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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ng (笨笨的瓶子), 信区: Jobs
标  题: 一个深圳人的搬家史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Feb 22 11:13:39 2003), 站内信件

明天就要搬家了。我一夜没有睡着,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惆怅,反正思绪乱得很。妻
也不时地辗转反侧,虽然没有睁开眼,但我知道,她也失眠了。黑暗中,我默默地
盯着天花板,在深圳十年来每一次的搬家往事,象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出现在
我的眼前。细数下来,我惊呆了:这十年间,我竟然搬了15次家。

之一

第一次搬家是在1992年的7月。

那一年的春天,邓小平南巡,上演了著名的第二个“春天的故事”,春风吹遍了神
州大地,也吹进了大学校园。当时即将毕业于内地一所重点大学的我,意气风发,
热血沸腾,与两位志同道合的同学南下深圳找工作,前后十天的奔波,也许是命中
注定,也许是阴差阳错,最后,年龄最小(当时22岁)、独立能力最差的我,被蛇
口一家新成立的电子公司选中。毕业分配时,同行三人只有我最终拿到了深圳人事
局的调函。

7月初,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我扛着行李,坐车一路颠簸来到了蛇口。

公司安排我住在工业区的集体宿舍——爱榕园,两室一厅的套房,我与两位先来的
同事住一个卧室,由于房间面积小,我只能睡上铺,好在大学里我一直睡上铺(觉
得干净),所以也没有任何怨言。我放下行李,只简单地铺了铺床,就急不可待地
跑出来“侦察地形”。那时侯的蛇口是一个恬静宜人的小城,爱榕园靠近南油,西
面和北面都是茂密的荔枝林,东面是后海,那时侯还没有开始大规模填海,从爱榕
园走到海边不过一百米。我站在碧波荡漾的海边,第一次这样亲近大海让我激动不
已,海风吹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惺味(不象现在,我没觉得很臭),我大口大口地
呼吸着这自由的空气,真有点异国情调。

我望一望对面香港连绵的青山,又看一看脚下柔软湿润的海滩,一个强烈的念头涌
进我的脑海:这就是我梦中的家园,我要在这里建我的家!

第二次搬家是在1993年的4月。

刚来深圳的那段日子,我时常觉得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虽然公司新成立,工作条
件和工资待遇都不算太好,但同事之间比较和睦,工作也还得心应手,而且最重要
的是,老总对我挺器重也挺关怀(当初求职时就是他面试我),他姓黄,年龄和我
父亲差不多,上班时很威严,下班后很慈祥。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我来公司半年
后,93年的春节前夕,黄总出车祸不幸身故,公司陷入了困顿。不久,原先我来之
前就已被老总赶走的一位孙姓副总,带着人马杀回来,接管了公司(这其中的恩恩
怨怨、曲曲折折,我至今还不甚明了)。新老总一来就调整人事,原先的同事走的
走,散的散,我不知所措,好在因为是技术人员,而且新来不久,没有卷入他们以
前的纠葛,所以我还是留下来了。我暗自庆幸,却又十分惆怅,对未来没有把握。


新老总招了一批新员工,原来租的集体宿舍挤不下,于是,我就有了我的第二次搬
家,搬到了紧靠南油的工业区单身公寓——紫竹园。我与从上海某重点大学毕业的
一位南京小帅哥住一个单身宿舍,条件还不错,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就是楼层
高了点——

七楼,好在年轻,爬楼不累。后来我们才领悟到,其实这位孙老总对我和南京小帅
哥还是很关照的。

当时公司一直在开发一种小型医疗电子产品,我和南京小帅哥都在技术部,负责开
发任务。几个月过去,产品研制出来了,孙总却对产品的市场前景失去了信心,由
于市面上已有同类产品问世,价格也压得很低,新老总觉得卖不出好价,而且还面
临着申报生产许可证等一系列难题,于是他决定放弃这个挣钱太慢的小项目,我们
都觉得挺可惜,但一切都是老总说了算。

不久,孙总引进了一个新项目,也引进了一批新员工,相当于是两家公司合并。

新来的这帮人都是孙总的东北老乡,看着他们与孙总的亲热劲,我们老员工只有“
吃醋”的份。

孙总很快就来给我和南京小帅哥做思想工作,说人家是客人,要安排得好一点,你
俩把房腾出来给谁谁住,你们还是搬回爱榕园,看你俩关系不错,还是同住一间卧
室吧,另一间给小曹,小曹结婚了,他老公搬过来一起住。虽然不那么方便,先凑
合一阵,以后再调整吧。

小曹是我们原先一起的老员工,年龄和我们差不多,也比较熟,知道她已结婚。在
深圳谁都不容易,我们很理解,也没说什么,就又搬回了爱榕园。这就是我的第三
次搬家,距前一次搬家不过三个月。

这次搬家有一个有意思的插曲,搬家前小曹悄悄地找我俩说话,说我们要住在一套
房子里了,有个事得先和你们打个招呼。我俩吓了一跳,以为要“约法三章”。她
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以前没告诉大家,老总也不知道,因为应
聘的时候我怕老总嫌弃我孩子小会影响工作而不要我,所以……。我俩惊讶之余,
答应她继续为她保守这个秘密。小曹很歉意地说,以后可能会经常吵扰你们,我笑
着说,没事,我特喜欢小孩。

果然,她们家小乖乖女后来最喜欢跟我玩,真的,这可能是我的天性。

更有意思的是,不久,小曹的老公的表弟阿龙和南京小帅哥的高中同学大刘相继来
深圳找工作,由于一时没有着落,就都临时住在我们这里(客厅里加了两个铁床)
,成了一个热闹的大家庭。由于我们几个都是大学刚毕业,年龄相当,“臭味相投
”,经常晚饭后一起出去闲逛“胡闹”,深夜方归,被小曹戏称为“四人帮”。那
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是离开校园后最快乐无忧的一段时光。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不久,阿龙去了华为(后来辞职去美国留学),大刘在市
内一家电脑公司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后来去了佛山),我们的“四人帮”也就
随之解散了。

这期间公司慢慢地有了点起色,我们和孙总(年龄只比我们大一轮)也渐渐地成了
“哥们”。

孙总是东北人,胖敦敦,年龄不大,胆子挺大。时常和我们一起喝点小酒,酒过三
巡就开始吹牛,经常给涉世不深的我们讲些“深圳的发财故事”,我们总是听得目
瞪口呆。不光讲故事,他还擅长总结,什么“海关走私,警匪一家”、“撑死胆大
的,饿死胆小的”、“想发大财就得犯法,不犯法就只能睁小钱”,我当时并没有
意识到我的这位老总是个“危险人物”(后来得知,其实,自他接管公司后,就偷
偷地用公司作掩护开始了从香港走私电脑芯片的勾当),反而佩服得五体投地,一
门心思要学“挣大钱”。

不久,孙总也看出我和南京小帅哥的心思,冲着我们那股嗷嗷叫着急不可待要杀入
商海的劲头,觉得我俩还比较聪明,是“可造之才”,因此将我俩从技术部调到了
市场部,我俩高兴坏了,以为从此“钱途无量”。

那时的深圳确实是“倒买倒卖”的黄金时机,什么都能“倒”,什么都能“炒”。
在此之前的92年发生的“8.10”股票风潮,我虽有不少同学校友在银行卖新股抽签
表,但当时一则新来乍到,身无分文,二则我被那“恐怖的”疯狂场面吓坏了,眼
睁睁看着这次大好的发财机遇擦身而过。

我想我再也不能错过“历史的机遇”了。

然而,就在我以为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遇”的时候,一次重大的“过失”真的改
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也由此不得不进行第四次、第五次搬家。

之二那已经是1994年的5月份了。

在此之前,孙总带着我们做了几单生意,还去外地参加了几次订货会和交易会,多
少积累了点做生意的感性认识,期间,我又带着极大的功利目的饶有兴趣地学习了
一些贸易理论和财务知识,自我感觉不错。恰好公司此时开始在内部推行承包制,
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单独承包了一个业务部(那时候南京小帅哥因家里介绍了一个
女朋友,被拉回南京老家发展去了)。

当时的深圳,人人都可以承包一个业务部,自封经理,自己找业务,只要有钱赚,
什么都可以做,公司只发基本生活费,工资做抵押,年终结算。我怀着极大的经商
热情和自信投入到商海中,首先我要建立业务关系,于是我向老总提出要出去参加
一些商品订货会,既能结识一些客户,也许还能签一些定单。孙总人真不错,同意
了,差旅费公司先垫付,回头从我的业务利润中扣除。我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地踏
上了北上的列车。谁都不曾想,第一次单独参加订货会(国内贸易部举办的大型商
品交易会),我就满载而归,共签了50几万的合同,其中主要是与河南几家国营头
衔的公司签的单,付款条件是,先付20%的定金,货到付清余款。

孙总一看,摇摇头,说你要的定金太少,不能低于30%,最好能达到50%,我辩解
道,争取到这个条件已经不容易了,人家本来只愿意给10%呢。老总盯着我说,这
些人你有把握吗?我一点不含糊,“没问题!”果然,不久,我如约收到了其中两
家的定金,我高兴地发出去价值20余万的货,并通知对方准备付款。货走了一个星
期,我估摸着该到了,就给对方打电话,对方很爽快,说马上就付款,我乐坏了。
可随后连着几天去银行查询,钱就是没到帐。赶紧打电话追问,谁知电话就是无人
接听,我一下子吓出了一身冷汗。孙总也意识到问题很严重,派我马上赶赴河南,
就地寻找那两家公司,随后的几天,我就象做梦一样,不相信曾经以为只是故事中
的事情真的落在我的头上。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深圳,虽然孙总没有过多地责备我,可我整个人的精神一下子
跨了,变得颓废不堪。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上班后什么也不干,一头埋进电
脑中玩“三国演义”的游戏,谁来看我都懒得跟他打招呼。终于有一天,孙总把我
叫到他办公室,说这么多天了,我知道你情绪不好,你打算今后怎么办?我说,孙
总,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公司,我太急功近利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你能不能
再给我点时间,我出去另找个工作。孙总怜悯地点点头,说这样吧,小吴(南京小
帅哥)也走了,小曹也辞工了,你一个人住一套房不合适,你把房子腾出来,公司
退掉可以省点费用。我新近招了一些业务员,都住在兰园,你也搬到兰园住吧,给
你两个月的免费居住期。

我至今仍非常地感谢这位老总,虽然他后来因犯法被判十年,至今仍在服刑,但平
心而论,他对我还是仁至义尽了。就这样,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又辗转搬到了紧靠
南油广场的兰园。这是我的第四次搬家。

我搬进宿舍时,已经有三个邋里邋遢的小伙子住在里面,一问才知道是孙总最近招
的业务员,负责推销保健品。兰园的单身宿舍面积够大,勉强放得下四张铁架床,
我就这样“挤进”了兰园。

在兰园我度过了我此生最难熬的一段“寄人篱下”的日子。

经过短暂的迷茫和彷徨后,我逐渐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带上简历在蛇口开始重新找
工作。当时在蛇口,除了几个偶尔来往的校友,几个大学同学都远在市区内或宝安
,无移无靠的我,第一次感到了孤独的滋味。由于我的大学专业面比较窄,那段时
间找工作很不顺,朋友们劝我离开蛇口到市内找找。其时的蛇口也已逐渐褪去了特
区先锋的光环,变得自我封闭,不思进取了。我虽然已经感到了这种变化,却还是
对蛇口依依不舍。我留恋初来时的那个蛇口给我的美好印象,我希望在这里找到自
己的家。看到早两年来蛇口的几个校友陆续结婚,分到了价廉物美的福利房,我更
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蛇口。

然而,现实是无情的。眼看着孙总给我“免费居住”的宽限期一天天临近,我依然
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囊中也日渐羞涩。期间,我甚至报名参加过公务员的招聘考
试,虽然自我感觉不错,但放榜之日仍不免失望而归。远在内地老家的大姐从我的
同学口中了解到了我的处境,打来电话安慰我,并说她来帮我想办法。有点走投无
路的我只好说你试试看吧。不久,还真的有了消息。交际甚广的大姐通过熟人牵线
,找到了一位在深圳当老板的老乡,要我马上跟他联系。我与这位李老板见了面,
他对我印象还不错,临走说你来吧,来帮我的忙。我甚至来不及问他是干什么的,
就点头接受了他的“邀请”。他问我现在住在哪里,我不想隐瞒,就说了实情。他
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在南头有套房空着,你搬到那里去吧。

当天晚上,我给孙总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开始了我的第五次搬家。我一只手推着自
行车,车上捆放着两个行李箱,另一只手提着一台风扇,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我
满怀着失落和惆怅,一步一步地从蛇口走到南头。

位于南头常兴路的这套房,面积90多平米,标准的三房两厅,全套家私,我来深圳
后第一次睡在了高级柔软的席梦思床上,那天晚上我睡的很香,“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第二天醒来,望着陌生的环境,才想起自己又搬家了,一种心灵的
疲惫油然而生,看着这套整洁的房子(其实现在看来很普通),我不由得感慨起来
: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样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呀?

李老板四十出头,比我来深圳早五年,是做污水处理工程的,属环保类私营企业。
由于主要污水源——化工类企业在深圳越来越少,李老板在掘得第一桶金后,将业
务范围转到了游泳池循环水处理。他安排我带几个民工到某花园的游泳池机房装填
沙料,我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工头”。一个月的工头生活让我有幸接触到了社会的
最底层。我认识到,一个人如果不主动改变命运,就永远只能待在这个阶层(类似
秦朝宰相李斯的“老鼠论”)。

利用一个周末,我参加了深圳市内一个人才交流会。幸运之神终于降临,我被一家
大型进出口贸易企业录用。

我向李老板辞行,他悻悻地说,我这个庙太小啊,留不了你呀。第二天一大早,他
亲自开来一辆货车,将我的几件“家当”拉到录用我的新公司员工宿舍。我感激地
与他握手告别,感谢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这第六次搬家离上次搬家仅有一个月,又一次“刷新了记录”。

我所在的这家进出口贸易企业是个股份公司,在深圳大型企业里排得上号,员工也
很多,多数是业务员。只有一栋四层高的职工宿舍楼,一楼是餐厅和小商铺,二楼
以上才是宿舍,住宿安排相当紧张。我被安排到一套二室一厅,本来说是与一个老
员工合住一间卧室,但这位老兄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捆被褥,说还有谁本来和他同住
,现在被派往杭州出差,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那意思不能让我搬进去。我望着带
我来的公司办公室副主任,希望他能解决此事,没想到这位副主任无可奈何地对我
说,你看,这样吧,你先克服克服困难,就在厅里搭一个铺,以后公司再调整调整
。我默默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心却在颤抖,一种莫名的悲哀。事后知道,那位出
差的同事其实是长期派驻杭州分公司。

1512室——我的办公室编号,当我第一次坐在深圳高大明亮的写字楼里,心情不免
有些激动和自豪。其实,此时的这家公司正面临着全国性的进出口贸易的大滑坡。
92、93年的暴利已不能填平94年的巨额亏损,加之公司采用的是弊病丛生的股东承
包制,前几年的短期行为造成的恶果已露出了端倪。我所在的业务部原先做钢材贸
易,94年亏损后,公司决定调整经营方向,该业务部改做项目投资,年前已炒掉了
先前所有的业务员,然后才有我等的进入。由于公司计划投资的一个项目与我的专
业有关,因此,我被选作该项目的筹办人员之一。

项目投资是我很希望做的行当,我很努力地去学习,我知道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由于工作卖力,业务水平提高很快,试用期满后,我被任命为该项目的副经理,实
际负责这项总投资额400万的机电设备投资租赁工作。这时的我感到了一丝成就感
。然而,公司经营状况不佳的传闻,以及微薄的工资收入又时时令我忧心忡忡。

95年的春节,我回到老家。妻那时还只是我相识不到一年的女友,我们真正在一起
的时间只有不到三个月,此前的感情主要是通过书信和电话交流的。在我最困难的
那段日子,她没有离我而去,而是用一封封写满鼓励的信寄给我,支撑着我疲惫失
落的心灵。我们最终能够走到一起,是与她对爱情的坚定分不开的。

这一天我们盼来了久别的重逢,喜悦之余,我坦白地告诉她我的近况,她说她都想
象得到。我们谈到了未来,我没有勇气向她说出对未来的承诺,她却真诚地看着我
说,“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就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我不能再有丝毫
的犹豫,我流着泪紧紧地拥抱着她,说“我们结婚吧”。就这样,当95年的情人节
到来时,我和妻举行了简朴的婚礼。

婚后七天,我回到了深圳,妻留在老家。当我将喜糖分发给同事们时,他们都不相
信我已结婚了。晚上,平日与我最要好的小马悄悄问我,你为什么要现在结婚?你
太太怎么办?我沉默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几个月后,妻连连来信催说她要来深圳,我只得连连回信说暂时不要来,我这边条
件不允许(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因级别不够,公司不可能给分房我,而我自己的
全部工资仅够在市区租一个一室一厅),等几个月后再说。妻有点生气了,说我来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是财经大学毕业的,又有工作经验,我能找到工作。

我无法再拒绝她,但我告诉她,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要准备吃苦。

95年7月,妻办了停薪留职,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深圳。

我将她安顿在事先打过招呼的女同事小李的宿舍里,这间宿舍与我那间宿舍是斜对
门,也是两室一厅的结构,小李住一间,公司有名的一个大龄女住另一间,妻住在
人家的客厅里,与我的“待遇”一样。妻没有埋怨这样的住宿安排,我已经给她打
过“预防针”了,我告诉她,这还是小李看我的面子给予的照顾,而且我说好只麻
烦人家一个月,就是说,妻必须在这一个月内找到工作,否则,我们就只能花钱住
招待所了。

我们坐在简陋的铁架床上,趁周围人不在,妻依偎在我怀里说,“只要我们能在一
起,别的我都不怕”。一阵辛酸让我差点留出眼泪,一个男人不能为自己心爱的女
人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依靠,这是人生莫大的悲哀。

第二天早上,我请了半天假,买了一张深圳地图,带着妻来到人才大市场,告诉她
应聘程序和回家的乘车路线。然后,我转身回了公司,将她丢在熙熙攘攘的求职人
流中。我知道妻此时的感受,可我不得不这样“狠心”,因为,我希望她能在深圳
这块不相信眼泪的土地上早日自立。

随后的一个多月,妻象许多初来深圳闯荡的人一样,顶着烈日,冒着暴雨,在求职
应聘的路上一次次往返奔波,其间还被非法职业中介骗过。最终,妻在某商场谋到
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虽然收入很低,但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点。为了节省开支,我
不得不违背当初给小李的承诺,让妻一直“赖”在她们宿舍的客厅里。小李和我关
系不错,也挺体谅我的难处,对妻没有表示出“恶意”,可同屋的另一个大龄女就
没那么好说话,进进出出时常给妻脸色看。我和妻只有厚着脸皮“赖”下去。为了
不打扰她们的生活,我和妻尽量不在屋子里呆,通常在食堂吃过晚饭就去我办公室
“乘凉”,一直呆到睡觉时间才返回各自的宿舍当“厅长”。这样的“同楼分居”
的日子过了有四个月,生活才又出现了转机。

由于那时候国家重拳打击广东地区的“出口骗税”,进出口业务越来越难做,好些
个业务员辞职走了,其中有一对夫妻,他们一走腾出了一个独立的单间。公司决定
调整员工宿舍,我思虑再三,第一次大着胆子给公司老总写了一封“催人泪下”的
申请信,希望公司能分给我一个单间。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回音。

终于有一天下午,刚上班不久,我的部门经理笑眯眯地走进我的办公室说,恭喜呀
,公司上午开会研究,特批给你一个单间。我只觉得浑身一阵发热,高兴地去领回
了钥匙。当天晚上,我和妻就搬进了那间12平米的独立单间。

第七次搬家来得太突然了,我和妻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盘算着如何布置我们的这
间“新房”。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我们用多余的窗帘在靠窗处隔出了一个小巧
的厨房,买来了痰盂权且当作我们冬天的“马桶”……。就这样,几天后,一个温
馨的小家诞生了,我和妻在这里度过了我们迟来的“蜜月”。

之三在这座简陋的“爱的小屋”里,我与妻度过了相对稳定的半年时光。期间,妻
有过两次“跳槽”,算是找到了一家条件相对不错的公司作财务工作,工资也翻了
一番,她显得有点心满意足。我由此得出一个未经专家认可的观点,即女人对陌生
环境的适应能力好于男人,这可能与女人更讲实际的特点有关。

96年春节刚过,我到四川出差,参与公司在当地的一个投资项目的开业筹备工作。
半个多月过去,眼看着准备工作基本到位,妻从深圳打来的一个紧急电话中断了我
的工作计划。妻告诉我,她怀孕了,刚检查出来,问我怎么办。我的头“翁”了一
下:天哪,这小家伙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我们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呀。我没有多加
思索,语气果断地告诉妻:“不能要,赶快打掉。”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妻有些沙哑
的声音:“好吧,那你快回来”。

我将手头的工作简单地交接了一番,第二天一大早,就乘飞机回到了深圳。

利用一个周末,我陪妻很快去做了人流手术,回到家里,我第一次为妻熬了一锅鸡
汤。两天后的星期一,妻执意要去上班,我坚决不同意,要她打电话给公司请假。
妻摇摇头说,“我要是不去,哪怕耽搁一天,我的岗位就可能被别人顶替。我舍不
得这份工作。”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妻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出了家门……。

直到今天,一想起这件往事,我依然问心有愧。如果我们当时能有一个象样的家,
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是决不会让妻付出那样的代价的。

“屋漏偏逢连阴雨”,就在此后不久,公司领导班子发生了剧变,新一届董事会派
来了新的管理层。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裁员,我不幸也被选入裁员之列,没有
任何道理可讲,也没有任何情理可求,一句话——“尽快走人”。我虽然年前就风
闻过“换班”的事情,也算有点思想准备,但还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公司给我们一个月的免费居住期,过点就要“撵人”了。我早早地回家做好晚饭,
妻下班回来,看饭菜都已做好,很是惊讶。我平静地告诉她:“你老公又失业了”


这一次,我们决定自己去租房。十几天下来,我与几位要好的同事跑遍了深圳的角
角落落,五花八门的私房、公房、农民房、单身公寓,全都浏览一回,所见所闻极
大地丰富了我的深圳阅历,深切地体会到在深圳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的背后,还隐
藏着另一个“悲惨世界”。我感到自己决非深圳最悲苦的人,失业给我带来的自卑
感很快就被抹平了。此时的我已小有积蓄,“万元户”的身价竟让我不屑与“脏、
乱、差”的农民房里的租户们为伍,我与一位同事小金(新分来不久的女大学生,
曾与我太太共享客厅)商议后决定合租下福华路上的一套公房(两房一厅,月租
1400),户主已移居香港,定期回来收租。

几天后,我从墙上广告中随机选择了一家搬家公司,弄来一辆卡车,将我们的全部
家当(主要是一台康佳电视机)与小金的行李一起搬到了新居。这第八次搬家还算
顺利。

经历了这几年的风风雨雨,我感觉自己对人生有了一点点把握的实力。面临着又一
次的求职奔波,我心态很平和,当然罗,妻此时反过来成了我的坚实后盾。然而,
近一个月的连续不断的应聘考试和苦苦等待,还是让我身心疲惫,脾气也开始变坏
。就在我几乎有点失去信心,盘算着是否要去劳动局失业登记处挂号的时候,一个
陌生的电话呼叫了我的BP机。我立刻复机,一个自称姓张的男人约我到电子科技大
厦某层面试,双方都没有多说,但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这次有戏”。果然,我被
录用了。

这是一家新近成立的民营高科技企业,研发一种机电设备。我见到了电话中那位张
姓男人,很年轻,潇洒干练,风度翩翩,后来知道他就是公司的副董事长兼总经理
,只比我大四岁。张总与我略作交谈,然后问我:“你愿意搞技术,还是跑市场”
。我略显犹豫,但很快做出了选择:“搞技术!”张总笑了,说“我觉得你也只适
合搞技术”。96年那时侯,深圳的高科技产业还处在萌芽状态,尚未形成气候,现
在回过头来看,我当时的决择是“英明的”。

当时,公司的总部在电子科技大厦,但研发和生产基地却远在横岗,因为吊车、机
床之类的大件设备只能放在那边租的厂房。好在公司有班车,每天从市区到横岗来
回接送,我也就不得不过上了早起晚归的生活。在横岗上班的技术人员多半是单身
的年青人,也有几个“临时光棍”(老婆丢在内地),包括几位老高工。公司为他
们租了当地的几间农民房作为员工宿舍。由于公司草创,工作条件和生活条件都不
算好,但在张总的人格魅力“统治”下,大家干活都很卖力,项目研发进展很快,
不久就进入攻坚阶段,大家都自觉加班,我也不能例外,而且我已被任命为其中一
个科目的负责人,当然更应该以身作则。我在公司宿舍里要了一个床位,回市内住
处搬了一套床褥和生活用品,妻虽不太情愿,但还是支持我。就这样,我丢下妻子
,独自搬到了横岗(姑且也算是一次搬家吧——第九次)。临行前我玩笑式地安慰
妻:“咱俩的关系,就象《三国演义》开篇的那句话‘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妻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在横岗,我仿佛又过回到大学时代的集体生活,和那些比我晚来几年的“学生娃”
们在一起,我也成了快乐的单身汉,时常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家。妻有些不满了,时
常在电话里发埋怨。我于是周末尽量不加班,坐班车回市内陪妻过周末,比如看看
电影、逛逛街、吃麦当牢,以弥补我们恋爱时这方面的缺憾。

快乐的日子来得也快,去得也快。不久,妻因工作中与同事间的纠纷,被老板“炒
了鱿鱼”。好在找工作经验丰富的她,竟然在一周后又谋到了一份收入更高的好差
事,只是上班地点太远了——西丽。我有些不放心,但妻执意要去,刚开始每天要
往返坐三个小时的公汽,太累了,后来她从公司宿舍里也要了一个床位,周一至周
六(至今仍是六天工作制)住在西丽,周日我们才一起回到市内的小家聚首,改善
改善生活。但这样的日子无论如何也浪漫不起来了。我们开始觉得市内这个小家有
点“浪费”,想找一个既离她上班很近,又离我上班不远的房子(至少交通要方便
),但翻开地图发现,这样的房子根本是不存在的。

那段时间的几个周末,我和妻在市内游荡,希望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偏巧,路过
某大楼时,正在热热闹闹地搞房地产促销会。我们壮着胆子说进去看看热闹,原来
是关外龙华的房展会,天哪,那时侯的房价真便宜,“潜龙花园”60多平米的两房
一口价——7万8千元,首期2万,可以按揭。看着漂亮的房屋模型,我和妻都有点
动心,真的,当时说我俩做梦都希望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一点都不夸张。算算存
折上的钱,付个首期是足够的,可剩下的6万要5年内付清,我和妻又都有点害怕,
在这个无依无靠的鬼地方,天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拉了拉妻的衣袖,恋恋不舍
地离开了房展会。

(这是我们第一次动了买房的念头。如今回想当年的心态,感到有点不可理喻,因
为实际上不到两年后,我们就购买了第一套房子,而且是一次性付款。)

为了节省开支(积攒买房的钱),我决定市内的这间房不租了,全部家当都随我搬
到横岗。妻满脸疑惑地问我,“你们公司哪来的单间给你?”。我没有正面回答,
只说“我有办法”。

横岗的公司宿舍,我与几位同事合住一套三室一厅(厅很大)的农民房,我与技术
部的老冯同居一室。老冯其实不年龄“老”(比我大2岁),模样显老,人也特老
实,爱抽烟,半边脸熏得黝黑。那天,我特意买了一包好烟,破天荒地邀他抽烟(
本人不抽烟),陪他闲聊,聊到高兴处,才慢慢抖出“包袱”,“老冯,我太太想
过来住几天,你看这两天你能不能在客厅里将就一下。”老冯是结过婚的人,小孩
都好几岁了,当然体谅我的难处,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

不久,我请张总的司机帮忙,利用周末用一辆桑塔那将我市内的全部家当都搬到了
横岗,塞进了我的那间用尽心计、“巧取豪夺”来的房间里。第二天,妻就住到了
我这边。那时侯正是大热天,同宿舍的兄弟们好惨,不好意思打赤膊,坐在客厅里
吹风扇。老冯将床挪到客厅角落里,抽烟看书,到也自得其乐。为了答谢兄弟们的
美意,我与妻携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招待这帮兄弟喝了顿饱酒。

从此,我和妻就霸占了那个单间,当然,她也只是周末才从西丽过来住。我们被同
事们戏称为“周末夫妻”。据说,这种“周末夫妻”在深圳并不鲜见,今后还可能
成为一种时尚呢。但是,我和妻过够了这种动荡的生活,我们一点都不觉得这有多
浪漫,实在是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啊。

哎,我这第十次搬家是否有点不太“地道”?

这次搬家后来也引出一段有意思的小插曲,值得和大家说说。

我从市内福华路的房子里搬出后,留下同住一屋的旧同事小金一人独住(也够可怜
的),她必须想办法将我那间房租出去,否则,她就要一人承担全部房租。广告贴
出去,来看房的有好几拨,素不相识,鱼龙混杂,她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那里分
得清好人坏人,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恰好,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大周(男的)来深
圳找工作,要租房,我就试探地问小金,不曾想到,她马上就同意了。事后她说,
你介绍来的人肯定比外面乱七八糟的人可靠。

大周很快搬了进去,一男一女合租一套房,竟然也相安无事,外人也不觉得稀奇,
无人说三道四,这恐怕就是深圳的好处之一。半年后,我与妻回访旧居,发现这对
孤男寡女有了某种不可言表的默契,我俩窃喜——“莫非无意插柳柳成荫”。但遗
憾的是最后两人还是各奔东西,看来在深圳,爱情这棵幼苗不那么容易“深根发芽
”。

之四在横岗工作的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由于地处偏僻,能
够避开了尘世的喧嚣,我终于又静下心来拣回了我久违的技术专业。夜晚,由于没
有可以消遣的去处,我与大多数同事通常都在办公室读书学习,我买来大量的电脑
书籍,利用公司配备的电脑,系统地学习了电脑软硬件理论,掌握了几种常用计算
机语言的基础知识。随着公司项目的推进,我也逐渐在公司崭露头脚。

一天,张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要给我安排一个新任务。他说:“目前项目新项
目的硬件研制已基本完工,但相应的软件很不理想(原先该软件系委托给市内一家
知名的软件公司开发的,但调试过程中问题多多,大家都觉得它不太适用),我决
定由我们自己来修改软件,希望你来负责此项工作”。我一听就有点瞢,赶忙说“
我不是计算机专业科班出身,软件编程也只懂点皮毛,恐怕难以胜任,还是招聘几
个软件工程师来做更好”。

张总笑着说:“我太明白了,我们公司刚开始创业,以我这里的待遇和生活环境,
软件‘高手’我请不来,‘新手’来两天练练手,翅膀稍硬就‘跳巢’,可我的设
备是要一代一代更新做下去的,我需要一个稳定的软件工程师,我觉得你最合适,
我相信你。”张总的信任让我觉得这个任务义不容辞。我毅然挑起了这副胆子。在
随后的三个月里,我历尽艰辛,绞尽脑汁,终于较好地完成了软件的修改完善任务
,并与硬件部分成功地实施了控制和调试。

这段时间里,公司为了提高员工待遇,留住人才,拨款近百万在厂房边的空地上盖
起了一座七层高的单身公寓楼。

96年的10月28日是我此生不能忘怀的日子,这一天我双喜临门,不仅被任命为软件
开发部经理,而且分到了一间单身公寓。11月1日,我与妻告别了农民房,搬进了
小巧别致的公寓,20平米的面积,带卫生间。第十一次搬家让我充分体验到了成功
所带来的喜悦。我们买了漂亮的衣柜、新床、新被褥,妻还特意选了几束鲜花放在
显眼出,让小屋显得格外温馨,这一年,我们第一次留在深圳过春节。深圳从那年
开始春节也逐渐有了人气,我们和许多来深创业的人一样,开始把深圳当成自己的
第二个家乡。

然而,正当我感到事业蒸蒸日上,对未来越来越有信心的时候,公司内部一场突如
其来的变故,让我的人生又一次跌入了低谷。

97年的8月,香港回归的喜悦刚刚散去,公司的几位股东就开始为彼此间的利益闹
纠纷。此时公司研发的第一台样机已经基本上做出来了,只等完成相关的检测和办
理有关的生产批号,就可以投入市场。然而,此时公司的流动资金已基本告罄,而
且拖欠了员工两个月的工资。眼看着公司就要被拖垮,最后,张总索性宣布退出公
司,然后,带着我们十几位技术骨干搬到了市内。我们作为公司的雇员没法了解公
司突然解体的是非恩怨,也无法左右事态的发展。我们之所以选择与张总一起离开
,完全是为了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也相信他是一个可以同甘苦、共患难的领头人。


这期间,我与妻充分交流过几次,妻劝我另找工作,我也动过一丝念头,但随即又
否定了。我对妻说:“我来深圳五年了,为什么总是一事无成,老天爷对我不公平
,这一次眼看着就快成功了,又遇上这样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不甘心。我还是跟
张总走,他是有决心做完这个高科技项目的,再说,从做人的本分说,我也不能在
这个时候离开他。”妻同意了我的选择。接下来就该面对将这个家搬到何处去的棘
手问题了。妻沉思片刻,满有把握地说她来想办法。

原来,凭着几年来对工作始终认真负责的态度,妻在她那边公司已经取得了老板的
充分信任,老板私下里许诺,准备提拔她做财务主管。她要求单独住一个单间宿舍
的要求居然没有太费口舌就应允了。

就在我所在公司人心惶惶的时候,妻带着她公司的一辆货车来了,我们拉走了全部
的家当,第十二次踏上了搬家的路程。

张总重新组建的公司很快在福田区委附近的一套出租屋里开张了。这是一套复式结
构,楼上楼下各有100多平米,楼上住人,楼下办公。一开始还有十几个员工,由
于新公司的资金迟迟不能到位,业务开展不起来,工资也不能按时发放。渐渐地,
一个接一个地辞工,最后连张总自己在内,只留下来七个人。

我、老冯都留下来了。我有妻做后盾,至少短期内吃饭不成问题。老冯就难了,老
婆孩子都指望着他每月寄钱回家。老冯这个人特实在,一来深圳就到了张总这家公
司,张总待他不薄,他也因此认定要跟张总一条道走到黑(如今张总还经常笑他憨
厚)。为了表示与兄弟们同甘共苦,我不能搞“特殊化”,执意从西丽的住处搬来
了多年未用的旧被褥(姑且又算一次搬家吧),周一至周五与大家吃住在一起,艰
难地守护着公司那点微弱的“星星之火”。

“皇天不负有心人”,张总凭着他的执着,终于感动了一位大老板,数百万资金投
进来,我们重新启动了项目,并且采用委托加工的方式,快捷地生产出了新一代样
机,“隧道的尽头已经露出了曙光”。这时,已临近98年的春节了。

我刚为公司的前景松一口气,妻的一个紧急电话,又让我陷入了恐慌。妻又怀孕了
,她这些天明显有呕吐等症状,她们厂区边的一家小诊所为她作了检验。

我满脸憔悴地赶回西丽的住处,妻满面愁容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在痛苦地等待着我
的决定。我坐在床沿,默默地,许久没有说话。妻躺在我身后,突然,她摸了一下
我的头发,说:“老公,你有白头发了”。我看了看镜子,可不,镜子里的那张脸
,不仅看得见白头发,胡子也黑茬茬的,哎,不知不觉我就老了。我突然象发现了
什么似的,拉着妻的手说:“这回这个,我们要!”妻如释重负地笑了,她说:“
其实我也想要,我还想为宝宝买房子呢!”我爽快的大声答应:“好,我们就在西
丽买,让我们的宝宝一生下来就有个幸福的家。”第二天,我与妻就开始留意西丽
在售的楼房。最后,妻看中了位于她们厂区后面不远的××花园的一套三房两厅,
面积110平米,总价20万,要求一次性付款。为了弥补心中对妻的歉疚,这次买房
全都依她(最后连房产证上都写的她的名)。当时我们的全部积蓄只有大约12万元
,后来,我们想到找公司借,两边的老板都很不错,各借了两万给我们,剩下的钱
从几位同学好友那里各凑了一点,终于在春节后不久,我们拿到了新房的钥匙。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妻再次到医院检查,这次去了南山妇幼
保健院,医生说她没有怀孕,前期的症状是假像,可能是感冒引起的,加上心理作
用,就越发像怀孕了。看看自己手里的钥匙,又看看一脸无辜的妻,我不觉哑然失
笑。

第十四次搬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搬了。

之五应当承认,这次买房是在一种急于寻求安定的情绪冲动下作出的决定,否则,
以当时尚未完全稳定的工作环境,我们是没有勇气去借钱买房的。现在想来,我们
这些受传统教育太深的人,对生活、对未来总是过于保守(忧患意识太重)。其实
,一个人只要持之以恒地付出他的努力,他的生活就应当会持续地走上坡路,“天
道酬勤”嘛,这是天道,错不了的,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要以一种乐观的人生态度去
生活。所以,当看到如今七十年代出生的小字辈,来深工作一、二年就敢贷款买房
,我由衷地感到高兴,这是我们社会进步成熟的标志啊。

98年我们错过了一次购买微利房的机会。本来,97年的时候,我有为妻办理户口随
迁的一次机会,手续都办了一半,偏巧遇上公司闹分裂,最后不了了之,让我们很
是失望。由于对短期内将妻的户口迁来深圳失去信心,所以98年初买房时根本没有
做买微利房的指望。然而,就在我们搬进新居后不久,经过一系列股权变动,原本
被抛弃在横岗的老公司又重新并入了我们的新公司(这一回张总成了有绝对控制权
的大股东),由于继续享有老公司的高科技企业待遇,妻的户口调动问题竟然起死
回生,很快就办好了。妻兴高采烈地将我遗留在蛇口的户口迁至她在西丽新立的户
口本上。这一年的年底,深圳市住宅局向夫妻双方都有深户的家庭出售了价格相对
优惠(三千元/平米左右)的微利房,我自信是能排上号的。

虽然我一直对西丽这套房颇有微词(位置太偏,上班太远,生活不便),可此时的
我是无力再买一套房了,只有无奈地放弃这次机会。

99年是我们公司走出困境并开始腾飞的一年。年初,我们通过了技术监督部门的检
测,拿到了梦寐以求、苦苦等待多年的产品生产许可证,随即向客户销售了第一台
产品,试运行良好……。作为公司当初仅存的几位技术骨干之一,我在这一系列工
作起到了关键角色的作用,这其中当然也仰仗张总的鼎立扶持和精心栽培。不久,
我被提拔为副总工程师。最令人鼓舞的是,在这一年10月深圳市举行的第一届“高
交会”上,我们公司大获成功,不仅拿到了大批定单,而且被一家上市公司看中,
投资数千万入股,从而使我们公司“驶入了快车道”。

那是一个创造“神话”的黄金时代,高科技的浪潮席卷全球。那一年我们公司的变
化,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公司发展壮大了,我们这群创业者也开始进入“
收获季节”,不仅个人收入节节增高,肩上的担子也越挑越重,不久,我被提拔为
总工程师(原来的老总工因病离职),“铁哥们”老冯也被任命为办公室主任。然
而,最让我开心的是,妻怀孕了,这回可是真的。

躺在幸福的旋涡里,我们迎来了新千年的曙光。

如果不是美国NASDAQ的高科技泡沫过早地破灭,如果深交所的创业板能早点推出,
已握有公司数十万股票期权的我,可能早已实现“千万富豪”的美梦。美梦终归是
一场梦,它的及时破灭也让我们清醒了头脑,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何况
我们原本就是一群自食其力的凡夫俗子。

2000年年中,公司为稳定员工队伍,决定帮助员工逐步解决“安居”问题。首先对
来公司工作满四年的老员工提供25万元的无息借款,可分10年归还。政策考虑是这
样,这25万元到市面可去购买总价50万的商品房,首期三成15万,余下10万装修带
买家私。应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具体到我个人,当然有资格享受这项“待遇”。我已经有一套商品房,但不太满意
,上班太远,虽然如今西丽日渐繁华,但我还是想卖掉这套房,另买一套,最好地
点在福田南,离公司办公楼近。我将目标盯上了当时正在兴建的益田村高层微利房
。这里交通方便,又是政府大型安居房社区,生活配套设施应该错不了,价格估计
在四千元/平米左右,符合我的既定预算。

当所有享有同等“待遇”的同事都买到了喜爱的新楼房,有些甚至已搬进了新居,
我还在苦苦等待深圳市住宅局的微利房卖房通告。接近年底,才从报纸上看到专为
政府公务员提供的福利房(所谓“准成本微利房”)的卖房通知,我乐观地想,卖
完福利房,就该卖微利房了吧。

就在我傻傻地翘首期待着新的卖房通知时,一位了解内情的同学告诉我,别傻等了
,他们把益田村原先定作微利房的楼,全部转成福利房卖了,就这样还不够分呢。
我登时傻眼了,差不多一年望穿秋水啊,却望来这样一场空。我不甘心,立马赶到
住宅局,早已人头涌动,个个喜笑颜开。挤进去一看,果真如此,原本微利房和福
利房各四栋,如今全被亮出来卖了。询问住宅局的工作人员何时卖微利房,那些“
姑奶奶”们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知道!等吧!”。我靠!一股无名火差点让我给她一拳。

回到家,妻看我脸色不好,问我:“又为啥事发火了?”我懒得理她,晚饭后一个
人躺在阳台上看月亮,思绪久久不能平静:我来深圳已八年多,也算老深圳了,这
八年仅个人所得税就交了不下五万,妻调进深圳又交了两万元增容费,加上公司这
几年平均每人每年仅地税就上缴十余万,我对深圳的贡献不算少了,可我从深圳得
到了什么,每年免交五百元暂住费——我靠!

没有人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最后,还是我自己想通了:我和他们不是一个“阶级
”的,我没有资格与他们分享“瓜分社会资源和财富”的幸福。那天晚上,我从深
圳某网页上看到了“硕鼠,硕鼠,勿食我黍!”的帖子,相信也是一位可怜的“天
涯沦落人”。

可能我那天的想法太过激,但我们深圳的那些“公仆们”是不是更应该反省呢?

作为公务员(尤其是深圳的),已经拥有令人羡慕的稳定工作和舒适的环境,以及
绝对属于中产阶层的收入,再加上福利分房,这些“社会精英”们(谁这么吹捧?
好象就是他们自己),在享受纳税人提供的优厚待遇时,是否也应该想想为纳税人
多提供些关怀和照顾。比起你们,我们这些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普通人生活得多
不容易呀!媒体可以吹,你们是“精英”,是“人才”,所以国家要特殊呵护你们
。老子就不是“精英”?!老子就不是“人才”?!不信,咱俩换个位置试试,老
子做得不会比你们差!

“爱之愈深,恨之愈切”。我的本意其实不坏,如今大家都在讨论《深圳,你被谁
抛弃》这篇大作,我非常赞成作者关于“深圳的政府机关安于享受,不思进去,工
作效率低下”的批评。我与各位网友的心情一样,都爱护深圳,维护深圳,希望深
圳越来越好,因为,深圳已经是我们的家呀!

那次福利房分完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关于微利房的消息了,后来据说政府准备取消
实物分房,改成房补,随后又听说留仙村的大型微利房社区取消,改成集成电路产
业园了。我似乎彻底明白了:还想买微利房——“没戏!”我很难理解市政府的这
些决定(或倾向),就在全国(包括北京、上海)都在大力发展经济适用房的时候
,深圳却要彻底放弃(微利房已经连续3年没卖过了,当然其价格偏贵也影响了它
的市场需求,如果价格与北京一样,试试,照样会有人通宵排队),难道说深圳人
真的个个都是大款?

2001年的10月,我彻底打消了买微利房的念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当时“火热的”
南山后海片区,滨海大道的开通,使得到市区的交通大大改善,加之公司当时准备
搬到科技园南区,我遂决定将新房买在这里。我对妻说,这一次买房我做主!

我利用周末遍访后海在建的楼盘。离开蛇口后,我几乎没有再回来过,偶尔几次也
只是坐车路过。呵,后海的变化真大,我简直都认不出来了,填海都快填到了香港
,我曾经看到的那片海越来越远。

那天,我无意间竟又走到了爱榕园,不禁百感交集,十年前我满怀豪情迈进深圳,
最早落脚就在这里。我四处探寻着,似乎想找到当年的足迹,哎,那个傻乎乎的男
孩在那儿呢……。我跟着思绪向海边走去,当年我时常来海边看海,那里一定还有
我的足迹。

然而,我发现走不到海边,当年能够驻足眺望的海岸如今全都变成了陆地,而且盖
起了一座座高楼,“十年一觉梦,沧海变桑田”,我的青春,我的热血,我的梦想
,原来都已经融进了脚下这片热土……。

我抬起湿漉漉的眼帘,看见眼前这栋在建的高楼上写着“XXXX花园”的横幅,我定
了定神,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我的新房就选在这个花园。我一个箭步跨进了
售楼处……。

一年以后,我搬进了新居,就是我如今的家。这是我来深圳后的第十五次搬家,从
第一次搬家算起,整整过去了十年有余,我的人生轨迹也好比划了一个圆圈——“
终点又回到了起点”。我太累了,但愿这是最后一次。

后记

当我写这篇文章时,我其实已搬进新居快一个月了。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望着窗
外不远处的大海,回想在深圳闯荡的3650个日日夜夜,我的心情就难以平静,有一
种急于找人倾诉、发泄的念头。我知道在几百万深圳人中间,我不是一个幸运儿(
没有一夜暴富),也算不得成功人士(没有当老板,十年才勉强混进中产阶级),
但我肯定是个典型的深圳人,我的痛苦,我的欢乐,我的希望,是多数深圳人经历
过或正在经历的(我相信我的搬家次数在深圳绝不是最多的)。我如今没有更多的
奢望,只求今后生活的每一天,都象今天这样安宁、祥和,让我能够静静地守护着
妻子和儿子,守护着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守护着自己的心灵。

对自己,我当然还有更高的期待,但我不会急功近利,投机取巧,我会继续踏踏实
实做好每一天。我依然相信,在这个世上,只要你真诚地付出努力,生活就会越来
越美好。
--
命运不是动机,是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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