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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信人: zarathustra (申易)
标 题: 月尽人归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Mar 2 21:52:18 2006)
来 源: 219.134.248.38
月 尽 人 归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构思苹果的故事。这红彤彤的故事成了我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
叹息。苹果对于我是神秘的愿望，或许又是某种关于宿命的解释。耽于这些想法，我每每尝
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藏在枕头下安然入睡，却总是陷进对过往种种深切的怀念中。
今夜突如其来地下了一场清雨，乱人心扉。我记得今天该又是月尽了，以前家里都会过
一个月尽的节日，就在正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月尽夜过后就意味着新一年的开始。而今年就
在这场淅淅沥沥的春雨里开始了，尽管我还没有做好开始的准备。没有准备就没有前途，未
来就像沉在月尽的夜里、黑漆漆一团。
我想我是长不大了，这在数年前的那个正月末就被母亲说中了。那时候我还小，整日和
伙伴们绕着湿漉漉的井沿和声唱着童谣。母亲和街坊邻居坐在门道里，她们身边都会有一个
竹篾编制的线箩箩，里面铺着针线和各色碎布片儿。这样的日子里，往往会有外地来的生意
人手里摇着铃铛走街串巷，兜售香粉。在他和母亲她们试闻香粉讨价还价的间隙，我们都会
偷偷跑过去摸摸那铃铛，稍有胆大者抓起来猛摇几下，就赶紧撒腿四散开来。香粉是每家都
会买一点的。在月尽之前，母亲用碎布片缝出精致的香包、祀花，还有很小巧栩栩如生的公
母鸡各一只。香包戴在我的脖子上垂在胸前，公鸡和母鸡，母亲会把它们缝在我棉袄的两个
袖筒上，再由我把祀花挂在头门的门檐。
待到月尽那夜，各家各户在门前燃起火堆，整个小巷子明亮起来。父亲在门前点好火堆
便跨过烈焰。我年纪太小，由母亲抱在怀里跨过去。父亲不断地添柴加焰，使得火能多烧一
阵子，我们一家人就不停点地这样跨过火堆。最后我不得不拿下香包、祀花和缝在手臂上的
公鸡、母鸡扔在火堆里烧，直至门前只剩下火红的余烬。父亲拿扁担狠劲拍打泛红的灰烬，
腾起一团团火星儿，铺了满满一地。他蹲下身，用手拨弄着火星儿，据说可以辨别出地上火
花的形状像豆子花，小麦花或者玉米花，以此来预测当年的庄稼收成。我荡着秋千，出神地
望着渐渐熄灭的满地星火。
等我长大几年后，就再也不戴香香包了。不过母亲还是会像往年一样用碎布片缝制这些
东西。正月下旬月尽的前几天，我和伙伴们把麻绳挂在肩上，手里提着把镰刀直奔野外。我
们从野地和土壕里弄回几大捆枯蒿，留在月尽晚上烧。
又是一个无月的黑沉之夜，全村的火堆几乎同时燃烧起来，亮堂堂的。用蒿子架起的火
堆，火苗能窜出一人多高。母亲仍然会把香包投进火堆里。我跟伙伴们直冲起来，从高出我
们许多的焰头里跳过去，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心里却是格外兴奋。我们就这样村头村尾地跑
着、跳着，一个接一个来来回回跨过每家门前的火堆。直到夜深时一切平息下来，我跨过象
征收成的余烬，跨过粪堆，跨过秋千，跨过刚摘下祀花的门檐……在梦里把梦想慢慢点燃。
最后一次过月尽至今有些年头了，不少和这个节日一样的陈年旧事都淡忘了。今夜，我
裹着印满前途的外衣，在这南国的春雨里竟也瑟瑟发抖。我想有个自己和苹果的故事，故事
里有月尽的小巷和沉甸甸的梦。我希望在某个月夜回到家乡，穿过果园，在家门前也燃起一
堆火。像父亲一样，像那许许多多的父老乡亲一样把青春烧个干干净净，开始新的季节，在
前路上一点一点地收获。
农历正月三十日
※ 修改:·zarathustra 于 Mar 2 21:54:41 修改本文·[FROM: 219.134.24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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