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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困》小说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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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亢奋中微微睁眼,内裤一块透湿,粘糊糊脏兮兮。午睡时分,门是关着的。她好像形成于校
园某处一股气,摘叶当衣饰身,从窗子第三个柱缝无声溜进,坐在他睡时摆错姿势的大腿上
,摇摇扭扭几分钟,而后无息化去,什么概念丧失定义的内容一般。醒时,人物已空白化了
貌相,唯一确凿的是一女性。
余欢消去,剩下的是身骨子软乏。四肢平搁床上,望着花花墙板,打算在上面设计出什么图
线把那只壁虎围在中央,可脑力已不支持此方案,蒙了的睡意还缠绕住他。此刻,离课时还
有一个钟,人复睡去。渺迷歌声中复醒,bressanon的《wolf》不知从哪个方向渺然传来,
籁籁低诉。可称凄美的韵律深深的诱住了他——过去,这是呼吁的声音:残暴死神要走出原
野的洞穴,在血液尚未滴尽之时他得奔跑。回首凝望洞口的刹间,它投下孤了可怖的阴影…

乐声嘎然止去,一洞门倏的关上似的。课铃声叮当起,他晃动一下,仿佛刚从另个世界动身
回来。来不得及甩掉低沉情绪,匆匆换了内裤,套衣,趋去上公共课。
他得去上课。平日,他近乎是最迟到课室,挑最后一排,又最早离开的那一个。没了没完的
上课、作业、考试让人烦透,腻透了。尽管如此,他对所学课程还是兢兢业业,耐心听讲,
耐心记,耐心应付。枯情乏味的课时任它怎么熬人好了,新生已熬成老饼,再熬上那么个一
年半就可以混出去,混份不错的工事干;不要老是顾怜这一身寒酸气,眼睛盯再远些盯住未
来。这么想着活着,也不失减负的心策。
已迟到十五分钟。趁老师转身写字那当儿,他溜入后排。左旁扒着一张沉睡的脸,几粒痘痘
零星点点,高直的鼻梁下面,两片干邹嘴唇抿在一起。——谈不上丑美的人儿。在花枝招展
的南大,美人芸芸,低头抬头不显山水,便见伊人!不过,人身漫出的气味儿纳入去,使他
多少有点不自然。单从嗅觉判断,很难判定它来自她的发丝,衣装,还是肌肤。这么去关注
一女孩,这堂课也不算辜负了时间。嘿!
人的穿扮怎么看都显得几分艳眼。淡红色短袖连衣裙,很薄,薄得可以透看背上乳罩的带条
。瘦小手臂裸露在空气里,白还真个白。——这家伙不冷?今年寒流的尾巴拖得长,已入阳
春时节,人人里套外套的,鼻孔还哈着雾气。她打个喷嚏,挪挪头,眼不曾睁开,忽缓忽急
纳气声又拉起,薄裙裹紧的身子抽搐一下。
那间,他想起那只麻雀。暴风雨把它驱逐而来,落入他的宿舍。抖着湿零的毛羽,缩在他视
野里。他再一次体会到她战兢兢的眼儿怜巴巴。怜心瞬间占据了心灵地盘,并迅速支配行动
。他脱下外衣披上去,没弄醒这只饱受惊吓的麻雀,很好。
三分钟后,他意识到比喻这东西多少带有蠢性,一个比喻诱他干了件傻事。他搓起双手,自
个冻得够呛。再说了,从没跟人家有过片刻交往,他仅知班中有这么一人一名字。醒后,人
家会不会对他出自一个比喻的动机存在疑心?可又不好立即索回,万一把人弄醒,打搅人家
的睡眠不说,岂不证了人心的伪善。
讲台上,瘦小的老头讲几句,必咳咳两声,声音干巴巴,一如缺乏养分的草木。可路人皆知
这老家伙怪个哩。比如上着课时内容忽而把他女儿插入来,他女儿如何如何了得呀,小小纪
龄就打起庞加莱猜想的主意;再比如正讲着讲着又叫起一学生名字,等那学生拖住屁股,老
大不情愿站起来待老师提问时,方被告知是在点名。
老家伙果真点起了名。已喊了两遍这睡人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下,趁着有点吵哄场面,压低
音应上一声,他知道老家伙并没望着下面。可他搞错了,老家伙凭音辨雄雌,辨人是惯了的

“哪位的声音?杨石仕,是‘公’的吧;许因,女孩嘛。”老家伙的目光掠过架在鼻梁上的
眼镜顶边,探下来,顿了顿又说,“算你们都到吧。”
堂下一阵唏唏啧啧声。
“跟你们讲,初之人类有四性:女女,女男,男女,男男。上帝想把人改造成残缺中的思想
者,命一天使把人一分为二,让其散分在天涯各方。那位天使又委托一持刀鸟人执行此事。
什么事,人(不是神)执行起来,多少存在漏欠。所以,留存‘男女’这性人下来也是很正
常的。当然,我们也可以根据这去思索人类诸多复杂的情感取向。”
笑声哄起,气氛热了一下。老头子一时大兴,干脆弃了课目内容,话题往双同性恋这一方向
开去。课间打破一贯的沉闷,哄声不断。
那个头懵懂抬起,接着人窣窣索索的打理儿,摸弄摸弄长发,揉揉眼,挖挖鼻孔,打个哈,
挺挺腰杆又是一个哈。她到底发现滑落下去的外套,取起来递给他。
“真是谢谢你。”
一触到她的手臂,他马上缩了回来。 “真不冷啊?”
“真不冷,习惯了。”
“习惯了?!”
是不是也存在这么一种人,体温天然偏低?要是人薄衣短袖过完整个冬季,实在不可思议。
“听过一种恒温的鱼?鱼们四季不用穿衣套裤。”
“恐怕鱼是鱼,人归人吧。普世之上,古往今来,怕再也觅不到庄周第二。”
“这副穿扮看起来是不是怪不对劲?”
“这不好说,作为男人还真不好说。”他拉拉衬衣领口,让腰板挺得更直些,“可能你特偏
爱红色,偏偏所有衣服中就一条裙子红得可眼。于是,无他选择咯。”
“对了一部分。现在,我更喜欢白色。”
“所有白的东西你都喜欢?”
“也不是。譬如,白天就不喜欢,白天常常使人晕晕欲睡啊。”
“下次,你披张床单过来好了。”
“为什么?”她咬了一下嘴唇,紧了眉头,仿佛听到的是一句无礼话。
“这样,睡得安稳些。可这好说吗?不好说。这年代人人在喊风度——要风度就没温度,要
风度就去印度。”
“听说印度麦加是个不错地方,我去不了那儿。或许我应该去一次拉萨。”
他转头盯探住她的眼睛,里面像是藏有一个场所,一层光辉一闪而逝,“喜欢到各个地方走
走不坏,至少可以见识见识。你都到过些什么地方啦?”
“你是问我真实去过什么地方,”她弄了一下头顶的花簪,继续说,“还没离开过这座城市
啊。有一次,确实冲动得不得了了,一个人跳上了长途客车。到了城市边缘一带,已看到片
片香蕉林,菜地、平房之类的了,又匆急叫司机停车下客,拦住一部回头车返回。”
城市的孩子,乖乖女哩。“临时改了主意?”
“当时,想来想去还是当只蜗牛,躲在壳里好啦。”
“拉萨可是蛮远的,坐火车怕得花上三天三夜。”
“五天五夜也无所谓。反正,总觉得非去那儿一次不可。”
“出于向往?还是别的什么非可寻常的原因?”
她拉窗帘似的拉下眉毛,开始搓着手指,似乎手指间不停的搓玩,会搓出些什么来。然者,
搓到课间铃响,她还是不说什么。她不说什么的矜持样子自有另一番动人,比笑更吸引人的
什么东西。
“我得走了。得赶去D座404上课。”
收拾课本,拎起小背包,她走了出去。他跟着出来。
“还有课?”
“一直跟位老师学钢琴。”
“经常逃课,就因为这个?”
“也不全是。金融这个专业不适合我。正打算转到声乐系去。”
“听说转系得经过相关学院领导批准,还得办理诸多烦杂手续之类。没什么障碍?”
她极力眨眨眼皮,显得有点疲态。大概觉得跟这家伙谈论这些,也于事无济。她吁了口气,
“尽力吧。”
他们在D座教学楼楼梯口分手。他去了书馆看两小时的书,出来面包屋啃两个洋葱饼,接下
返回书馆上班。在那他有一份勤工助学工作,一月一百二,一三五日晚上上班,有课可以迟
到,工时也颇青松,无非收收桌上搁置的书籍,按编号放回原处,拿鸡毛扫子拍拍灰尘之类
。事实上,翻翻一些杂书可以打发去相当部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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