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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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llan (路西法),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一只笼子在找一只鸟
发信站: BBS 荔园晨风站 (Thu Jan 21 01:12:28 1999), 转信
一只笼子在找一只鸟
一舟
“你需要我吗？假如需要，我会很高兴。我有一份honger的主页，真正的私
人网址是......”
那个陌生人终于发来了邀请。丁天无声地笑了。这一天中最灿烂的时光也到
了，尽管此时阳光并未匍匐上他的脸庞。一堆缺胳膊少腿的原材料正在等待他组
装成领导不日登上荣誉台时洋洋洒洒的讲稿，但他的鼠标已经轻盈地直奔某个方
向——也许是处于秀山碧水的小别墅，也许是国贸大厦的某个雅致的写字间——
是某位寻找了很久的知趣相投的朋友，是某位望自己一眼就能相记终身的姑娘..
都有可能，对都有可能。丁天想，快乐就存在与多种可能之中，倘若凡事按部就
班，任人左右，让你吃菜你就动筷，让你喝汤你就伸勺，那么，这个人在人的本
质意义上已不存在，或在苟延残喘......丁天痛痛快快地胡思乱想一气。
突然，丁天觉得玻璃外有支利箭直飞过来。他本能地闪了一下头，那支箭便
直射左后方的老张。老张一声未吭地倒下了。丁天心脏突地揪紧。虽然老张在他
看来有一百个不是，譬如，爱贪小便易，常拿办公用品给上初中的儿子，外出开
会没礼品就说会议不够规格，对上司一天三问候，眉开眼笑，等等，可老张毕竟
是条活生生的生命，工作三十年，上有老下有小，不该如此......
丁天本能地起身，绕过身后的电脑桌，想搀扶一下老张......倏地，他双眸
瞪圆——老张正弯着腰，稀疏的头发下垂，体内倒流的血液使他脸红脖粗。他诡
秘地朝丁天眨眨眼。丁天搀不是，不搀也不是。不是无纸办公吗？老张哪来的这
么多纸？不，不是纸，是画片。丁天看到一条雪白雪白的穿高跟鞋的大腿，被老
张迅速用文件夹遮盖住了。丁天把伸长的脖子又缩了回来。我操，张癞头，咋不
倒地不起。丁天暗咒着老张的绰号。办公室同事们人均绰号一个，全由丁天无偿
赠送，只是天不知地不晓，只在丁天的肚里使用。
让丁天虚惊一场的老张又活生生挺腰坐直。毕竟是机关老运动员，能在各种
各样如箭如鞭如水如火的目光或言语中游刃自如。老张的活儿是每年每季每月胡
诌一堆数字，然后举着尚方宝剑让基层的一群人围着这堆数字跑啊转啊。对老张
十分小瞧的丁天渐渐明白，这是一种权力。别人买他的账，不像自个儿。大学毕
业刚分来时，想放任个性，哪知很快就遍体鳞伤，血只能往心里流，无人知晓他
的苦恼。
可箭从何来?丁天偷眼朝那凶险处望去－主任正襟危坐,双眼静静地穿透挡墙
啾着自己。丁天觉得这不是上司对己有如箭的用心,就是自己神经有问题。
脑子清醒了．活儿总得干，哒哒哒，一行接一行，无趣的方块字组合，如游
戏般。半小时后，手又痒了。鼠标轻移，字块消隐了，＂E-Mail＂门户大开，一
封信函出现－－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半年前，你我在茫茫网海中偶遇真是一种缘分。缘
分本是稀有的东西，即便和自己工作已久的同事，甚至生活了一辈子的伴儿，也
不一定能够上缘分．有分无缘，有缘无份的事儿太平常了。你我敲着一台电脑竟
有缘了，这是天意．我们之间有那么多共同之处，对社会，工作，生活，情感..
....有惊人一致的看法，我简直就能想象你的外貌和内心世界，我们早非素昧平
生了，而是相知已久的至交......
一只手轻轻按在丁天的右肩。他浑身一颤．高头让你去一下，有戏喽。同室
的小钱神秘兮兮道。败兴！丁天皱皱眉。别看小钱人模狗样，运道好着呢。炒股
票人家套牢他赚钱，谈对象如逛菜市挑挑拣拣，最后弄到供电局长的那位在电视
台当主持人的千金。办公室露脸的事，联系个免费饭局弄几辆小车游览，抓一点
紧俏玩意儿，非得他出面。这家伙，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活得自在。再瞧自个儿，
对象谈不拢，工资加不着，辛辛苦苦折腾文字被头儿们圈划得千疮百孔，自我批
评成了每日的快餐。
丁天懒洋洋离开电脑桌。从自己的电脑到高主任的办公室要经过小钱，老方，
小李，小耿，小徐和实习生小曹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事的电脑桌．大家平时说话的
机会少得可怜，各人都有自己的一摊事，谁打喷嚏打哈欠打招呼打瞌睡仿佛都与
他人无关。一次，老方住院两天，待他重上班时，丁天还以为老方刚上完WC回来。
不久前，丁天想请会写美术字的小徐写条会议横幅，小徐说颜料没有就抄起头盔
下楼去商店。少顷，丁天瞥见小徐的车钥匙忘在了桌上，连忙从十二楼的窗口探
出脑袋，对正走向车棚的小徐想喊，怎奈突然对这个胖乎乎的天天待在一起的同
事的名字失却了记忆。他大张着嘴，从高空抛出一个有一个椭圆形的＂喔－－哎
－－＂但小徐对空中酷似鸽鸣的叫声全无反应。
丁天熟视无睹地走过一张又一张电脑桌。每张电脑桌对丁天报以同样的反应。
丁天踩着坚硬如铁的地面，周围有硬邦邦的铜墙铁壁笼罩着的几近凝固得发硬的
身影。他觉得一离开电脑，那台可以让他袒露心迹的５８６电脑，便成了断线风
筝，高飞不上，将一头坠落，感觉迟钝了，动作僵硬了，窗外的天空，阳光，花
草，绿树，人流，车潮......像一潭静止已久的水．还有鸟，但好久没有看到了。
城市已难容这种充满灵性的生命，只有电脑制作的鸟语花香，供丁天陶醉一时。
他这种几近痴迷的天真，常引得别人嗤之以鼻。于是丁天便对与更多的人交往失
掉了兴趣。没劲－－在不定时的疲劳时段内，丁天会不自主地吐出这两个字。
但收到那个来自honger的电子邮件，使他情绪稍稍振作起来。不管怎样，天
南地北，茫茫人海之中，有那么一个神秘的朋友，在关注着自己平庸的日子，因
为半年前的那次网上偶遇，才有了新的意义。这个意义出乎寻常，它使丁天认为
每天要换一付新面孔，一种新思维，才够资格面对既在眼前又无从悟识的朋友。
在网外，丁天已渐渐厌于与人接触，而在网内，丁天真渴望与这位网友见面。而
且随时光日逝，这念头也愈见强烈。＂一日之别，如隔三秋＂，这是丁天给那位
影子朋友留下的心声。
上司的视线牵引着丁天，像是让丁天长上翅膀快快飞起来。两年前，上司到
任，只望了丁天一眼，便使丁天有被大卸八块之感，哪块清蒸，哪块红烧，仿佛
都由那双锐眼支配了。
丁天仍很规矩地站在上司桌前,这副怯生生的样子使高主任的神态松弛起来.
来,小丁,这是我从美国带回的小玩艺儿,留个纪念吧.丁天一愣神,暗忖高头啥
时到的美国呢,他不是天天坐在玻璃外盯着自己吗.起身弯腰,双手相捧,一把吉
利刮胡刀.连声道谢.尽管这种剃刀商店多得是,家里已有好几把.丁天做诚惶诚
恐状道:正好缺一把,本来想去买.
上司进一步的关怀开始了.这样的关怀由来已久办公室人人有份.上周一,小
耿被请到主任室.上司关切地问,家里好吧?好好好,小耿点头。爱人在单位顺利
吗?顺利顺利.孩子成绩可以吧?可以可以.上司的一番关怀下,小耿成了点头葱,
感动得满脸绯红.
潮红方退,上司换上一脸的郑重:近来,上头要求我们搞一次农村调查,条件
艰苦,任务挺重,我相信你的能力.小耿像一只鸭蛋吞在喉咙,吐已吐不出,噎得
一愣.老婆面临再就业,孩子高烧不退尚在医院,但已控制不了点头的惯性了.
关怀,又向丁天迎头掷来.家里好吧?好好好.对象现在处得顺利吧?顺利,啊,
不不,还没呢......主任,有啥吩咐?丁天一脸的灰白.上司的神态更加悠然,甚
至有些兴高采烈.行行,小丁,我就欣赏你这种工作态度,收拾一下,明天,准备
出差.
哪儿?东北,海拉尔.
丁天似不意间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块鹅卵石......海拉尔,几天几夜的列车
封闭生活.丁天微张着嘴想哭,却显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太好了太好了.很快,丁天又言不由衷地点头.
回到玻璃墙内,丁天脸黑了下来,天也暗了下来.夕阳、黄昏、傍晚排着队
来了，同事们也依次离开工作台。丁天兀自坐在电脑桌前，他有些不寒而栗
那篇讲稿未成形，今夜得赶。那么honger呢？他不自觉地触叩那个*@***.*:
“今夜有空吗？我想与你聊聊，如能见一面或通个电话，便是我的奢望了。
因为我明日要远行......”
丁天发去一封“特急”便函，随后，迅速地操锤摸挫拉锯似的组装那篇稿
子。效率出奇地高。一个小时便出了成品。丁天用鼠标再点mail.此刻，窗外，
夜幕四垂，星光闪烁。丁天在等待，肚里的鸣叫声和腰间的BP机仿佛同时响起。
是谁打拷机。丁天拨通了电话，但对方一片哑然。无趣，丁天叭地放下话筒。
电脑中的HONGER是否外出？是否有应酬`生病......怎么不见回音。丁天
猜着翻了会报纸。一行字也看不进。腹中警钟长鸣。他只得起身，想告别一天
的伙伴。这时，屏幕上有标识在跳闪。一阵狂喜，手移鼠标。接通了。一行文
字像排成一字形的雁队扑面而来：
“你好，其实我一直想见你，从你的IP看，我们同处一个城市，相间不难，
只是我担心见面反倒会使双方失望......但见面是迟早的，何必好事多磨，如
愿意，你速来街心公园，手中拿一本杂志......”
心里像拢住一只不安分的小鸟，丁天血液循环加快了。他用小木梳蘸茶水
梳弄一下脑袋，拿上杂志，出门。电梯一停运。丁天噔噔跑下139个台阶，兜头
捋一把汗，用一块不辩颜色的手帕擦了擦，拦下辆的士，直奔街心花园。
白日的喧哗已褪尽，静谧的公园，一对对人儿各自相拥在婆娑的树影下窃窃
私语。世界在这里分割得越来越小。丁天紧张地回顾，卷起杂志一下一下地敲着
掌心。待夜色浓重，甚至有些起雾时，丁天开始打哈欠，那位honger仍未出现。
一位卖茶叶蛋的老太凭多年的经验不失时机地上来推销。丁天买了５个，狼吞虎
咽一气吃光，噎得直伸脖。蛋壳们失去用武之地后静静躺在石阶等待接受不堪其
烦的研磨。丁天脚心有些痒，双脚便轻点着如键盘似的台阶。午夜，空旷的广场，
北风已起，影影绰绰只有一个萎靡不振、中班连夜班的老太和一对藏头缩脑仍坚
守阵地的人儿、几堆细碎的蛋壳。丁天已消隐在夜雾之中。
一大早，一脸憔悴的丁天上交了讲稿。领导说，小丁加了一夜的班辛苦辛苦。
丁天仿佛没进耳，他打开电脑，用力敲打键盘,叭叭叭,一字形的雁们又飞了出来:
"没想到,其实我们一直朝夕相处,只是平时互相间没在意,是电脑的原因还是
自顾忙碌,我说不清,原谅我没贸然相见,与你一样,我也是风中真诚地等待,双方相
见会是尴尬的,不过我们仍可做网友......"
倏地,丁天瞪起红肿的眼睛,扫射四周.一片噼啪嗒嗒声.老张、小钱、老方、
小李、小陈、小徐及实习生小曹，仍在神情专注地操作眼前的电脑，谁也没注意
即将远赴海拉尔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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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扭屁股.... 我我我...我倒立.... 我我我....我劈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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