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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inkikin (小歪,学会离开), 信区: Marvel
标  题: 婴骨花园 第九章 珠胎暗结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8月25日12:34:53 星期四), 站内信件

  25

  这天晚上,赵飞又开着车跟他的朋友们出去鬼混了,杜兰一个人在家里看了会
儿电视,十点钟那会儿就上床睡觉了。半夜里电话好像响了一次,杜兰睡得正香,
翻个身把枕头压在脑袋上,根本就没有睁眼。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电话铃声再
次响起,这一回铃声没完没了,好像杜兰不接电话,它便要一直这样不停地响下去
。




  杜兰眼睛还闭着,一只手抓起电话机放到耳边。

  她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里面传来一个非常稚气的声音。

  “妈妈。”

  杜兰还有些迷糊,再喂一声,电话里传来一个孩子的笑声:“妈妈。”

  杜兰蓦然睁开眼,眼泪几乎在同时飞快地流了出来。她没有动,但这一刻已经
睡意全无。她把话筒更紧地贴近耳朵,听到里面那孩子的叫声更欢快了些。

  “妈妈,妈妈,妈妈。”

  杜兰不敢说话,她知道只要她一说话,那边的孩子肯定立刻就会挂上电话。她
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一个孩子在深夜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叫她“妈妈”。

  杜兰本来是个心无城府的女人,大部分时间宁愿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也不会主
动去想一些跟自己有关的事。生活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必再人为地去替自己
找烦恼呢?这是杜兰对生活的态度,所以,她才能生活得很开心,一天到晚嘻嘻哈
哈的样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快乐。

  现在,她开心不起来了,那孩子在电话里叫妈妈的声音勾起了她的心事。

  ——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不育,是女人潜在的一种残疾。

  她现在几乎已经记不清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子了,但却还能记得那间狭小的私
人诊所,那个猥琐的诊所医生。从诊所里出来的整整一个月里,她都血流不止。然
后,她去医院里检查时,医生告诉她,她这辈子都不能做妈妈了。

  “妈妈。妈妈。”电话里的孩子还在嘻嘻地笑着。

  杜兰拿话筒的手开始有了些颤抖,她这时忽然有了抑制不住的冲动。如果那孩
子现在在她面前,她一定会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紧紧的。

  她不敢说话,她不想电话挂断,她还想再听听那孩子的声音。

  但电话还是不顾她的感受很突然地挂断了。

  杜兰躺在床上觉得很疲惫,一种虚空不可抑制地弥漫在她身体里。她抚摸着自
己平坦的小腹,似乎感觉到了子宫的干涩与荒芜。她忽然有一种恐慌,她想到如果
这一辈子不能为一个男人生一个孩子,那该是多大的遗憾啊。

  杜兰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全是跟孩子有关的事情。她的眼泪也不住地流出来
,她还发出了轻微的哭泣声。

  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久,困意又涌了上来,她懵懵懂懂地介于非梦非醒之间
时,忽然又被一些声音惊忧。她敏感地睁开眼睛,听清了那声音原来是一个孩子的
哭声。

  现在已经快到黎晨了,屋里已经披上了一层青白的曙光。杜兰飞快地从床上跳
了起来,她已经听清了那哭声就从她家门外传来。

  她的家其实只是和赵飞合租的一套两居室,这是一幢即将拆迁的老房子,可能
因为开发商出了点问题,所以拆迁工作迟迟未能开始。房子的主人早就搬到了别处
,即将拆毁的房子便廉价租了出去。

  杜兰打开房门,果真如预想一样,在门边看到了一个孩子。只是这孩子实在太
小了些,他其实还只能算是襁褓中的婴儿。他被包在淡青色的薄毯之中,稀疏的头
发贴在脑袋上,此刻闭着眼睛哭得正欢。

  杜兰俯下身把婴儿抱在怀中,她手指轻轻触碰婴儿柔嫩的脸颊,一些震颤的感
觉透过指尖飞快在她身上蔓延。她四处看了看,婴儿的哭声并没有惊忧其它的住户
,而且,整个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这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前呢?

  杜兰想了一下,想不出结果,便把孩子抱回去关上了门。如果谁家丢了孩子一
定会来找,反正她又不是丢孩子的人,她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而且,她心里还隐隐有了些自私的念头,她想这孩子的父母永远不要找来,这
样,这孩子就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了。

  

  林红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面前模模糊糊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俯下身来,面容
渐渐变得清晰,林红认出了他原来是石西。微许的失望如涟漪划过,她自己也不知
道在失望什么。


  “你醒了。”石西的脸上现出些笑容,却极其勉强。

  “是你把我送到医院里来的?”林红环顾四周,已经看清了自己在一间单人病
房里。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棂直射进来,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我早上接到你的电话,但你在电话里却不做声,我不放心,就赶到你家去。
还没敲门


,就发现门虚掩着。我进去后,看到你躺在沙发上,怎么叫你都不醒,我这才把你
送到医院来。”石西扶着林红坐起来,把枕头竖到她的背后去。

  “我的门虚掩着?”林红神情一凛,昨晚发生的事清晰地在脑中闪现。她想到
自己的门不可能虚掩着,自己也不可能会给石西打电话而不出声,还有,她记得自
己昏倒的地方是卫生间而不是客厅。那么,这一切都是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干的,他
昨天夜里杀了罗成后,又进入到了她的家里。

  警察们早已撤离现场,他们怎么会想到杀人犯会去而复返?

  林红镇定了一下,决定不把这些事跟石西说。她问:“医生怎么说,我不会有
什么大病吧?”

  “医生说你惊吓过度,没什么大碍,他们给你开了些镇定剂,让你平时注意多
休息。”石西欲言又止,脸上现出些忧虑的神色。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接下来的话
又被他咽了回去。

  林红盯着他脑门上堆起的三道褶子,心里对这个男人充满同情。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石西沉吟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林红:“还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医生说
,你怀孕了。”

  林红如撞重击,两耳都有些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她嘶声尖叫。

  “你怀孕了。”石西神情低落,但这回却说得斩钉截铁。

  林红那一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接着,她拼命摇头,一迭声嘶叫着:“不可能
,不可能,医生一定搞错了,我怎么会怀孕,我怎么会!”

  她的泪水在瞬间落了下来,那些白晃晃的阳光刺得她眼前一片恍惚,所有的景
物都开始变得模糊。阳光渐渐变成了一片血色,那些在血污里挣扎的女人们嘶叫着
,哀号着。被鲜血沾满的器官扭曲变形,它们洞开成为深深的沼泽,而林红此时就
像落入沼泽的野兽,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沼泽对她的吸引。

  “我不要怀孕,一定是医生搞错了,我这辈子都不会为哪个男人怀孕!”

  石西使劲抱住她,脸上的忧虑之色更重。但是,他仍然重重地道:“林红,面
对现实吧,你怀孕了,医生不会搞错。”

  ——你怀孕了!

  林红耳边轰鸣着这句话,脸色变得煞白。那些在血污里挣扎的女人们都渐渐隐
去,如果那是林红的命运,林红现在已经在劫难逃了。你最恐惧的必将来到,你所
憎恶的与你形影不离。

  林红慢慢平静下来,她想到这真的是她无法摆脱的灾难。两年前,她用婚姻作
为代价换得了城市人的生活,那时她便做好面对灾难的准备。现在,罗成死了,但
她却怀孕了,她还是摆脱不了一个女人的宿命。

  可是,她怎么会怀孕呢?自从罗成成为废人后,她根本就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
上过床。怀孕其实是两个人的事,这是天道运行的规律,她没有理由违背自然的属
性。

  林红全身一震,她已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也是她怀孕的原委。她忍不住呻吟
一声,整个身子都瘫软在石西的臂弯里。

  她似乎又闻见了空气里飘荡的桂花香水的味道。还有一双手在她身上的游移,
她在梦里都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呻吟。梦里的空气弥漫着暖暖的暧昧气息,男人轻
柔的动作可以让女人敏感的触觉像某种藤类植物,缓慢但却无休止地生长。男人在
黑暗里只有简单的一个轮廓,他在摇摆如兰舟的悸动中将一些力量深深地根植到她
的体内,并终于生根发芽。

  难道那一切并不是发生在梦里?

  林红还想到昨夜梦中的婴儿,他掐死了罗成又向着自己扑来。他撞到了她的小
腹上,但她却没有任何被撞的感觉,只是小腹开始有些肿胀。难道那个婴儿已经到
了她的腹中?这是否就是民间传说中的投胎?

  林红再次迷失与现实和虚幻之间了。

  怀孕已经成为事实摆放到了她的面前,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那么,谁是孩子的
父亲?男人脱去雨衣后露出一张挺英俊的脸,他手中还握着一捧鲜艳的玫瑰花。


  


  在孩子们出发的地方

  父亲在永远地守望

  




  林红似乎明白了镜子上那句话的含义,现在,她只是不知道婴儿究竟是从什么
地方出发的。也许,孩子的父亲真的在那个地方等待她。

  他会是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吗?

  这一刻,林红忽然觉得那穿雨衣的男人其实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恐惧。她这时
终于知道刚才一睁眼见到石西为什么会有微许的失望了。

  石西扶她躺下,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对他充满愧疚。

  “你到我家的时候,进我卧室了吗?”林红问。

  石西摇头:“我见你昏倒在沙发上,第一个念头就是送你上医院。”

  “那么你也没进卫生间了?”

  石西没说话,却轻轻点头。

  林红身上不知哪来的力气,飞快地坐了起来:“我要回家。”

  石西愣一下,说:“医生建议你留院观察,你的精神受到刺激,需要静养。”


  林红惨然一笑:“既然我没有生病,我还要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如果需要静养
,我的家里会比医院更清静。”

  石西怔怔地盯着她看,终于缓缓点头。

  林红中午的时候回到家中,她借口需要休息打发走了石西。门关上,屋里只剩
下她一个人,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快。她慢慢向卧室走去,卧室的门关着。
她屏息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推开房门,并大步迈进去。

  床上除了纷乱的被褥再没有别的东西。

  那个婴儿标本不见了。

  林红吁口气,她早已想到穿雨衣的男人会带走婴儿标本的。她转身再往卫生间
去,镜子上已经没有字了,但依然留有些红色的印痕。林红上前伸手擦拭了一下,
确认那些字迹是用口红写上去的。显然那男人在临走时擦去了字迹。

  镜子上有没有字已经无关紧要了,那些红色的痕迹已经向林红证明那男人昨夜
真的出现在她的家里。

  林红显得很平静,她在镜子前站了好一会儿,决定洗完澡后便好好地睡一觉。
夜里发生的事情让她疲惫不堪,而且,既然她无法找到那个穿雨衣的男人,那么,
还不如在家里耐心地等他再一次出现。

  那男人既然苦心安排了这一切,他一定不会就此消失的。

  林红在临睡前已经决定什么都不想了,但到了床上,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开始想
那个穿雨衣的男人。难道自己与他在梦里发生的一切,其实并不是在梦中?还有,
那个喷桂花香水穿白衣的女人又到底是谁?

  林红真的很累,这些问题在脑子里飘了没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

  26

  局里开了一个案情分析会,局长亲自参加,听取各部门的汇报之后,阴沉着脸
下达了破案了死命令。要知道死者是市委书记的独子,书记大人为了避嫌,虽然没
有直接出面表达意愿,但市委市府不知有多少人打电话来施加压力。局长这两天烦
腻透了,所以,他只能把压力转交到刑侦队头上。

  各方面汇总来的资料,很容易得出林红与石西合谋杀害罗成这样的结论,队里
不少同志也都倾向于这个推断。

  “林红与石西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我们不排除这俩人的情人关系。罗成出狱
后便与林红分居,而且对她怀恨在心。据林红所在公司职员讲,林红经常收到鲜花
,鲜花里的卡片上有一些威胁咒骂的句子。我们又去送花的花店做了调查,证明送
花人正是死者罗成。如果罗成察觉了林红跟石西之间的不正当男女关系,他的憎恨
便在情理之中了。我们假设,当罗成发现妻子的奸情,试图采取某种行动的时候—
—所有男人碰到这种事都会试图做些什么的——林红与石西先下手为强,杀死了罗
成。”

  队长总结队里同志的意见:“但是这里面还有些疑点。如果真是林红与石西合
谋杀死罗成,他们好像没有必要编出一个穿雨衣的男人的故事,他们要伪造现场,
一定会伪造出一个非常合乎情理的现场。穿雨衣男人的故事未免有点荒谬,这样的
故事不仅不可信,而且很容易让我们怀疑他们的目的。还有,罗成经过法医鉴定确
认是窒息死亡,根据他颈部的淤痕判断他是被人活活掐死的。同时,罗成身上并无
其它伤痕,我们特别检查了手腕脚脖这些地方。这就说明,凶手在掐死罗成的时候
,罗成并没有被缚住限制过自由。林红一个女人,当然没有那么大力气,石西看上
去也不像是能掐死罗成的人,他的身体瘦弱,如果站在活着的罗成对面,肯定不会
是罗成的对手。再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当我们赶到现场时,林红与罗
成虽然也很慌张,但这种慌张显然是因为对发生的事情生出的恐惧,而不是因为我
们警察。要知道,一般案犯即使知道我们没有掌握什么证据,但只要站在我们面前
,要么会惊慌失措,要么会竭力掩饰他的慌张。”

  队长顿一下,接着道:“现场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死者身边有一根棍子,棍子
上面用细绳系着一具婴儿的标本。经鉴定,标本形成年代已经无法确定,但却可以
肯定它是刚刚出生便被人制成标本的。婴儿死亡原因还没有完全确实,但初步判断
是也是由于窒息死亡。婴儿窒息死亡多半是产妇在分娩过程中难产,婴儿不能及时
出生,在产道内被羊水或者其它液体淹死。这具婴儿标本到底是哪里来的,如果林
红与石西合谋,他们根本没必要去找具婴儿标本来当道具。”




  局长听得入神,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石西是一个民俗工作者,他不可能接触到人体标本。而林红,以前在凤凰镇
卫生院工作了三年,凤凰镇卫生院虽然没有病理室,但她却是在妇产科工作,在工
作过程中接触到死婴的机会会有很多。她保留一些婴儿尸体做成标本,也不是不可
能的事。但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除非这里面另有隐情。所以,下午我会亲自去
一趟凤凰镇,找些当年跟林红一起工作过的同志了解一下情况。”

  队长最后总结道:“所以,现在我们一方面继续对林红与石西展开调查,另一
方面不能排除其他人作案的可能性。我认为破案还得从林红身上着手,一来因为死
者跟她的关系,二来死者死在她家楼下,这必定不是巧合。所以,我决定对林红与
石西俩人实行监控。如果真是他们合谋杀死罗成,必定会露出破绽,如果凶手不是
他们,也能从中窥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局长眉峰紧皱,显然不太满意,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这案子破了。死者罗成的身
份特殊,拖得时间越久,造成的影响就会越大。但他也是刑侦队出身,深知破案必
定得有个过程,这是急不来的事。所以,他表达了早日破案的愿望后,便怏怏离去
。

  调查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刑侦队几乎放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

  秦歌在走访苍梧小区保安时,保安向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情况,就是最近经常深
夜里见到林红独自外出。小区保安保护的是业主们的安全,他们似乎对林红并不陌
生,提到她时,都表露出了些不屑。秦歌很快就知道这些不屑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林
红成为市委书记儿媳妇的原委。对于这种以婚姻攀附权贵的女人,一般老百姓都会
嗤之以鼻地以示不屑。

  但林红深更半夜出门却引起了秦歌的警觉,一些不同寻常的行为背后,一定隐
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秦歌决定揭开林红的秘密。

  晚上,他买了些面包饮料和两包烟,开着车进了苍梧小区。在小区保安的帮助
下,他选择了一个可以清楚地观察林红家楼下小路的车位。

  蹲点是件非常辛苦的事,但这却是每个警察都必须要做的。

  林红在窗口看到那天那个便衣警察了,她把窗帘拉开一道很小的缝,看着他把
车停好,跟小区的保安说了几句什么,便一直留在车里。天黑了,林红随便吃了点
东西,隔一会儿就到窗帘那边看一下。那辆普桑车脏不啦叽的,跟边上那些好车相
比,就像要饭的叫化子。车里没开灯,但林红知道那个警察一定还在,因为他隐约
看到车里有个小红点,那是烟头。

  林红有点同情那个警察,辛苦点倒没什么,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线索,那注定会
是件徒劳的事。

  十点钟那会儿,林红就洗漱完了。她在冲澡的时候,又想到了那穿雨衣的男人
。现在穿雨衣的男人在她心里有两个形象,一个是在楼下握着一根棍子,棍子顶端
悬挂着一具死婴标本。另一个形象是脱去雨衣后很英俊的一个男人,但林红只能感
觉到他的英俊,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温水淋在林红的身上,柔柔得像一只手的抚摸。

  林红心里又有些氤氲的感觉缓缓升起来了,她低低叹息一声,抬起头,让那些
水可以淋到面上。梦里那种体验现在成了她心底不可触碰的角落,一想起,便会忍
不住生出些渴望,而那与她的意志完全相悖。所以,她只能逼迫自己忘记那梦里的
缠绵,忘记那男人手的游移和那股根植于她体内的力量。

  后来,她轻轻摩挲着柔软的小腹,觉得有些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了。

  曾经有段时间,她知道自己遗忘了一些什么,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她曾使
劲地想,想得脑袋里像塞进了铅球,却还是想不出来。现在,她想到了那是一个人
,跟她有着密切关系的一个人。

  这些年林红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小腹还很平坦,手摸在上面细腻柔软。林红低
头盯着小腹看,想现在里面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发育成长,最初的恐惧已经淡了
许多。她想也许她该把孩子生下来,这样,在将来的日子里,她就不用一个人孤孤
单单地生活了。


  也许孩子的名字该叫林林。

  ——林林。

  林红悚然一惊,已经知道自己遗忘了什么。




  两年前曾经有一个夜晚,她在宿舍里独自面对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女婴的父母
是凤凰镇附近乡下的农民,他们在下午丢下女婴偷偷跑了。女婴的母亲三天前注射
了“利凡诺液”,她的生命本该在母亲子宫里时便终止。但奇迹降临在女婴身上,
她在穿越生死之门时成为死神的漏网之鱼。但那个夜晚,女婴的皮肤已经泛青,她
的身体已经开始越来越冷,但她的啼哭却愈发响亮。林红知道,她是把所有力量与
生命都用在了啼哭之上。啼哭是她向这冷酷的世界证明自己存在的惟一方式。

  下半夜,女婴的哭声愈发响亮,那哭声像夜里的一枝烟火,直冲到黑暗的苍穹
上。林红不住拍打着婴儿小小的身子,嘴里不知不觉哼着一首记忆深处的儿歌,心
里被一些忧伤的情绪充满。女婴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暗,适才还在扭动的小胳膊小腿
已经变得一动不动,但只有她的哭声,仍然顽强地刺穿黑夜,发出一些让林红感动
的力量。

  林红不记得自己那时是否哭闻,却记得自己在女婴哭声渐灭时便使劲掐她的人
中,让她的哭声能再度响起。她知道,没有了哭声,死神便带走了她。她把女婴抱
得很紧,嘴里喃喃念叨着“我会延续你的生命,我会带你重新来到这世界上……”
女婴在黎明将至时终于死去,她的哭声像是生命的休止符,在一些细若游丝的呜咽
声最终消散后,终于从这世界上消失。守候了女婴一夜的林红没有感到丝毫疲倦,
她站在门口盯着远方那片气势磅礴泛着青白的云层,一些久违的激情让她在那个清
晨,迫不及待想要做些什么。

  林林后来被林红埋在了凤凰山的南坡。林林便是林红替那女婴起的名字。她站
在林林那小小的坟盈前,用生命来发誓,一定要带林林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傍晚的薄暮在山林间缭绕,青白的曙光透过一蓬松针的罅隙折射到林红脸上,
林红的脸便斑斑驳驳的,有种扭曲和破碎的感觉。

  两年之后,林红奇怪自己怎么会把林林给忘记了。她湿淋淋的身子在淋浴下面
已经站了很久,关于林林的回忆让她忍不住激动起来。

  她知道她的腹中一定是个女孩,那是林林来找她了,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来到这
个世界了。那么,莫非喷桂花香水的女人和穿雨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身边,都是林
林在冥冥中的安排?

  如果是这样,她还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林红上床之前又到窗口往下看了看,那个叫秦歌的警察不知睡着了没有,车里
一片黑暗。这时,林红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如果警察发现了穿雨衣的男人,一定不
会放过他。

  穿雨衣的男人曾经让她异常恐惧,现在,她为什么会担心起他的安危来?是不
是她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他就是腹中胎儿的父亲?

  

  在孩子们出发的地方

  父亲在永远地守望

  

  哪里才是婴儿出发的地方?林红躺在床上,脑子里慢慢现出一个男人站在山坡
上的画面——凤凰山。她把林林埋在了凤凰山的南坡,那里必定是林林开始出发的
地方。那么,穿雨衣的男人真的会在那里永远守望吗?

  ——凤凰山。凤凰镇。

  林红心里微微痛了一下,关于凤凰镇的回忆无论经过多长时间,都会被血污沾
满,那些在血污里挣扎尖叫的女人,在梦中都会变成她的脸。

  林红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强迫自己抛开关于凤凰镇的回忆。

  睡吧睡吧,也许睡着了,她便能再次见到那个喷桂花香水的女人和穿雨衣的男
人了。林红翻来覆去大约半个小时,终于进入梦乡。

  这晚在梦里,她没有见到穿雨衣的男人,却见到了喷桂花香水的女人。

  27

  柳青生了孩子之后,仍然坚持不让丈夫进屋。好在他们家有三间房,丈夫的妹
妹出嫁后,其中一间还空着,这样,丈夫每天晚上只能睡在以前妹妹的房间。家里
除了她跟丈夫,还有婆婆。婆婆中年丧夫,一个人靠打零工把一双儿女拉扯大,挺
不容易。现在老了,没人再请她做工了,她便在家帮别人带孩子。孩子是邻居家一
对年轻夫妇的,一岁多一点的小男孩。婆婆在柳青怀孕期间,经常把小男孩带到柳
青跟着,让柳青多看看多抱抱,说这样她就能帮她生个孙子出来,这样,他们家就
算有后了。


 婆婆想要个孙子,这是她在柳青一过门便表露出来的心思。

  现在,柳青偏偏生了个女孩。

  在医院里,柳青看到婆婆的脸色变得铁青,好像谁刚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她
把孩子抱在手中,怔怔地端详了半天,柳青还看到她的手伸到了薄毯里面,在孩子
的下身一阵摸索。


医生已经告诉她是个女儿了,难道她还指望能摸到别的什么东西?

  婆婆脸上的失望让柳青的心都揪了起来。她看到婆婆手伸出来时,毫不犹豫地
就把孩子丢到了丈夫的手上。丈夫抱孩子的姿势特别僵硬,两只手平伸,几乎是把
孩子端在手上。

  丈夫也很失望,柳青从他黯淡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他平端着婴儿的时候,满脸
惶然,好像婴儿不是他的女儿,而是谁强塞给他的一件可以替他带来麻烦的东西。


  柳青出院的时候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她在为这个小女孩的命运担心。

  回到家里,婆婆和丈夫几乎看都不看小女婴,他们也没有准备任何婴儿用的物
品。这样,柳青反倒安心了。她成天把自己和女儿关在屋里,不让婆婆和丈夫进来
。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一些危机正在慢慢逼近她,而那制造危机的人,正是她的婆
婆和丈夫。

  他们想伤害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女儿。

  丈夫家原本在乡下,十几年前磷矿扩大生产规模要征集一片土地,丈夫就是土
地带人成为矿上的职工。这些年,他们家还保留了很多农村人的生活习俗,其中最
重要一点,就是一心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丈夫曾笑嘻嘻地让柳青一定要替他生个儿子,他第一次带
柳青回家的时候,将来的婆婆便盯着柳青的屁股看了好久,一脸疑惑的神情。后来
丈夫便跟她说:“我妈看你的屁股不够大,将来不一定能生儿子。”

  柳青沉下脸来:“那你就去找个屁股大能替你生儿子的女人吧。”

  丈夫那会儿天天为找到柳青这样漂亮的媳妇偷着乐,把柳青娶回家是他那时惟
一的心愿。生孩子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当然要留到以后再说。

  “我不管你能不能生儿子,只要你能成我老婆我就满意了。”他说。

  还沉浸在爱情与对未来生活憧憬中的柳青也没有多想,但是婆婆阴冷的脸色还
是让她有点担心:“如果你妈真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妈不会不喜欢你,她只是想要个孙子。”

  “可是如果我真的生个女儿呢?”

  丈夫微微皱眉:“这倒是个问题,不过没关系,那就再生一个。你看农村一家
生四五胎都算很平常的事。”

  “那是农村,现在你还在矿上上班,矿上要知道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非把你
开除了不可。”

  丈夫又点点头,他的憨厚让他在柳青面前说不了假话。

  “以前家在农村的时候,村里有人家生了闺女,又实在不想因为生育被罚款,
便会故意把闺女弄残或者弄死,这样就能再生一个了。”

  柳青露出凄惨的表情大声道:“这些人还是人吗,对自己亲生骨肉能下得了手
?”

  “下不了手的那些人,便把闺女送人。在农村小女孩不值钱,但有些人贩子却
不管男孩女孩,他们出很少的钱便能收到小女孩。”

  柳青听得呆了,她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父母。现在,她生了孩子,
而且还是个女孩,婆婆与丈夫的冷漠让她又想起恋爱时丈夫的话。她躲在屋里恐惧
地想,婆婆和丈夫会不会也那么做?

  婆婆越来越变得古怪,她早出晚归,带着那个邻居家的小男孩四处蹿门,好像
那个小男孩是她的孙子,而柳青的孩子不是她孙女似的。她只在吃饭时回家,甚至
连吃饭时都端了碗回自己屋。柳青毫不怀疑她不想看到自己和孩子,心里便忍不住
生出些委屈来。还有丈夫,恋爱时与生产前的体贴现在都已消失不见,柳青常常能
感觉到他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脊背上,她的脊背很疼,有种被针刺的感觉。现在连丈
夫都开始仇视她了,她悲哀地想。

  到了晚上,她坚决不让丈夫进屋,丈夫没有表露一点反对的意思,他心甘情愿
地到妹妹出嫁前的房间里睡。柳青无时无刻都在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睡在身边
的女儿会消失不见。

  后来有一天夜里,柳青蓦然从梦里醒来,看到床前站着一个黑影,正俯下身来
拽住了女儿的一条腿把她拎起来。柳青尖叫一声扑了过去,抱住黑影又掐又咬,逼
迫他把女儿重新放回床上。


 黑影捂着被咬的手臂,又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用憎恶的目光与柳青对峙。

  柳青这时已经看清了面前的黑影,赫然就是自己的丈夫。

  ——他终于要开始伤害他的女儿了。




  柳青变得愈发恐惧,就从那夜起,她连房间的门都不出,只每天搂着女儿躺在
床上,提心吊胆地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她相信终有一天,丈夫会劈开房门冲进来,
带走她的女儿。

  丈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残了呢?

  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儿子,所有阻碍他愿望达成的人都是他憎恶的目标。为了
达成这个愿望他会不惜一切的,包括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柳青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屋里一切搬得动的东西都档在了门的后面,这样,丈
夫想夺门而入就不那么容易了。她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任何一点
微小的动静都能让她受到惊吓。这样没有几天,她就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实在困极
了,她会把女儿揽在怀里睡一觉。但每次睡不多久,她便会从噩梦中惊醒,沉身都
已被汗湿。

  在梦里,她又看到了那一大团沾血的棉花,血迹正汩汩地从中流淌出来。随着
梦的继续,那些血越流越多,渐渐漫过了床沿。那些在血水中游动的婴儿已经能在
她的枕边游来游去了。

  她每次都在血水即将漫过她的头颅时惊醒。

  她在黑暗里隐隐听到了一些声音,她起身到门边,把耳边贴到门上,没多久,
便判定那是丈夫磨刀的声音。

  丈夫在深夜里磨刀,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柳青奔回床上,更紧地把女儿抱
在怀里,恐惧得全身都在抽搐。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泪水不住地落下来,落在
女儿的脸上。

  女儿睡着时的模样可爱极了,粉嫩的小脸儿光滑白皙,一头蓬松柔软的头发比
黑夜更黑。她来到这世界上才十几天的时间,但已经非常懂事地在母亲恐惧时保持
缄默。有谁忍心伤害这么可爱的孩子呢?

  柳青最后一次梦到那些血水,它们终于漫过了她的头颅。她拼命挣扎,但身子
却动弹不得。那些血水把她淹没,她似乎能感觉到血水像波涛一样在汹涌,好多婴
儿在她身边游动,他们划水时的双臂还不时荡过她的脸颊。血水顺着她的鼻腔涌了
进来,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她的女儿呢?她在身边摸索,临睡前女儿就躺在她
的身边,但现在却不见了。

  女儿已经被那些游水的婴儿带走了。

  柳青睁开眼,身下的席子湿漉漉的,那全是她梦里出的汗。女儿还躺在她的边
上,不发出一点声响。女儿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她在梦里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意
。柳青轻轻抚摸女儿的脸颊,心里的柔情让她几乎忘了刚才的噩梦。

  但是,噩梦又岂是轻易可以忘记的,那些血水刚才几乎让她窒息。

  放下女儿,她呆呆地倚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平静地下床,默默地把挡在
门口的东西搬到一边。她很快就满头是汗,但她搬东西时的神态很专注,好像连擦
一把头上汗水的工夫都没有。

  门终于打开了,吱呀呀的声音在静夜里森然可怖。

  屋外静悄悄的,柳青屏气凝息,听到了丈夫在东屋的呼噜声。她没有犹豫,轻
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她的目的地是厨房。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柳青在夜里的行走轻
飘飘的,犹如一个宿冤未雪的鬼魂。

  厨房在院子的西边,她在厨房里稍微找了一下,便将案板上的一把菜刀握在了
手中。

  刀是不锈钢的,她将刀举起来时,钢刀反射月光透着种森然。

  柳青的脸在月光下变得铁青,她在穿越院子时停了一下,目光往院中那棵树上
瞄了一眼。她记得产前的某个深夜,她在树上看到过一个摇晃的婴儿。

  婴儿现在当然已经不在了,所以柳青只瞄了一眼,便轻飘飘地走进屋去。

  她走进了丈夫睡觉的房间。

  丈夫还在酣睡,他根本不会想到与他近在咫尺的危机。丈夫睡觉的样子柳青很
熟悉,嘴巴微微张开,却用鼻子呼吸,张开的双唇随着鼻子吸气一张一合。现在,
丈夫的这副模样让柳青觉得厌恶。

  她甚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厌恶,便举起了手中的刀。

  刀锋直直砍在丈夫的脖子上,喷出一股血柱,丈夫只来得及睁开眼,看了看面
前面无表情的妻子,便立刻死去了。

  柳青站在丈夫的尸体前,面上现出些满足的表情。她俯下身,轻轻为丈夫合上
眼皮,并且,用一个欲哄孩子睡觉的母亲的口吻道:“现在,你终于不能再来伤害
我的女儿了。”


  柳青离开丈夫的尸体,开始往另一个房间去。她没有忘记,这家里还有一个对
女儿的存在起到威胁的人。那是她的婆婆。

  老妇人睡觉时有磨牙的习惯,一副永远吃不饱的样子。

  柳青因为有了先前的经验,所以这一刀下去时心里已经有了目标。刀砍在婆婆
的脖子上


,老妇人的生命力还很强,睁开眼,还发出了痛苦的呜咽。柳青怔了怔,这时,老
妇人鸡爪般的双手已经向她伸过来。

  那双手已经近在咫尺,柳青变了脸色,眼中又现出惊惧的表情。但那双手在最
后触摸到她的瞬间,却自己软软地耷拉下来。

  老妇人终于停止了呼吸。

  柳青如释重负,她舍了刀退后几步,仰天发出几声大笑。现在这家里再没有人
可以威胁到女儿的存在了。她杀死了他们,死人是不会再伤害任何人的。现在,她
需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女儿,这样,她就能放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女儿。柳青悚然一惊,她觉得离开女儿已经好长时间了,长得她想起来都觉得
可怕。她低低尖叫一声,转身就往自己房间奔去。

  她在杀死丈夫和婆婆时非常镇定,这一刻,却慌张得像撞入网中的麻雀。

  女儿还安静地躺在床上,这让她稍微放心了些。但当她抱住女儿时,却发现女
儿已经停止了心跳。

  柳青随之而来的哭泣如同一个死人临死前凄厉的哀号……

  第二天,邻居那对年轻夫妇送孩子来,柳青家大门紧闭。他们便绕到屋后去敲
窗。透过窗帘的空隙,他们看到老妇人满身是血躺在床上。

  刑警队很快便封锁了现场,经过斟察,确认男人和老妇人被一把菜刀砍死,而
那名青年女子周身并无伤痕,死因不明。法医对青年女子尸体进行了尸检,最后确
认为受到突然刺激导致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最后心肺功能衰竭,突然死亡。

  那把作为凶器的菜刀最后确证上面沾有青年女子的指纹,从技术角度,大家一
致认为是那名青年女子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在杀人后,由于惊吓过度导致她
突然死亡。

  现场还有一个让所有警察都疑惑不解的事,那就是在青年女子的床上,有一个
用薄毛毯裹的塑料娃娃。那青年女子早已过了玩娃娃的年龄,就算她喜好这些玩具
,也不会用薄毯将娃娃包裹得像一个真的婴儿。

  在对周围群众的走访中,大家终于消除了心中的疑惑。周围的邻居说,那家的
媳妇不久前分娩,生出来一个死婴。她回来后便成天抱着一个塑料娃娃把它当成自
己的女儿。她的丈夫和婆婆曾经试图拿走那个娃娃,这样,她便认为丈夫和婆婆要
加害自己的女儿。如果丈夫和婆婆真的是她杀死的话,那肯定和那个塑料娃娃有关
。

  邻居们最后都说,那个女人其实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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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也许,这是最痛苦的选择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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