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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estroyer (最近真倒霉),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蝶乱》:成长与堕落的区别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Apr 19 09:26:16 2003),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Reading 讨论区 】
【 原文由 destroyer 所发表 】
   大学生活向来是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经历,是否读过大学,读过什么样的大学,在
大学获得过什么样的成长经验,往往决定着一生的命运。当一个人在取得入主大学
校园资格以后,无论自身,还是他人,都为其即将展开的人生过程,下达了两个不
容质疑的指令:一者拥抱真理,一者享有爱情。前者使他的未来灯火辉煌,后者使
他的当下如诗如画。《蝶乱》中的许多少男少女就是怀着这样的期待跨进生活场景
的。然而,在重大的社会转型时代,原有的社会秩序不得不接受剧烈的震荡,甚至
重组,个体的生活方式及原定的人生目标也不得不一次次或自觉或无奈地进行调适
,乃至改弦易辙。对于肉体和精神都处在转型期的少男少女来说,其人生角色的转
型期如果适逢社会的转型期,很可能导致至少两种后果:一是伴随着社会的转型顺
利实现个人的转型,从而缩短肉体和精神的成长过程,变成一个新人;一者在飞速
旋转的时代陀螺上,惊悸、眩晕、迷失,使成长的机缘化为堕落的因由。这部小说
为我们提供的便是一份份成长与堕落者的清单。
    正如作者在前言中所说,小说里的这群人,曾经整齐有序地生活于自我的磁场
和梦想,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曾经读书、写作、或者参加诗歌聚会,换言之,他们
的大部分,是那种热爱自由精神和纯洁品格的人。产生这种奢望,无疑,源于先前
对大学校园的期待。可是,社会在转型,大学是社会的缩微景观,得风气之先的校
园则以更加迅猛和直接的速度也在实现自身的转型。如此一来,这群人原定的人生
态度便立即与扑面而来的现实发生碰撞。而个体主张在群体法则面前,随波逐流往
往是不得不然的,并且是最明智的选择。如果说,不破不立是促进社会发展的普世
法则的活,那么,“破”之当头,“破”在“立”先则是必须接受的事实。一切旧
有的社会秩序,道德规范,以及通行的宏大叙事,无论好的,坏的,合理的,不合
理的,毫无例外都要受到毫不留情的质疑和反判,首当其冲的便是已经取得合法性
地位的礼义之防和价值构成体系。这种质疑和反判往往是无理性的,恶意的,反道
德,反秩序的。以反秩序的方式重建秩序,以反礼义的行为重建礼义,以人格沦丧
为代价寻找新型人格。于是,一群大学师生便以这样一些行为方式来展现自身的存
在:酗酒者,黄色录像的痴迷者,家长里短的传播者,捉奸者,野合者,非法同居
者,群居群奸者,玩弄异性者,偷窥女人洗澡和窃夺女生内衣者,师生结伴嫖娼者
,以诗歌、音乐为诱饵猎色者,心理变态者,以及为学生不断提供奸宿条件和与学
生争风吃醋的老师,借捉奸之机索贿受贿并在学生会办公室偷情的学生干部,等等
。这群人的在场行状,作为已经完成成长过程的老师,无疑则是彻底的堕落者;作
为正在成长过程的学生,如果以成长视之,他们的每一步则意味着堕落,而如果仅
以堕落视之,他们则又在证明着个体的成长,因为异己力量使他们身上异己的成份
在与日俱增。
    小说是以个体历史呈现方式组合而成的群体生活场景,每一个人物的成长史也
是其堕落史,而其堕落的后果也正是成长的标尺。这种悖谬的逻辑关系在一个特殊
的生活图谱中,非但不显得悖谬,相反却获得了令人可信的合法性理由。在那群人
中,率先成长起来的是甲乙,他以优越的家庭和个人条件,开学不久就获得了爱情
,进而将女生留宿在集体宿舍中,获得爱情意味着他的成长,将爱情引入性,则标
志着他的堕落。在告密者的指引下,他与他的性伙伴被校方在集体宿舍中捉奸捉双
,他被开除了,失去学生资格的他,在社会上却如鱼得水,虽未完成学业,他却在
校园里提前完成了成长过程。他的堕落之日正是成长之时;郑智在进入大学的前夕
已经获得了成长的机缘,一个农村女孩,以自身在他的身上为自己投资了未来,不
过这种成长是与堕落重合的,因为此时爱情在两人的性关系中还占有相当大的份额
。当他考上大学后,全新的生活让他对过去的一切无比厌憎,他痛恨贫穷的家乡,
为了尽快实现自我,他不断地敲诈贫穷的父亲,改变自己的装束和行为举止,“他
学会了遗忘,又学会了放浪和展开自己”,一年后,他如愿当上了学生会干部,并
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假期回家,他以上等人的姿态会见了乡长,成功抛弃女友,回
校后,深夜捉奸,索贿受贿,在办公室与女生频频偷情,他的肉体与精神一并堕落
,堕落得很彻底。也正因此,在未完成学业前,他已蜕变为一个社会的人;与甲乙
、郑智相比,老旦是肉体和精神的离散者,当别的同学已经在肉欲的海洋是恣意冒
险时,他与女生说话仍感害羞,仍把与女生一同吃饭视作天大的事。在表面生活中
,他似乎是一名概念意义上的大学生,刻苦学习,勤于思考,保持着昂扬的成长势
头;另一方面,他耽于手淫,偷窥洗澡,以偷取女生内衣为能事,精神早于肉体堕
落,而当他终于获得肉体堕落之机时,精神的堕落导致了肉体堕落的失败,最后他
在与别人争夺异性时死去。还有老黑,校园诗人寒子介,校外诗人尘埃,乐手庞白
,老师老梅、曹布亭,无不展示着肉体与精神争相堕落的过程。而漂亮女生姬瑶在
这群人的成长与堕落中担当了重要角色,她是魔鬼与天使的混合体,她漂亮、妩媚
、放纵,在她的外表的诱惑下,一群男人的性本能像臭水沟中的野草,恶意地疯长
,人们因得不到她而憎恨她,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的声音压倒了校园传播真理的声音
,人们又因与他的一面之缘,一夕之欢,而使自身童心尽失,人格尽丧,甲乙堕落
了,郑智堕落了,老旦堕落了,教师老梅也堕落了,整个校园因她而堕落。她是一
朵恶之花,一个充满恶意的导引者,异性惊异于她外表的美丽而证实了自身欲望的
蓬勃,成长的机缘由此展开,对自身欲望的放纵,则开辟了个体乃至群体走向堕落
的通道。
    《蝶乱》并非只限于向人们提供一群人成长与堕落的证据,虽然作者是要以一
桩桩肉体证据来透视一个时代一群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指向的。在这里,我们有必
要澄清这样一种事实,即在小说中,这群人毫无疑问都是道德沦丧者,在人类现有
的可以共享的价值资源中,他们的种种行为都是荒谬的,不合情理法度的,是堕落
的,然而正面价值与负面价值有时候同样可以价值待之,他们的价值也正蕴含其中
,其价值不体现在对现实人生和社会的有用上,而且深深地楔入群体的演进史中。
如果我们愿意以更宽广的视野去考察此种现象“史”的价值,便会发现,在文学史
上似乎有这样一个普遍现象,即在每一重大社会转型时期,旧的社会秩序的震荡必
然会引发原有社会道德秩序的颠覆,而首先遭到轰毁的无一例外则是原有的性秩序
。欲望的洪流虽然卑琐,然而在高贵的事物面前却更显威力,它以启动人们的原始
动力入手,轰毁个体道德堤坝,既而冲击群体道德概念,最后完成个体主张对群体
法则的反判和颠覆。《金瓶梅》、《十日谈》、《少年维特之烦恼》、《挪威的森
林》、《麦田里的守望者》等等划时代的作品无不传达着这一时代信息。而个体的
成长未必不是群体的成长,个体的堕落也未必就一定是群体的堕落。以大江健三郎
的部分作品为例,他所倾力描写的正是战后日本人精神和肉体的倒错与混乱的,小
说中的众多人物,酗酒吸毒、同性恋、手淫、性骚扰、性乱,种种症状,登峰造极
,可是,他所指称的时代正是日本一代新人飞速成长的时代,也是日本社会全方位
高歌猛进的时代。由此,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蝶乱》中的一群人,他们的成长
是以堕落为代价的,而堕落的同时也是成长过程的完成,以堕落的极端方式摆脱限
制个人成长的因素,其后果或许是“新人”的诞生。
    还应特别指出的是这部小说的文体意识。自称为“文体家”的汪曾祺先生说:
“我们应该留意,一句话这样说很有意思,那样说就没意思。”推而广之,一部小
说这样写就很有意思,那样写就没意思。尊重文体本身的魅力及其于小说的意义,
是现代小说乐此不疲的追求。而且,在文体学上的价值,直接关系到小说本身的价
值。道理很简单,小说不仅是人写的和写人的,而且还是作家通过语言这种特殊工
具创造出来的,在小说中,叙述主体和叙述客体必须建立一种合乎逻辑关系认可的
叙事控制机制,作家的意图才能通过叙述文本实现。《蝶乱》所要表现的是群体生
活场景,而这群人中的每一个体又都不同程度地游离于群体之外,假如侧重纵向线
性时间关系去构造文本,那么,文本的空间界域将难以聚合,从而损失文本应有的
宽质,反之,总以横向的空间关系去构造文本,文本的时间关系将难以延伸,从而
损失文本应有的深度,很显然,对于文体的选择和作者创造文体的能力,是这部小
说是否有“意义”,或有多大“意义”的关键。实际上,《蝶乱》的意义指向在于
个体后面的生活场景,即隐藏在个体活动后面的宏大叙事,套用我们说惯了的话便
是,作者的意图在于通过个体的行为来观照一个时代,可是,当我们进入叙事文本
后,便会发现,这个意义指向却是一种难说的,缺席的存在,并且是真实的存在。
就像一条空旷的马路,每一个体都是游走在马路上的行人,但,虽然是空旷的马路
,却对行人至关重要,行人的意义整合便是马路本身的意义。这样一来,作为大时
代缩微景观的校园便成为群体共享的时空界域,每一个体在这一共同场景中依照各
自的能力大小来分享时空资源。他们各自按照自己的时间关系申述个体主张,在自
己拓展的空间中安排个体的生活,他们之间虽也发生那种关系,但个体始终突现于
群体之外,而个体主张的纵向延伸,直接指向了意义的深处,个体关系的横向聚合
,为个体意义赋予了群体法则的效应。而使个体与群体产生关系的姬瑶,按俄国形
式主义代表人物普洛普的说法,姬瑶担任了一个“送信人”的角色。她像一个影子
,或一根似有似无的绳子,以自己的特殊影响力,将每一相对独立的个体串连为一
个整体。使纵向的时间流与横向的空间场获得了发展关系的机会,可以看出,在小
说中,明线(众多的人物)与暗线(姬瑶)互衬互映,互串互连,使得小说的结构形散
而神聚,以散点透视的方式完成对群体生活的整体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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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朝伤心随风歇,风花雪月,常傍醉迷梦。
安逸憎情无日尽。闲抛往昔刻骨恨。
墨夜无语空待日,蚕食蛀咀,红心白骨身。
若将无优换无恨,残梦依逝愁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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