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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arch ( ?),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Re: 五十年来一个半大师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Apr  9 01:30:49 2001), 转信

   读你这篇未完成的文章,我也感到了“头晕”,但和flyfree不同,我的“晕”

源自以下两点:

     1.面对太多缺乏分析的一个个判断、一个个无法贴近的概念组合,一旦要走近

细究,真令人疑惑重重,试举几例:a.“大师就是首先要以发展文学为己任,在理论

和实践上至少其中之一要做出重大突破,而且不是简单地突破一下就可以,而是要长

年对自己的文学观进行审视,不断找出不足,不断形成超越。”——“己任”何解?

古今中外真正沉迷于文学创作的“大师”,其苦苦煎熬于“表达”的原动力是什么?

文学创作的“理论”和“实践”是何关系?无实践的理论突破意义何在?何谓突破的

“简单”和“重大”?其评判的标准是什么?怎样才算“超越”?“突破”了什么,

“超越”了什么,才够得上“大师”的称呼?b.“台湾在过去五十年一直没有为自己

定下正确的位置。一方面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是中国人,而台独分子由于一开始是处于

被压迫的地位,后来就在政治与文化的革命中与台湾民众走到了同一条战线。这使台

湾人一直以一种藕断丝连的孤悬文化心理来面对他们的文化世界。”——这段话概念

与概念、句与句之间的逻辑关系令我晕眩。“台独分子”如何与“台湾民众走到了同

一条战线”?什么“战线”?这又如何“使”得“台湾人一直以一种……文化世界”?

两者有何关联?c.“常年奔波于社会对文化的强势解构之中。”——“社会”和“文

化”是什么关系?“文化”游离于“社会”之外?构成“社会”的内容是什么?“社

会”如何“解构”“文化”?d.“但是台湾还遗留了一种隐士传统,台湾人可以象陈

映真和白先勇那样选择一条隐士的道路,这使他们能够用自身的文学眼光去对抗大众

的解构。”——这里的“隐士传统”指什么?“隐士”的内涵是什么?白先勇在六十

年代初大学毕业即离台赴美,小说《纽约客》、《台北人》、《孽子》均以切肤之痛

写下“台北人”、“浪子”、“边缘人”的命运,蕴含着极为浓重的历史感、社会意

识。而陈映真作为台湾本土作家,现实感更强,“桀骜不驯”的品性导致其整整八年

的牢狱生涯。我实在想不出这两人和“隐士之道”有何关联?如果你是指他们具有不

依附于政治的独立的文学眼光,这又怎是“隐士”一词足以比附?还有,何为“解

构”?此词在当今用得如此之滥,以致我一见便头晕。“大众”“解构”了什么?一

种浑浑噩噩、毫无主见的混沌状态,称得上“解构”这样一种基于独立的思想认识而

产生的冲击性行为吗?e.“但是对于大众语言的强势对抗在中国并非不存在。在大陆,

这种强势对抗由于文革的阴影后来被激化成海子和顾城式的死亡模式,虽然这种模式

并不普遍,而且在逐渐变化之中,但是这是一种在文化被抽干剥净之后的必然后果。”

——“强势对抗”何解?从文中看,似乎指少数人对“大众”的强硬抵抗,这和“强

势”相去甚远矣!海子、顾城之死的内涵极为丰富复杂,远非一个“文化对抗”可以

笼统阐释,“诗人”的身份不足以涵括其内在更深邃的哲学、心理学、人类学的意义。

接下来一句更难解,根据上下文逻辑,该理解为海子、顾城似的死亡模式“是一种在

文化被抽干剥净之后的必然后果”。究竟,他们“死”于文化的“对抗”还是“死”

于文化的“空白”?什么“文化”被“抽干剥净”?“以前”的还是“当下”的?

“当下”的环境即使再差,没有“文化”吗?如果指“以前”,那么“当下”的“文

化”是凭空掉下来的?……限于篇幅,就此打住,再继续下去似乎有咄咄逼人之嫌。

请jjwr原谅,我回应此文的全部意图不在于纠缠具体的问题,也无意于对或错,而

是深感我们这个时代许多人有思考的热情,有言说的勇气,却缺乏深究的耐心,对强

硬的、深奥的、有分量的语词的运用越趋轻率、随意,宏大的、最后结论似的评判此

起彼伏、不亦乐乎,对此,我只有一个痛心的疑问:

     2.文学究竟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走进文学的原动力是什么?我相信jjwr对

文学的热爱满怀诚意,也是深大这样一个环境里难得的性灵中人。正因此,我才疑惑:

对几十年文学实绩的省察,需要广泛的、深入的阅读、体悟,在大量的细究中作出综

合的分析,怎能单凭有限的积累,朦胧的感性,不加分析地下定论?这几年,这样的

瞬间引起轰动效应的评判太多了,价值何在?急匆匆地排了座次,肯定或否定了“大

师”,焦虑、折腾之中,真正的鉴赏力如何提升?说实在的,文学本身没有任何实际

功用,真正走进它的人,可以说是一种宿命,是源自一种生命内在无法遏制的狂热,

一种心灵滋润的渴求,一种与生俱来的艺术化的气质,一种潜伏在灵魂深处的不断缠

绕的声音,一种既使人痛苦又令人获得真正的生命愉悦的激情……,对此,没有任何

解说的理由,它仅仅是一种宿命的存在状态。因此,没有理由“看轻”,也没有理由

“看重”,更没有理由要别人“共鸣”、“同行”,为此所做的一切,仅仅因为,自

身的需要!生命内在的涌动着的艺术化的狂热、激情,常常只能是自己默默承受,甚

至一生。因此才会有文学、艺术的生成,在冥冥中渴求生命的热切的碰撞,给激情寻

得倾泄、反弹之所。多少年来单一的、强硬的思维方式的灌输、渗透,使我们这个民

族整体地缺乏柔和的、敏锐的艺术感知力,弄来弄去,常常是换汤不换药,干巴巴的

评论到处充斥。讨厌文学的“载道”,却又难解文学真正的“审美”精神,往往只能

停留于所谓的“诗情画意”、“风花雪月”。追求人性的解放,但对于西方文学中许

多有撞击力的“恶之花”,却只看见表面的“色”,体察不了那真正的“狂热”之所

在;推崇、模仿“颓废”之美,却又缺乏“颓废”所内蕴的生命激情和底气,只剩下

行为的苍白、空洞!……

    这一番感叹、议论,目的只有一个:企求对文学尚有“信念”者,尤其是像jjwr

那样的满腔诚挚者,能以沉静的情怀感应文学的真精神,在细微的层面上,积累起丰

厚的“审美”趣味。不忙于下结论,避免“宏大”的匆忙考察,以自己的真心灵领悟

生命的滋润,碰撞出“血性”的文字,最终水到渠成地跃至“大”境界。是为共勉!
?
  【? 在 jjwr (灌水有理) 的大作中提到: 】
:     上个世纪后半叶,中国文学只有一个半称得上大师,这两个人全是写武侠的,没有一
: 个在大陆。
:     要说明这个问题,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大师,然后才能对号入座。我私
: 下认为,大师就是首先要以发展文学为己任,在理论和实践上至少其中之一要做出重大突
: 破,而且不是简单地突破一下就可以,而是要长年对自己的文学观进行审视,不断找出不
: 足,不断形成超越。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有一个能够使他安心进行突破的环境,然后
: 他还要克服环境因素中一些尚不利于文学发展的因素。
:     在这个意义上,大陆过去五十年首先很大程度上剥夺了文学家的生存环境。文学不是
: 首先以文学的价值获得承认,而是以社会的短期发展需要作为衡量。文学爱好者首先必须
: 考虑自己的生存问题,然后才能进行文学的创作和理论突破。当然,文学生产者的生存问
: 题是任何一个社会里都必须面对的。但没有一个时代没有一个地方的文学生产者面临中国
: 过去五十年接二连三的对文学生产者的致命打击。中国的过去五十年是一个真正的文学空
: 白的时代。这不是说过去五十年没有人进行真正的探索,而是他们的探索往往不得不中途
: 终止,或者在社会的严重扭曲之下走进歧途。中国过去五十年并不缺少对于文学的真正理
: 解,但是这些理解往往被淹没于更加强硬的话语之中。先是文革对于文人的剥光精神内衣
: 的打击,使文学常年徘徊于阴暗的烛光之中,摇曳欲灭。然后经过八十年代短暂的复苏之
: 后,文学还没有站稳脚跟,忽然就被铺天盖地的经济大潮和信息革命淹没得无声无息。
:     而在台湾,与大陆的文学发展几乎有异曲同工的阻碍因素。台湾在过去五十年一直没
: 有为自己定下正确的位置。一方面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是中国人,而台独分子由于一开始是
: 处于被压迫的地位,后来就在政治与文化的革命中与台湾民众走到了同一条战线。这使台
: 湾人一直以一种藕断丝连的孤悬文化心理来面对他们的文化世界。台湾人与大陆人一样,
: 常年奔波于社会对文化的强势解构之中。这种解构不是自觉进行的,而是被动接受的。而
: 他们同样没有时间进行过多的思考,就算思考也必须在一种社会化话语方式下小心翼翼地
: 生存。每走错一步,将造成精神和物质上双重的青黄不接。但是台湾还遗留了一种隐士传
: 统,台湾人可以象陈映真和白先勇那样选择一条隐士的道路,这使他们能够用自身的文学
: 眼光去对抗大众的解构。但是时代是强大的,他们的对抗也是隐隐约约的,虽然他们能够
: 保留和突破一些东西,但在前进的路上,他们提不出更多的东西,只能作到最多比大陆的
: 作家稍稍自由的程度。
:     但是对于大众语言的强势对抗在中国并非不存在。在大陆,这种强势对抗由于文革的
: 阴影后来被激化成海子和顾城式的死亡模式,虽然这种模式并不普遍,而且在逐渐变化之
: 中,但是这是一种在文化被抽干剥净之后的必然后果。这种情况将在文人的心理素质和社
: 会环境的逐渐好转之中得到改变。而在台湾,文人则走出了大众对自己的禁锢。这其实很
: 简单。文人与大众的对抗其实是一种新旧文化观交相驳杂的融化过程。大众对于文人的反
: 动恰恰起源于几千年相对于文人的沉默。中国文人在几千年中独占话语权,因此话语革命
: 到来的时候,就连他们的基本话语权利也被剥夺了。但是话语的革命只是社会革命的一个
: 部分。大众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斗争。文人对抗大众的最好方式莫过于走进大
: 众,首先解构自己,然后重新解构已经杀红了眼睛的大众话语。在这一点上面,其实大陆
: 在文革之前是有某种程度上的成功的。文人与大众话语的沟通,包括共产主义与造反精神
: 的融合本应该做出光辉的榜样。但是当时共产党的领导者恰恰忽视了大众对文人矫枉过正
: 的扼杀,反而在这个过程中顺水推舟,这就让中国失去了新文化的新一轮突破机会,并进
: 而影响到以后几十年对文化的忽视和压抑。但是在台湾,由于政府对文人限制的放松,这
: 就使以言情小说和武侠小说为特征的通俗文学迅猛发展,不但迅速占领了台湾的文化市
: 场,并进而登陆大陆,影响大陆新的文化十多年,并且还将持续影响下去。
:     我以为,“通俗文学”不是一个严格的提法。将这个观念导入文学研究并人为将其划
: 低一个档次使我们失去了一次认真面对文学创作的机会,继续沿着老路走下去,结果越走
: 越显得狭隘。历史上重要的文学形式都发源于通俗。其中白居易对妪作诗被传为佳话,而
: “凡有井水处就有柳词”更被应用于今天的“凡有华人处就有金庸小说”,这也将作为我
: 今天论述金庸是过去五十年中国唯一的一个完整的文学大师的依据。让我们回顾宋词的发
: 展,宋词无非也就是跟我们今天的流行歌曲差不多的文学形式。虽然后来被文学家用格律
: 来加以约束,但大多数优秀的宋词反而是在格律上突破最多的。今天我们对于“通俗文
: 学”的轻视,恰恰是起源于过去千百年我们对形式的过分注重。然而过去一百年事实上中
: 国的新文学已经在形式上做出重大革命,过去一百年的中国文学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个隐
: 约的文学观,那就是,更重要的是文学观念,同时需要注重形式。但是二十世纪前五十年
: 的中国文学无不烙上从民间获得养料的烙印,为什么反而到了八十年代以后,反而形成了
: 新的八股文风,久久将“通俗文学”仅仅作为一种形式排斥于文学殿堂之外呢?
:     事实上,正是通俗文学成为二十世纪后半叶中国文化继续前进的动力。琼瑶的爱情观
: 唤醒了已经停滞的爱情观的继续裂变,催生了包括台湾和大陆在内的几代人的爱情观的全
: 新格局。正是这种将爱情进行到底的琼瑶式的人文革命,使中国人感到了人的存在价值。
: 但是琼瑶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琼瑶本身并不是在文学上有更多追求的人,她只在如何
: 更好地利用小说这种形式宣扬自己的爱情观上面有着从始至终的热情。从这个意义上说,
: 她只是论理学的战斗者,而不是文学的战斗者。
:     而在台湾的文学实践中,以投入大众的方式进行文学深层次突破的作家只有古龙。虽
: 然古龙一开始也不是自觉地进行突破,但是他终于选择了一条不脱离大众的突破方式。与
: 其他武侠作家不同,古龙在后期的创作中常常陷入创作的苦恼之中。因为他认为他应该为
: 读者负责,他就不能象早年那样为了生存活命进行粗制滥造。这时候,古龙的名声如日中
: 天,在武侠界已经超过梁羽生而仅次于金庸,而金庸本身是一堵崇高的墙,超越他的努力
: 本身是徒劳的。古龙完全可以按照一贯的创作方式敷衍塞责了事。如果古龙实在不愿自己
: 苦苦积累多年的名声受损,他也可以象金庸那样宣布封笔,他完全有能力在不写武侠的情
: 况下养活自己。但是古龙这时候已经成为真正的文学家,他是为了写作而写作,而不是为
: 了其他任何事情而写作。他必须进行突破,因为这是他的事业,是他深爱的事业,没有其
: 他事情可以代替,甚至没有其他任何写作方式可以代替,包括他原本就很擅长的散文写
: 作。从这时开始,古龙就开始向半个大师迈进。
:     古龙后期的作品是一种人性和美的不止息追求。古龙的中期作品中存在着很多哲理性
: 的短句,形成了个性突出的“古龙武侠体”。但是古龙没有躺在他的“古龙武侠体”上面
: 睡觉。因为他清楚这还没有真正的文学价值。他只是端出了一盘色香味冠绝古今的好菜,
: 但是他的菜还没有内在生命力,因为他只是堆积了一些创作资料,只不过他的积木比其他
: 小孩堆得更加漂亮一些。他需要进一步干一些其他的事情,将自己的武侠体提升一个档
: 次,使自己更加象一个大师而不是一个过客。正如他笔下的剑客,他不只要做一个一流剑
: 客,也不止要做一个冠绝古今的宗师,他要做的是让生命极度流动,极度飞扬,极度饱
: 满,极度旋转的天人合一的剑魂。这一点古龙做到了。也正因为他做到了,后来的武侠作
: 家的创作也就失去了意义,至少在武侠的领域失去了意义,后来者必须走出一条借助于武
: 侠而实际上是在说其他事情的路,否则他们只是让古龙的灵魂附体,成为武侠创作的行尸
: 走肉。从后来真正能够称得上对武侠小说进行了有限突破的温瑞安和黄易所走的道路看
: 来,他们的确写得已经不是武侠,而是其他的东西。
:     所以说古龙是武侠小说的最后终结者。也正因为他是一个创作形式的终结者,他也仅
: 仅算得上半个大师。因为他的创作仍旧不是为了文学的奋斗,而是为一个创作形式的奋
: 斗。就算他的终结再回肠荡气,到了文学的大家庭中,也还是底气不足。
:     (明天写后半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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