吃饭,罗成埋头理也不理林红吃个不停,林红
从头到尾连筷子都没动一下。这餐厅里的厨师与服务员都是犯人,他们隔着不算太
远的距离对着他俩指指点点,不时发出暖味的嘻嘻哈哈声,管教干部很大声地斥责
他们,面上却也露出不当回事的笑容。这监狱的空气里到处飘荡着一种巨大的力量
,它们四处逡巡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突破的缝隙,便要直插进来。林红如坐针毡,
看着对面埋头吃个不停的罗成,盘旋在这监狱内的力量便都凝聚到了他一个人的身
上。林红对夜晚充满恐惧。

  亲情公寓的一个单间成了林红与罗成的洞房,林红垂首坐在铺着麻将席的床上
,不时抬头看一眼坐在边上的罗成。她表面上看似平静,其实心内已是非常恐慌了
。罗成这会儿不住地抽烟,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身边的新娘。林红试图与罗成说些
什么,几次张嘴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烟雾中的罗成狠狠地将手中的烟屁股再猛吸几口,随手弹出老远,然后霍然起
身,扑向林红。林红一声尖叫刚呼出一半,嘴巴便已被堵上。她试图挣扎,强壮的
罗成整个身子都已经压到了她的身上。

  当痛感袭来时,林红感觉到一些粘绸的血液在身体内缓缓流淌,无数扭曲变形
的器官在她眼前飘荡。她听到白露充满绝望地在她耳边呼叫:“无耻的男人,万恶
的男人……”眼泪渗出来了,不知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痛恨,林红身子筛糠样瑟瑟抖
个不停。而她身上的罗成,却像是一堵墙,每一次都重重地压将下来,似要把她完
全碾碎。

  后来林红睁着眼睛看到林林站在阳光明媚的松林里冲她招手,林林的一张脸在
阳光下泛着动人的光彩,眉眼五官便也都隐藏到了那层光晕的后面。林红渐渐平静
下来,她把每一次的痛都想象成是林林向她走来的脚步,那些痛便淡了许多,到后
来,她甚至盼望林林的脚步能迈得大些大些再大些。

  林红就这样走进了她的婚姻生活。

  婚后的林红回过几次龙须乡,她坚决不接乡下的父母弟弟到城里来,却为他们
在村里建造了第一幢两层小楼,村人们四处传说林红嫁到城里过上了幸福生活。安
排好家人,林红最初有过一段时间的迷惘,她不知道婚姻生活对于她,除了每月一
次去监狱与罗成同房外还有什么意义。

  在监狱里,她试图与罗成交流,婚姻终究是婚姻,无论它在质上有什么不同,
终究将要伴随着她的一生。而罗成从林红身上下来似乎便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对
林红的不屑表现得那么直接强烈。

  罗成说:“别跟我说话耽误时间,你得明白你是干嘛来了。”

  林红说:“我们是夫妻了,夫妻之间就不能说些话了吗?”

  罗成低低骂了句什么,说:“别跟我来这套花活儿,我们家老爷子给了你多少
钱?”

  林红不说话了,脸儿冷到了极致。罗成还不罢休,继续说:“知道你从乡下来
的,在城里混不容易。老爷子从哪儿把你找来的,宾馆、舞厅还是小旅馆……”


  林红没等他说完一巴掌就扇到他脸上去,狠狠骂一句:“去你妈的!”


  那是林红第一次骂脏话,她只觉得面前的男人简直跟畜牲没什么两样。那一次
的结果是罗成山样的身子又重重地压下来,林红挣扎了一会儿,便像一截木头样任
罗成动作了。

  这些事林红当然不能跟罗书记与金老太讲,但她是个心思缜密的女子,她不得
不在很多空闲的时候盘算自己的将来。与罗成的婚姻既然只是一种物的交换,她已
经交出了自己,那么,她必然要得到自己的物才算公平。她并不怀疑在将来的某一
天,罗成会走出监狱,但那


时,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纽带都将不复存在,那时,她还能把握些什么呢?

  后来再去监狱发生的事,更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念头。在亲情公寓内,林红只是
罗成发泄的对象,她需要在脑子里一遍遍想着林林对她的召唤才能忍受罗成粗鲁的
动作。

  那一晚,她又看见林林在落满阳光的松林里向她招手,她恍惚了一下,林林便
不见了,她目光四处逡巡一番后,看到窗帘露出了一条缝,缝后面直射进来许多让
她窘迫不安的力量。等她看清窗帘后居然会是无数双眼睛时,她蓦然惊叫一声,大
力推开身上的罗成,用毯子盖住了身子。

  罗成回头看看窗帘,不在意地笑笑,上前一把扯下林红身上的毯子,并且抓住
林红强迫她面向窗帘。罗成说:“那都是我哥们儿,他们在这里没少照顾我。他们
好久没看到女人了,不要说女人,母猪他们都没看过。”

  林红拼命挣扎,像个悍妇样又抓又咬,不知在罗成身上留下了多少牙印与伤痕
,但那次,罗成仍然面带微笑地向窗帘外展示着林红的身体,直到外面响起管教的
一声喝斥。

  下次再到监狱来,林红跟管教反映了在亲情公寓干活的犯人偷看的事,管教干
部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亲情公寓的窗帘果然自那以后严严实实的不再有一
点缝隙,但罗成又来新花样了,每次林红走时他都要留下林红的内衣。林红要面子
,不想临走时吵吵闹闹惊动管教,所以每次来都要在包里再准备一身内衣。林红想
到自己的内衣被许多双手传递的过程,立刻便会有了想呕吐的欲望。

  就这样一年多过去了,林红仍然每个月按时到监狱去,但她和罗成之间的关系
却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记不清是哪一次了,关上房门的罗成迫不及待扑向林红,
却被林红一声大喝止住。

  罗成有些疑惑自己怎么会听了林红的话,他想狠狠地把面前的小女人掀翻在地
,然后像以前一样狠狠地折磨她,可这一回,站在他身前的林红身上居然多了种让
他不敢冒昧冲动的力量。后来他当然知道这些力量源自何处,他打心底对这些力量
不屑一顾,可是,面对林红,他终于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飞扬跋扈了。

  这时的林红已经习惯穿些质地爽滑剪裁得体的套装,她的头发剪短了些披在脑
后,原来冰冷的脸上这会儿也带上了些习惯性的微笑。林红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
你根本感觉不到这个小女人除了漂亮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但当你想侵犯她或者
想要仔细些探寻她,她的微笑便会在瞬间生出种慑人的威严来。罗成这辈子见过的
大人物多了,但偏偏只有林红此刻不经意的威严让他胆怯。

  罗成感觉到了羞辱,自己怎么会对这个乡下来的女人胆怯呢?他不允许这样的
情况发生,所以,他目光不看林红,喉咙里低低咒骂了一句什么,再次向前扑了过
去。两声清脆的“噼啪”过后,罗成捂着脸颊有些懵了,而他面前的小女人,仍然
保持着那种不经意的微笑。林红这时甚至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话,她只在拉开房门的
时候很有礼貌地回首冲他说了声“再见”。

  又过了一个月,林红再来的时候,罗成已经变得非常有礼貌,看起来开始像一
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了。林红很满意罗成的改变,当然,她更满意自己的改变。这时
候的林红很忙,她现在在海城一家集团公司挂职,还有那么多的社会活动需要她应
酬,每月抽出三天的时间来陪罗成就显得有些吃力。但林红再忙都不会误了日期,
这是她和罗书记早就约好的,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许多年前罗成刚进监狱那会儿,身上公子哥的毛病还不少。为这些毛病,他没
少遭罪。洗了俩月厕所,帮一个黑道小混混捏了半年多脚丫子,他便变得非常乖巧
了。后来有一次犯浑,因为家里才送进来的东西一夜间被偷个精光,他叽叽歪歪那
儿嘴里不干不净的。当时没人搭理他,到了这天半夜,他睡得正迷糊,嘴里被塞进
几双臭袜子,他想往外扯,脑袋上就遭了重重一击。后来号友们让他在蹲坑上蹲了
一夜,并不限制他的手脚,他也不敢再扯嘴里的袜子。第二天早上他刷牙工夫长了
又遭管教一骂,心里那个苦呵。

  就是那次之后,罗成彻头彻尾把自己平民化了,跟谁说话都和颜悦色,家里再
送来东西,不待别人动手,自己先给大家散出去。大家后来知道了他是个有来头的
人,而且出手阔绰,每个月家里送进来的东西简直比一个号房的人加起来还要多。
大家都想得他的好处,便不再找他麻烦,偶尔碰上他跟别的犯人有什么冲突,号友
也能帮帮他。日子这样过下去虽然枯躁单调了些,但总算平平安安没出什么事,可
自从家里给他找了林红做媳妇,他身上公子哥的毛病又像冰山样漂着漂着就浮出一
角来。


  那一角的毛病其实也是同仓的犯人给逼出来的,罗成在不知不觉中就上了套。
每次罗成亲情之夜回来,当晚一定要被大家缠着非常详尽地讲述亲情之夜的所有内
容。监狱里的生活多无聊呵,能听到这样的段子大家比要过年还兴奋。

  罗成开始半推半就,后来讲了两次,自己也找到了快感,便在讲述里极尽所能
发挥一番,说得每个人心里痒得要命。大家后来对段子不过瘾了,罗成为了卖弄,
主动提出来拿些林


红的内衣来给大家解解馋。

  那段时间,林红的内衣成了跟罗成同仓的犯人意淫的对象,一套内衣拿进来没
两天便被整得斑斑点点污秽不堪。罗成就那会儿开始翘尾巴了,晚上下了工,没人
搭理他他还要主动拽着别人讲亲情之夜的事儿。

  严格上说他对林红的描述还是挺客观的,漂亮的女人漂亮的身子,可这些话在
号友的耳朵里就有了刻意卖弄的味道。大伙儿心里酸酸的同时,就开始拿眼角的余
光瞥他,他却恍然不觉。后来他在林红那儿没了底气,回来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
说故事说得更卖力了,一唱三叹越讲越有章法。但床上一共那点儿事,你就让单田
芳袁阔成来讲,又能讲出什么新意来。大家便有些腻味他了,但耳朵搁那儿不用闲
着也是闲着,便任由他表演。

  罗成渐渐感觉到大家对他的亲情之夜不感兴趣了,但到这会儿他已经控制不住
自己,不讲心里就难受,不讲连觉都睡不踏实。他开始在讲述中加进更多的演义成
份,以期再次唤起号友们的热情。那天晚上他正讲得热情高涨胀,一个号友不轻不
重地阴了他一句:“就你那根玩意儿能翻出这些新花样来吗?”

  一般情况下罗成碰上这种事最多自我解嘲地笑笑就过去了,但鬼使神差,那天
他想跟号友幽默一下,他说:“花样是在实际操练中练出来的,要搁那儿闲置几年
,甭说花样,不发霉就已经是好事了。”

  这屋里几个人,除了他谁都闲置好些年了,他这样说,其实已经伤了一屋子人
的心。之后的两天里,平安无事,只是大家都有意无意躲着罗成。

  两天之后的深夜,这个中队好多犯人都被一声惨嗥惊醒,接下来还有些嘶哑的
叫声像是被什么掩住。大家谁都没在意,知道肯定是哪个仓房的兄弟又在收拾人了
。值班的管教听到声音不能不管,他们赶到六号仓,透过门上的小窗,看到一屋人
围着在地上打滚惨叫的罗成,还有一个犯人正用枕头压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叫出声
来。

  罗成后来让人捎信回家,说以后别再让林红来了,来了也是白搭。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他硬生生让同仓的犯人给打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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