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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yff (zyff),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困》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Oct 13 13:47:34 2006), 站内

03

他也没再与许因碰面。南大的山水依旧碧清,伊人们漂亮漂亮着,校园不会因谁谁少了笑语
风声读书声。日子在单摆两边来回,一复一日。
每晚十点,书馆独步回舍,他总拐个小角,从学院女生舍楼穿过去。偶尔,周旁女音熟声,
耳朵颤了一下也就是颤了一下。没勇气也没信念驱动他步过去,辩看。架着早已视力不匹配
的眼镜,下偏30°的头颅,继续脚下的路。这也没什么不妥,万一真是她呢?又招来个非冷
似冷的回应,岂不是把那份心蛇般引出,并把洞口塞住,把它抛入无处可容的境地。
仲夏眨眼热来,昼长夜短,花零叶茂,天天万空寡云没了雨季。人住在顶层,没隔热层,又
没风扇。凉风,即使是一点点,也会给人半刻小酣,可偏偏在黎明时分那家伙才跳起过时的
舞。晚上,热还真个热,脾性又添了乱子,无理无由肝火燎心。以致垫枕躺至下半夜,无眠
。又忧心耽了白天课事,更那个焦了。
一夜刚从书馆回来淋个澡,干脆出来逛荡。冶冶心境也不算坏,至少呼气爽快些。
浓荫郁郁,行人渐离散了。偶有一对情人微微密语,悠晃而过,消失在夜色下长道拐弯处。
夜沉风小,道面上,爬出来蜕化的知了残壳、早熟脱枝的果子、枯叶等花花点点,蓦的回头
,一夜猫悄然晃过,接下一叶自地而起。那刻,他发觉白天惯常了的这条长径瞬间幻变千百
,后路无可重觅,前面那个拐弯处,未知的什么在等待着他。可你只要走着,你就会在路上

夜十足是上了岁数的年纪人,呆坐在床头打瞌睡——死般的寂静。可睡意属于他们的,他点
当儿都没有。光束扫过来,夜巡校警发现这游离者行踪可疑,趋来。向不习惯与他们打交道
,怎么说被人揪住盘东问西都不爽吧。他闪入石林,步上小经的石阶。
夜寂了,静沉了。听,突来的音符敲荡着尘封柴门。琴音是翻过石墙飞过来的,没错,越加
清耳。踏着节拍同时踏着自我心律,他上路了,淡去的忧伤向他罩来。跟着扬沙的脚步,倒
回走。记忆的母亲正展开胸脯,拥抱久年不归的儿女。开始隐现的海面,立在水面的黑巨石
,刻在石头上已退化的传说。水花含沙,水爬在大地上,柔缓,一波一波。海潮的律动对于
久居海边孩子,几许悉耳,酸涩,恐怖。
那一天,濛濛晓雾初露,父亲握住双嫩手,背离大海,面朝高山,射出那支箭,村人都认为
它越过山颠脱离沙土,飞往梦中城市。可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没落在森林里的小渔村又突然
归来。低矮白石墙、茅屋、木浆、破渔网、家狗、父亲消悴了的脸……。
时间飞流在昔日的晚昏,父亲挺着那支竹烟筒,吸几口,叹几声劳苦日子的带来的哀气。夜
色漫下,家父出海了。他赶紧闪进屋子,上了所有的门闩,加块木板顶住。练习等着他。煤
油灯下,笔尖不离纸的抄抄写写,一行字笔画总连在一起,一笔画成就十几个字,老师竹竿
子敲不掉烂习惯。小屋寂寂变得离奇,细细嗡嗡声音似乎不绝于耳,耳朵竖得比猫还尖——
得惕着,汗出个不止。他不敢瞧看墙壁,担心墙内映出什么,面目狰狞舞爪张牙,扑过来。
要是听到墙上壁虎打架发出的尖叫,或是突发的一阵狗犬声,他定吓得捂耳闭眼跳上床去,
躲进被窝。可这不管用,什么东西说不定已越个门的阻碍溜进来,悄无声息。一双毛茸茸的
手说不定会掀开被子,找到他。海潮传来缓慢的节律,柔柔。可这也没给他带来多少听觉得
安全,说不定它来自魔鬼幻化成天使的气味儿,远古传说总在儿提时刻下烙印……
小树拔长,老树朽化。追随学路延展,那双自制的扬沙木履噼里啪啦不断,生养于斯的那片
沙海地,小屋渐行渐去渐远。堆起的存在,又被新来浪水卷起的泥沙埋没。如今,层层泥沙
又被冲去,露出昔日一大堆逝去的存在,历历在目。
涛声已止。水仍在沙地上爬,无声。闪烁的浪花,卷起的沙土,风海流将把你送往何方境地

脚步声靠近,遇见什么人。好像有七八个人,其中的一个朝他步来。
“石仕!怎么啦?”一熟耳的女子声音响起。
现在在哪啦?何处?她又是谁?灯光晃影里小风阵阵,节节骨竹拔青。苍茫夜色,依稀可见
远处小桥、流水、风车、石头屋,立起的一块大石上刻些什么字来着。还有与他说话的这位
善面女子。扭一次90°角的脖子,眼睛闭上再睁开,唯一确定的是这里存在物景人,至于他
与此类存在什么联系,动动脑瓜就搞分裂。
“我在哪?”回忆与现实拉开距离,他还走在路上。
“雅术园呀。”
年轻的女子颇感怪异,惊怔了一下,把他拉起来。屁股有了酸痛感,大概他可以确定的是自
己坐在一个花岗岩石上。女子开了小包抽出纸巾,一把抹了抹那张脸。他好像闻到一股什么
味儿,某女人特有的味儿。是她,许因。
“怎么啦?”她问,“哭了?”
“没有吧?是不是雾水太大了,打湿了脸。”他拉拉眼皮。
他们就坐近旁竹椅上。
“你怎么会在这?”
“怎么会在这里?可能是被什么驱赶而来吧,记起一些东西;想想也不大清楚,不好表达,
可你总会处在什么样子的地方。”甩了甩头,人还是无法甩去低落情绪。
“这里又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
他转动一下脑子,企图做出某种回答,把身边这个人儿也带进去,带些什么色彩;想想又感
觉什么不妥,不妥在什么地方。
“之前没来过这儿?”
“南大3000平方千米面积,还真不知存在如此不错的地方。”顾头他盯住许因那双眸子,疲
惫中有点惬意。“每晚都得练习?而且很晚?”
“差不多吧。有场比赛得备了。”她说,“该回去啦。”
出来雅术园门口,门卫开了门,让他们出去。她过去车棚牵车。这是一部台湾绿色美利达,
后轮上有几圈链齿,可以调速,车头装有靠五号蓄电池发亮的车灯,相当时代。他按了一下
车铃,叮当叮当响个清耳。
“喜欢上了?”
“恐怕不止这个程度。新买的?”
“一个月家教的等价物。”
“我来试试。”
“行。你可得留心点,摔哪损哪你得包贴上去。”
“这么小气。”
“这年头,人人要学小气一点。”
她侧身坐在后架上,双手轻搂住他的腰身。合着一上一下的脚踏板,屁股擦着座皮,扭来捏
去,车左拐右摆的勉强上去一条林荫小经。
“简直就是瞎龙探路。换我来吧。”
“生手,完全是生手。怎么说都得给一次机会。你要是给我一个台阶什么的,我定拼死努力
,冲至顶层。一定!”
“冲至顶层,接下,又怎么办?”
确是个伤筋废思的题儿。他刹住车,顾头窥探什么似的盯住她,足足五秒钟,又蹬起脚踏板
。车速缓下,浓夜熏发,幽风过耳,但愿永远骑在路上,骑在路上。
“香!”她惊叫一声,把脸贴上去他的腰板。
那个铝合金筑成的小花店,由于夜阑人止,清清冷冷。看店的老头已扒在柜台上,想必是与
黑夜一同睡去。然而花不曾犯疲栖息,乘夜竞争放芳。各异香味,一如湖面荡起的阵阵涟漪
,或交错或叠加,阵阵波来。
他下意识的摸摸口袋,感觉全是布。接着车大晃了一下,许因跳下来,两人干脆牵车走路。
“花花草草这玩意喜欢?!”
“没有啊。喜欢某些不期而遇的东西吧。比如经常一人久呆在一间房里,无非靠练练手指,
翻翻几页书,在纸上图图画画,或是习习字笔什么的打发日子。你的耳朵习惯了周围,习惯
了安静。一天意外地你听到呼叫声,接下是哭声、脚步声、警笛声等杂成一片。靠窗望外探
望,对街戏剧院起火了,人们朝各个方向窜,你看到消防员供着水管吆着一二三,一大叔拎
个空水桶驻前观望,楼上什么东西不停的抛下来呀……你很兴奋,——你心肠不见的怎么坏
吧,可就是莫名其妙的兴奋。”
他停下来,定定望着许因。她蹙了蹙了眉头,“怎么啦?”
“没什么,很特别的一次不期而遇。”他又缓缓推开车,“真没持久喜欢的什么?”
“你是指花草?”
“也可以是。”
她略为想想,“韭菜花。”
“为什么?”
“以前养过呗。”
“养过就喜欢?喜欢才养的吧。”
“我要回去了。”
听听那突然夹带点丁儿怨气的音色,他明白大概犯了一个什么样子的错误。
“将近十二点,楼门已上锁。那位看门的阿姨只怕早睡晕了头。叫醒她,河西母狮恐怕要来
了。注意到没有,那家伙嘴巴夸得不得了了。没想个法子来整整她?”
“说什么呀,我早搬到别处,自己有楼门钥匙啊。”
“最好不过的事啦。”仿佛也就是那么三秒钟内,兴奋又提上来。“带你去个地方,好不?

“哪?!”
“上车吧,不算远。”
他加大脚力,车转个弯,出了校门,溜进一小街。几个夜行人游来荡去,还有闪着警灯的摩
托车开上开下。他们拐进中兴公园,下了车,上锁。他拉住她的手,撩开挡道的叶枝,快步
趋向湿漉漉的花丛。
“在哪?”
“到了,就这。”
园灯蒙蒙脚下,大概二十五平方米的韭菜花,点点星星一块。只要把视线投在这一块,马上
有延伸无限的错觉。
“怎么样?大概还没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吧。”
视野从这一片中收了收回来。许因咬住唇住,呆愣呆愣了,好像注意力被星星小花带走,跌
入什么与此相连的心事。他抬望上方,无月,稀星迷迷,天地之间似乎隔层气雾不趋明朗,
或是城市灯光太显眼,煞掉不少亮光。
“有什么事?”
她的神魂总算从某个地方返了回来,“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吧?!”
他把脸奏过来,脸色不对劲啊。“什么事情?就不能开些?放松点,好不?”
许因目光从他脸上移走,游离在周围黑森树木,“总觉得什么东西在刺着我。”
“跟韭菜花有关?”
“跟人有关吧,什么事儿总在人身上找到根源。不觉得吗?”
“谁?”
她缄口不言,更显得神光惚儿惚儿。好了,这个风花儿场所惹出祸水,赶紧离开为妙。“走
吧,我们还是回去吧。”
话音刚完,什么咔嚓一声刺耳。他拉住许因,冲去看车。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不曾见,车
平白丢失了,被剪断的车锁弃在草地上。他俯身拣一条干枝,四周窥一片,没什么发现,又
跑出去,只见一贩子推自行车沿街叫卖茶叶蛋。趋去打听,对方知道来的不是个客,一脸茫
然。仅存的一点希望也成了乌云吞没的小星。
向黑暗甩去那条干枝,他几脚飞向旁边一树干“奶奶的,要是抓到人非把他妈的倒了,添上
几脚不可。”
“算了。不就是一部单车!有它没它世上又没多一个富的贫的。回去吧。”话是那个话,她
究竟憋得气,气红脸,接下长长吁气。
仿佛也就是那么几秒钟,人又泄气了。此刻不论说些什么怨些什么咒些什么,雨还是雨,雨
还是下了,到底把人儿淋湿了;可又不得不说些什么。弄至最后,他连连感叹这年头。
两个人不得不步行回校,揣着一部单车的心事,一路上沉默如水。回来校门口,他看到那个
小道口。一小时前他还骑车,打着叮当从那儿溜出,溜得那个爽劲儿啊。此刻,想想就他妈
的,“今晚不应该出来的,真是的。”
“没事了,忘了它,真的。”他拉起笑脸,看来苦涩几分,“你是个大男人,什么该揣着什
么该舍弃,心里到底有个分隔线,不应捡小女子心态。明白?”
怎么明白?这话听来,他还不如一小女子,丢了一部车就受不过去,还能揣得下什么,能有
出头之日乎!量量这一米八一的身高竟是这路货色的,又起了懊气,又不知往哪泄。他想跺
跺水泥地板,看看会不会凹下去一个坑!他真怎么做了。
“这又是干嘛,生谁气谁呀!”
他本来看到人很那个了,可火气管不了了这,“我生谁气谁了?我问你,谁在贬人!”
许因没再理他,甩手到了楼下,看着他慢吞吞的跟在后头,抛下一句,“走吧,呆子。”人
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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