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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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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ianglanluo (xianglanluo), 信区: Original
标 题: 阿紫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Apr 7 21:32:17 2007), 站内
阿紫坐在学校小广场的一角，以坚决的眼神对抗着午后刺眼的阳光。
学校已经放假了，阿紫的家就在学校后面，阿紫常常一个人跑来这里，她习惯于呆坐着仰
望天空，45度角的姿势。“阿紫、阿紫……”，妈妈的呼喊声远远传来，她始终沉默，始终
保持着那个角度，不曾改变。
但是，就在早上，所有的东西都改变了角度。
七点，正是太阳初升的时间。阿紫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窗外的阳光，微笑爬上了脸庞。然
而，客厅隐约传来的争吵声和哭泣声打扰了她的宁静，爬起来，走到门口，她听见一个陌生
的声音，“…我想见见她…求求你，怎么说都是我的亲生骨肉…”“不行！当初都说好了，
阿紫上初中后，你就不可以再见她了，更不用说带她回去！”妈妈斩钉截铁地回答。阿紫，
机械地推开门，机械地走到妈妈和陌生女人的面前。妈妈惊叫一声，“阿紫！”看着陌生女
人的眼泪，阿紫扯扯嘴角，笑了，房子恢复了寂静，只有妈妈和陌生女人的低声抽泣。
“...应该告诉你了，她是你的亲生妈妈，我…”
阿紫只记得妈妈的声音刺痛了自己的耳朵，女人的哭泣也是，她讨厌这种感觉，却无法摆
脱，就一个人跑到了小广场。
那天的阳光似乎和往常不一样了，刺眼、灼热。习惯性地抬头，阿紫觉得阳光都在恶毒地
嘲笑自己，只好低下头。苍白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如同潮水般涌向阿紫的脑海。当自己
还在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总有一个亲切的阿姨，带着好吃好玩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
家里，一来就是一整天。每次离去，留给阿紫的都是回头的那一记深深的眼神。每一年的生
日，都会有这个阿姨，但是每一次她都没有对阿紫讲话，只是微笑地看着阿紫，然后转过脸
去抹眼泪，临走时还塞给阿紫几十块钱。渐渐地，到了阿紫六七岁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见
过那个阿姨了，偶尔对妈妈提起，妈妈也是吞吞吐吐搪塞过去，阿紫就没提了。然后，随着
上学，随着日子的推移，随着记忆中新鲜的东西逐渐增加，阿紫就把一切丢到角落里。而现
在，所有的一切都汹涌而至，撞击着阿紫。
小广场里没有一个人，只有阿紫。阿紫的心比任何时候都烦燥。阿紫就像喝醉酒醒来的汉
子，但是往事却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那时，当隔壁阿姨捏着自己的脸蛋说长得和谁都
不像，妈妈对她们的白眼不是没道理的；每次自己和邻居小伙伴玩耍时，大人们会对着自己
指指点点；甚至上学了，同学都会说自己和哥哥一点都不像……每每这时，阿紫都会抬起头
不服气地说，哥哥才是妈妈抱来的，所以和自己长得不像。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没有原因
，只是那个时候的阿紫没有想过这一切，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就像一只无忧的小鸟。
午后，滚烫的日光突然受伤似的黯淡下来。阿紫苦笑一下，远处，一堆堆乌云从群山升起
来，慢慢飘过来，到了她的头顶，很低很低，触手可及。
“...阿紫，阿紫！…”阿紫还是坐在那里，倔强地背对着妈妈的呼喊。雨来了，在这样
的午后，阿紫才慢慢站起，移动着僵硬的脚步，慢慢移动在昔日熟悉的小路，而熟悉的房子
在雨中是那么模糊，近在眼前，却怎么走都还是一样的距离。妈妈立在门口，瘦弱的身子倚
着门，孤单、无助，阿紫从妈妈受伤的眼神下走过去，关门、换衣、睡下，蒙上被子。阿紫
还是那个阿紫，一样的房间，一样的午后，一样的气息，却不一样的阳光，窗外是点点滴滴
的雨声，拍打在窗玻璃上，也拍打着阿紫的心跳。
好久好久，阿紫才进入梦乡。梦中的阿紫穿着妈妈买的新裙子，背后有只蝴蝶，她跑在妈
妈的前面，轻快地唱歌，如一只美丽的蝴蝶。跑着跑着，当她回过头，却看不见妈妈了，妈
妈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向阿紫扑了过来……阿紫在惊慌中睁开双眼，已是一身汗水。
推门，妈妈一人坐在客厅，憔悴脸庞，凌乱的头发，沙哑的声音。阿紫心痛了，切切实实
的痛楚，未曾有过。“...妈，我想去阿姨家一趟…只是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很快回来。
”妈妈慌乱地点点头，阿紫走过去，轻轻拥住这个恐惧无助的母亲，紧紧地。
阿紫相信自己是疯了，她对着镜子进行了无数次练习，不知道自己该以哪一种表情对待那
个女人。忐忑的阿紫，走在陌生的人群中，坐在陌生的汽车里，望着一样陌生的风景。
还是失败了，无论是哪一种表情都掩盖不住阿紫的惊慌无助。女人也是尴尬地笑着，还有
那个男的以及几个比自己大的女孩、男孩站在女人的身后。阿紫怯弱地坐在女人一家子的面
前，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阿紫安静地听着女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从这种哭诉中，
阿紫知道自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在十四年前的那个早上，妈妈从女人手中接过自己，阳
光是否灿烂呢？从女人无奈的声音中，从她身后的一群人，阿紫探索着某种信息。女人继续
哭诉着，咒骂着往日的凄苦，咒骂着当初计划生育的无情，咒骂着自己的悲惨命运……阿紫
望着女人的家，宽敞的客厅，齐全的家电器，应该是新建的房子吧？她揣测着。女人看着阿
紫审视的目光，笑着说，“现在好了，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舒坦，什么都不缺了，就是想看
看你。”阿紫终于让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在阿紫离去的那一刻，当她推掉女人塞过来的钱时
，从女人受伤的眼神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阿紫走上车去，望着车窗外渐离渐远的人和树，
连心跳都好像是轻快的。
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阿紫还是阿紫，还是那个活泼乐观的女孩。只是在一个人的时候
，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内容。妈妈竭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在阿紫面前她还是像往前
一样，但是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那落寞的背影和深深的叹息都刺痛了阿紫。
就这样，春天过去了，秋天过去了，又到冬季，阿紫还是如初，一个人带着微笑面对着所
有的人和事。但是，一切还可以恢复原状吗？十五岁生日，阿紫不安地接受着大家的祝福，
吃着妈妈做的长寿面，心神不宁地上课、下课。她拼命驱赶内心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却越来
越清晰。原来当一切成为习惯后，就再也改不掉了。
十六岁，阿紫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羞涩的小女生了，她会和同学出去疯狂地玩耍，也有了许
多异性朋友，她觉得自己长大了，不是那个跟在妈妈身后跑的小孩子了。其实在她的内心里
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作怪，怂恿着她做着一些超出自己年龄范围的事情。早出晚归的阿紫漠视
着妈妈的叹息。那天晚上，十点，当阿紫推开房门的时候，发现妈妈铁青着脸坐在客厅里，
“...不许出去，看看你，还有没有点羞耻，一点都不像是我养的…”阿紫被击倒了，她丢
下一句“本来我就不是你的！”然后跑了出去，她哪里都没有去，只是一个人在小广场里坐
了一夜。
一个周末的下午，当阿紫在小广场溜达的时候，女人来到了她的面前，拉着阿紫坐了下来
。女人不停地问阿紫，现在的妈妈对她好不好，有没有被欺负，还自称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
闻。最后，女人抱住阿紫，哭着要阿紫跟她回去，阿紫看着女人自编自演的闹剧，觉得她很
好笑，仅此而已。阿紫推开女人的拥抱，想要回家，女人塞了一百块钱给她，但她却没有拒
绝。从此，女人隔三差五地来找阿紫，每次都是把往事说一遍，说她如何悲惨，说她如何想
念阿紫，说以后要怎么样补偿阿紫……阿紫始终没有对女人说过一句话，甚至吝啬到一个微
笑。妈妈似乎也不知道这一切。当阿紫拿着女人给自己的钱买回一堆新衣服，出现在妈妈面
前的时候，妈妈就歇斯底里对阿紫哭泣，不停地问阿紫钱是哪里来的，问阿紫做了什么坏事
，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到女人。阿紫失望了，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恶，她冲上去抱紧妈妈，抱
着这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她觉得自己以后都不会放弃这个家的。
某天，阿紫到隔壁去借刀子，发现隔壁大妈怀中抱着一个女婴，大妈的神态是那么慈爱，
女婴在她的怀中安静地睡着。阿紫转过身去，一刻都没有停留。
晚上，阿紫拨通了女人的电话，“不要来打搅我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妈妈也对我很好！
”
除夕夜，看着窗外绽放的烟花，阿紫对着天空许了一个愿望。
若干年后，阿紫来到南国念大学。在南国的第一个春天，她在某个午后，一人走在校园的
迎宾大道上，感受着清晨突然刮起的凉风，感受着南方独特的春天风景，看着路上来来往往
的行人，熟悉或陌生。踩着地上堆积的落叶，听着那些悠扬的歌声，一阵清风吹过，叶子飘
飘洒洒地从枝头飘然而落，抬头、闭眼，顿时就有恍然隔世的心情。
避开路上的车子，她走到路边的小道上，淡淡的阳光透过那些正在长着鲜嫩的叶子，同
时又在掉落叶子的树丫，斜斜地照在脸上，阳光似乎也变成绿色的了。阿紫听见一个北方口
音的男生在对旁边的人说，“你们南方真奇怪啊，叶子到春天才落！”是啊，南国，温柔如
风，春天，是孕育生命的季节，却避开寒冬，在本来生机勃勃的日子里担任着生命凋谢的角
色。生命，本来就是在凋零中孕育的吧?
阿紫想到自己的家乡，冬天里凛冽的北风，吹得连人的骨子都刺痛，万物在它的摧残之下
，失去了润泽，天地间只有灰色，接着就是单调的苍白。甚至春天，树丫上也只有星星点点
的胚芽。
她突然想到妈妈抱着自己的无助，还有隔壁大妈抱着女婴的慈爱。也许，她们在年轻的时
候是不会想到苍老的威胁的，也不会有面对着生命在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失的恐惧。而当有一
天早上，她们突然感到自己已经老了，身边就需要有一个年轻的生命时，她们知道了，一种
悲哀正在向她们一步一步走来。所以，她们就急切地去寻找着新的生命，一个可以代替自己
把生命延续下去的角色。
阿紫伸出手接住一片刚刚掉落的叶子，虔诚地、细细地看着叶面上的纹路，寻找着曾经发
生在上面的故事。她抬起头，仰望着树上那片片嫩绿的新叶，晶莹如精灵，在阳光下跳着舞
。
阿紫突然明白，人的一生可以守候许多个春天，唯有人生的春天是不可以守候的。
许多年以后，阿紫已经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了。白色的医院，白色的衣服，白色的病床
以及病人苍白的脸色都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带给别人希望的人，这个时候她是最满足
的。每个日子，阿紫走在医院大大小小的房间里，感受着生命在自己的手下跳动，她伸出自
己的双手抚慰着那些脆弱的生命。她钟情于医院前面的那一片草地，晚霞满天的傍晚，她会
一个人坐在草地上，仰望天空，还是一样的习惯，一样的姿势，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还是那
个小女孩，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但是，更多的时候，她会推着那些孤独的老人们来到草地上
，让他们欣赏夕阳的美丽，而自己，则欣赏他们脸上的安详。
某年，阿紫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走在记忆中的小道上，才发觉时间是一个最狡猾
的骗子。妈妈已经是满头银丝的老人了，老人脸上记录着岁月的痕迹，老人宽容地对阿紫说
，是时候回去看看了。阿紫没有拒绝。
昔日崭新的房子已经在风雨的粉刷下伤痕累累了，女人、男人都已不在，阿紫来到他们的
墓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回家的路上，阿紫碰见了大妈和她的女儿，女孩跟在大妈的身后，那裙子上的蝴蝶结一跳
一跳的，活像真的一样，在柔和的阳光下扑闪着翅膀，想要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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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被召唤的孩子，远方有着那个梦中呼唤我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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