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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jwr (每夜的昙花),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本周“荔园星旦评”：赛珍珠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Dec 15 10:34:40 2008), 站内
第一个获取诺贝尔奖的中国人，不是杨振宁，也不是李政道。同样，第一个获取诺贝尔
文学奖的中国人，也不是高行健。而这两个第一，都要着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如果不是战
争和政治的原因，她将一直是一个中国人。她跟无数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一样，一直热爱着这
个国家，深爱这片养她的土地，不抛弃，不放弃，这是她心目中的希望国土。
这个女人就是赛珍珠。跟近代以来无数中国人抛弃自己的祖国加入其他国家国籍不同，
她加入中国国籍的理由非常简单，她喜欢中国，并且认为中国跟美国一样，是一个充满希望
的国度。这片养她长大的土地，甚至给了她比生她的美国更多的力量源泉。在她的有生之年
，她的国籍一直在美国和中国之间变来变去，却从来没有放弃对中国的热爱，也从来没有放
弃回到中国的努力。
她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寻找到中国这片土地的力量，让她看
到了一个觉醒中生机勃勃的国家。她在中国传统中找到了有别于哲人思想家和政客所叙述的
力量，那就是土地本身的力量。她的这种叙述后来反复被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的中国诗人
采用，并作为诗歌力量的源泉。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受到影响的，还有至今仍在影响我们的
beyond的歌声。那种来自土地震撼的声音，为中国这个千年国度再次添上了雄壮的音符。
看到有关她的很多热情洋溢的赞美之词，同样也看到有关她的一些批评。批评中间，有
代表性的有两种。一种是说她“妖魔化”了中国的农民，还有一种是说她对社会主义怀有偏
见。第一种说法完全是一种胡说八道，第二种说法则脱离了具体的时代特征，同时也部分曲
解了赛珍珠的基本胸怀。
之所以说“妖魔化”是一种胡说八道，这是因为赛珍珠是第一个将中国农民最深厚的人
性展现于世人的“中国作家”。她对中国农民的爱，对中国农民的崇敬一直洋溢在她的作品
里。而直到今天，美国人（不是美国政府）之所以对中国一直抱着亲善的态度，其最初的发
端，就在于美国人在读到赛珍珠的小说之后就从此对中国抱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中国农
民那种类似于美国人的拓荒精神，已经由赛珍珠忠实的笔调传达给从那时到现在的所有美国
人。
正是赛珍珠让中国农民改变了那种西方人一直把中国农民当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
麻木的看客的看法。事实上，除了马克思和恩格斯之外，在那之前的不仅是西方人，甚至鲁
迅那样受到西方观念影响的中国人，也一直是如此看待中国人的。一直到今天，中国的知识
分子看到最多的也是中国的“劣根性”，而看不到中国人内中包含的伟大的力量。而那些为
农民辩护的愤青，也仅仅是为了辩护而辩护，他们的理由是，谁往上数祖宗三代，都是农民
。愤青的辩护词只是维护了一个可笑的逻辑，我是什么人，我就必须说这种人是伟大的。而
这种人到底为什么伟大，他们却完全说不出。
他们说不出，但赛珍珠说出来了。至今仍然没有一个中国人曾经有过赛珍珠那么准确的
笔触，将中国农民诠释得如此完整。相比于她提到的某些农民的缺点来说，她所提炼出来的
伟大的力量才是真正为西方人所看重的，而且她的本意也主要是为了提炼力量，批评只是顺
带的。而且那也是真实的。
今天，中国的农民工为中国的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卓越的贡献背后，并不排除当
时赛珍珠说到的那些问题依然存在。中国农民每年至少有十分之一的时间花在赌博上面。如
果某个农民有足够的钱来养活自己了，或者赌博成瘾了，这个时间会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也
就是说，每年百分之九十的时间，一天中总会花上那么一点时间去赌博。
而农民发家之后，一旦成为“老爷”，回头看不起自己原来的身份，也在中国大量存在
。虽然更大多数的农民依旧对自己的农民血脉感到自豪，但少数的绝对数目绝不少。
而农民在现代道德观上面的大而化之也比较广泛地存在，搞得某个牛逼哄哄的教授要宣
称“嫉农民如仇”，虽然那个教授更加可笑，但大地上存在的某些东西却不能被人忽视。
这些真实的情况，不仅在赛珍珠的时代存在，在如今同样是如此普遍。而中国的知识分
子还在那里津津乐道于赛珍珠的“妖魔化”，粉饰太平的心态实在让人无言。把自己的缺点
遮掩起来丝毫见不出自己更加伟大，倒反是让自己的形象更加丑恶。
而赛珍珠在写作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当做一个中国人了，她有足够的理由必须来重视这
片伟大土地上的伟大农民们那伟大的一面，同时也有足够的理由必须重视那不足的一面，甚
至可以说，是比较腐烂的一面。这是一种对于“自己国土”上的人民的一种伟大而深厚的情
感。崇拜他们，喜欢他们，批评他们，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往往都是这样做的。
而对于赛珍珠对社会主义怀有偏见的问题。这就是一种强求了。赛珍珠从来没有参加过
任何一个反对社会主义的组织，虽然在自己的作品里提出了某些批评，但那估计也应该是隔
岸观火之中做出的一种急火攻心的批评。
而最重要的一点，赛珍珠是一个有着基督教背景的自由主义的深深认同中国的知识分子
。在看问题的时候，她难免会有基督教和自由主义的立场。赛珍珠也很想理解，也很想没有
偏见，但我们给过她机会么？
认同跟同情是两回事。同情是廉价的，而认同是昂贵的。跟司·徒·雷·登不同，赛珍
珠是对中国真正的认同，她不是高高在上地到中国来倾销文化，而是从中国文化的土壤中发
掘出伟大而深厚的部分，也同样对自己深深认同的国家感到某些不满足，跟中国那时前后的
知识分子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在金陵神学校上外文课的时候，她提议不要用专门的课程来讲授神学。如果基督真是伟
大的，完全可以在其他课程中潜移默化。这种跟当时的传教者完全背离的态度根本得不到传
教者的支持，于是她愤然离开了那个学校。
当我党在反对蒋介石独裁的时候，赛珍珠同样以中国人的身份对蒋氏的独裁表示了激烈
了反对，并付诸于真实的行动。这跟那些“国际友人”只是动动嘴皮子有着天壤之别。“不
自由，毋宁死”的自由观在她这里得到了真正的奉行。
而在国际政治变幻之际，赛珍珠也没有象某个大使先生一样去抱某政府的大腿，投入到
屠杀中国人民的帮凶行列。她不得不远离了中国，一方面是政治的因素，一方面是作为一个
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她深深感到自己的文学有提高的必要，同时也感到自己的文学观
有继续伸张的必要。她必须把她的文学观和文学努力延续下去。她深深感到在一个大时代里
，跟所有的中国人一样，如果局限于小天地里，继续每日歌唱麦地，这样的中国不是她愿意
见到的。她必须让自己拥有更丰富的内涵。
但她从来没有抛弃过这个给她带来荣誉的第二祖国。就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上，
她就曾经庄严而诚恳地说，整个世界都在关注着这片土地，而她的关注是一贯的。
只不过赛珍珠在这时候也同样受到了一些世界主流文化观的影响。她有了很多知识分子
通常的那种通病，也就是一旦拥有了某种或者更多的思想之后，那种知识分子的集体潜意识
中通常的高高在上也有所显现。而当这种思想显现之后，他们还浑然不觉。从她离开中国的
时候开始，她已经日益从一个认同中国的知识分子，变得“认同”和“同情”参半了。诺贝
尔文学奖的答谢词使用的称呼是“你们”而不是“我们”，这是一个重要的身份体认。也就
是说，如果在她加入中国籍的时候，已经有50%的中国认同的话，到了那时候，恐怕已经降
低到三分之一了。她也跟同时代其他“国际友人”一样，开始以“同情”的目光高高在上地
看中国了。这样理解起来，她之后会依据她的基督教和自由主义立场对社会主义怀有偏见是
不难理解的。
中国农民就是这样，你离开三天，你就会误解他。因为这种人的伟大的力量和腐败的气
息同样存在，这是任何千年文明古国所拥有的一种固有品质。远离中国农民的时候，你难免
会为他们中间那些腐败的气息而其意难平。当你只是以一种审慎的立场而不是以爱的力量去
面对的时候，你必然会得出跟事实大相径庭的结论。
而正是被赛珍珠深刻爱着的中国农民，在此后的几十年，成了社会主义最坚定的信徒，
直到今天。虽然他们的信仰有些朴素，更多是感性而不是理性，但他们自己的理性完成了对
一个主义的吸收，同时也让他们继续在这个思想体系里按照千年固有的轨迹开始了新的征程
。跟美国的拓荒者一样，他们不放过任何机会，因为他们本身处在社会财富的底层。但很多
时候，他们又错过了这样的机会，因为千年以来，他们一直在固守某些东西。无论社会怎么
变迁，这些固守的东西都隐隐约约地存在。
但无论如何，我们曾经拥有这样一个中国人，她是吮吸着中国土壤里的营养长大的，她
爱着这块土地，用这块土地上生产的粮食进军国际粮食市场，并获得了最高的荣誉。
无疑，她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也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中国人。她的中国身份
，无论比杨振宁李政道丁肇中还是高行健，都要来得更加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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