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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jwr (帅哥jjwr),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门槛之外的父亲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Wed Jun 14 15:33:51 2006), 站内
父亲跟我不同。父亲是那种非常适合于读书但做事不容易上手上手后又容易满足的人，
我则是不适合读书但做事容易上手上手后又容易生厌的人。我出生于正月初三，按照我们这
里的习俗，初一初二在家里过，初三开始走亲戚，正是一个张牙舞爪的日子。父亲则出生于
正月十六，大家都过完年了，他才慢悠悠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总是赶不上趟。
我们家是被亡灵诅咒过的。解放初期，爷爷做生产队长，奶奶是妇女主任，在村里显赫
一时。但一个女人却改变了我们家的命运。据说当时生产队搞生产，该女人不知什么原因，
被人指责不好好生产。作为生产队长，爷爷自然要出来说说话，不知是怎么说的，就让这个
女人很想不开，最后在我家屋后的房檐下悬梁自尽。听父亲的讲述，好像该女人悬梁用的是
一种“丝帕”，我想应该是古时候女人上吊经常使用的那种“白绫”吧。这是我最近才想到
的，既然她使用这种东西上吊，应该是有点品味的女人。既然她选择我家屋后上吊，肯定是
爷爷伤害到她很严重的地步。但父亲说，那个女人主要是听到其他几个人说话太尖刻，就将
怨气出到爷爷身上。无论是什么原因，我想那一刻她一定诅咒过我们家上下八代人。她的第
一个诅咒很快就应验了。由于她死在我家的屋后，爷爷自然脱不了干系，最后以“渎职罪”
入狱两年。由此，她对父亲早年的诅咒也就应验了。
1966年，父亲高中毕业。按照民间当时的传说，父亲当时报的自愿是四川大学，但有老
师认为父亲的实力应该不止，所以就给他改成了北京大学。但是事实证明老师的努力是徒劳
的。由于爷爷的入狱，波及到父亲，他报任何大学都是一场空。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算得上一个知识分子，于是公社分配他到供销社做事，一做就是半
年。这半年文革已经开始了。父亲在这时候开始投入政治。我们县当时的“造反派”分为两
派，一派叫“红派”，一派叫“黄派”，分别取国旗的两种颜色。“红派”认为当时的县委
县政府那班人不是走资派，“黄派”则认为那班人其实就是走资派。由于当年县委县政府那
班人跟老百姓的关系可能比较好，“红派”是主流。但那个女人的诅咒又一次起到了作用，
父亲居然选择了做“黄派”，并成为当时我们公社“黄派”的首领之一。在广大“红派”民
众的汪洋大海之中，“黄派”的生存空间是很小的。很快到处就有人通缉父亲，把他作为一
个危险分子来对待。
恰好在这时，有军队到我们县招人。父亲知道自己短暂的政治生涯已经不能维续，便作
出一个重要的抉择，到武装部去报名参军。本来这时候父亲的年龄已经大了，有21了。听父
亲说是那个招兵的老头问了他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才通过了，从此就到了东北。
后来频繁出现父亲讲述中的地名都是佳木斯、齐齐哈尔、鸡西、鹤岗和漠河等。好家伙
，这不是当年雷锋足迹留下的地方么？不过这些还不足以成为父亲骄傲的资本。真正让他骄
傲的一个地名是珍宝岛。1969年，在这里发生的中苏战争，最终以被迫应战的中国军队的胜
利而告终。而父亲当时有幸就在参战部队之列。和平年代，能够打得上仗不是很容易啊，跟
他同期参军而没有赶上战争的其他人听到他说这些都眼中冒火。
后来又有一个民间的传说。据说当时父亲做炮兵，在炮兵班当副班长。等他们赶到的时
候，仗已经基本打完了，上面已经下命令要他们后撤。当时班长有事不在，于是就由父亲拿
主意。父亲说，他妈的，老子们好不容易来打一次仗，一炮不打就回去，多丢人。好歹也要
放他妈一炮。于是他们对准河对岸一个掩体就是一炮，这一炮还真打中了。据说当时这一炮
打中之后，对面的苏军就全线撤退，我们这边就真正胜利了。后来上面来问谁开的炮，父亲
还立功受奖了。
我曾就这个传说问过父亲，听说当年苏联被我们这边的炮打死了一个将军，是不是你那
一炮打过去的？父亲说，其实他没有开过炮，就算开了炮也不一定是他打的。
但父亲那时候的确立过功，只是三等功，我看到过立功证书。还有一个残废军人证。主
要是他在做炮兵的时候，一辆炮车忽然从坡上滑下来，碰坏了他的两颗门牙。这两颗门牙在
他嘴里只剩下一条筋却二十多年没掉，直到我到深圳读书后才去找牙医取掉。我后来曾经问
他为什么不拿这个证书去政府那里找点实惠，他什么也没说。
父亲在部队大约有过两次提干的机会。第一次是在珍宝岛之战过后，一切都准备就绪，
就差家庭情况的调查了。那个女人的诅咒又一次应验了。由于爷爷坐牢的关系，父亲又没有
提成干。第二次大约是林彪摔死前后。可能是父亲的表现终于让部队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提他
的干了，结果就要提干的时候，林彪摔死了。这一年林彪做首长的部队全都不提干。父亲很
荣幸就属于这个序列。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父亲就转业回地方了。但这次父亲又做了一个错误的抉择。本来转
业的时候是有两个选择的，一个是克拉玛依，一个是四川。父亲要回来跟母亲结婚，而且多
年在东北当兵，早在冰天雪地里面落下腰疼的毛病，所以他再也不敢到沙漠里面去呆了。于
是他选择了回四川。多年以后，父亲看到克拉玛依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大城市，心里感到非常
后悔。
回了四川，县里本来是应该给他安排工作的。但是这时候又从其他地方转业回来一个团
长，父亲就没有了工作，回到了农村。回到公社之后，红派和黄派的武斗早已结束，父亲早
已不是一个被通缉的人。可以说这次父亲出去当兵是非常英明的选择，当年的武斗已经发展
到枪战的地步，死了很多人，父亲如果在家里，不知道是否能够幸免。
公社派父亲去做农机。于是四五年的时间，父亲跑遍了周围的大沟小河，专门给农田抽
水。至今有很多人都能认得出这个当年为他们的农田抽水的人。
当时有关父亲的传说中，有一条是说他坐着就能用搅棍发动柴油机。搅棍可能80后的师
弟师妹们很少看到，尤其是现在刚入学没有两年的各位，因为后来很少有这个东西了。不过
只要看到过手扶拖拉机的发动的人，就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这期间，公社曾经推荐人上大学。本来父亲是最有希望的，谁知公社的人收了其他人的
好处，把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推荐上去了，刚到学校就被退回来。这件事情对父亲的打击非常
大的。要想象打击有多大，你只需要听到当年这个大学的名字就清楚了。这个大学就是上海
交通大学。
到了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了。父亲这年32岁，也就是跟我现在差不多的年纪。那年我
两岁。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夜不能寐，决定去试一下。当年的高考应该是有年龄的限制的，父
亲为了顺利参加考试，把年龄改小了两岁。考试结果，成绩还可以。但诅咒又一次应验了。
这次的考官居然是父亲从前的老师。他清楚记得父亲的年龄，经过调查，得到了确证。好在
国家还需要人才，不再把蓄意隐瞒当作一回事，父亲虽然没有按照他的成绩取上大学，好歹
上了一个师范学校。
1979年，父亲终于脱离农村，成了一个中学教师。初做教师的时候，父亲估计还是有点
乐趣的。但渐渐，他做事很难上手的毛病就出来了。虽然他的教学方法是正确的，却有很多
老资格其实年龄比他还小的老师看不顺眼，在校长和主任那里搬弄是非，结果他的班教到一
半就被别人接手了。这期间为了圆他的大学梦，他还在函授大专课程。
1982年，改革开放正式如火如荼的时候，学校开始优化教学结构。父亲因为函授没有结
束被认为影响教学，被分配去做杂活。先是去做出纳，然后给学校开发电机，因为他做过农
机，问题不大。然后是给新修的校舍刷油漆。最后是去养鸡。直到1984年，才重新开始给学
生上课。这一次因为他函授毕业，旁边的人怎么说，校长也不愿意动这个学校里当时唯一有
大专文凭的人。父亲这次也真能做，很快就用一个全区第一给自己赢得了荣誉。
1987年，全国的教师都涨工资了。父亲看到爷爷奶奶住的房子年久失修，决定花重资给
他们重新翻修。当时父母的月工资合计不到300，但为了给爷爷奶奶修房子，却花了7000多
元。因为这件事，父亲逐渐在周围成了有影响力的人，人人看到他都肃然起敬。不过这也给
他们带来了几千元的债务。
做了老师之后，父亲仍然没有逃脱正月十六定律。全国评职务等级改革的时候，父亲无
论在工龄教龄上都只差几个月没有评上一级教师。这一年父亲45岁了。这是一个分水岭，父
亲从此从一个积极向上的年青人迅速成为一个感时伤势的老头。这时候父亲的名言就是“人
上四十五，半截入了土”，学校里的其他老师渐渐习惯了叫他“老头”。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那时起，就喜欢坐在学校的风琴前，一边弹风琴一边唱《秋海棠
》，那苍凉的声音在当时没有什么，现在每一回想就止不住泪涌。后来父亲终于评上一级，
并且又教出了三届出色的学生。如今，父亲的学生遍布在祖国的大江南北，几乎在全国的每
一所高校都留下了他的学生的足迹。但父亲也比那时更见得老。由于在东北当兵喝多了酒吃
多了鱼和蛋，他到36岁的时候就开始发体，到前几年他的肚子已经象怀了三个孩子一般大。
最近一次父亲没有赶上趟目前还没有完全发生。他是去年一月退休的，而去年十月全国
的教师加工资，他只能按照退休人员算。不过这对于他已经不算什么。而且要有段时间才加
。十多年过去了，一切最痛苦的时期都已经经历。父亲现在已经真正成为一个老人，一个
61岁的老人。只是偶尔还会回忆到当年的事情。现在他最喜欢看的电视剧是战争剧。
【预告】关于父亲，最近几天还会有推出其他帖子，敬请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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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wr是个帅哥，其理由如下：假设存在jjwr不是帅哥这个命题，那么，
由于你不能见到jjwr，
这个命题就既不能证实又不能证伪。
所以，jjwr是个帅哥。
※ 修改:·jjwr 于 Jun 14 15:44:18 修改本文·[FROM: 222.214.165.36]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222.214.16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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