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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EM (我就是我,我就是阿梅),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忧郁症的受难者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hu Nov 22 13:55:03 2001), 转信



  西尔维亚.普拉丝(Sylvia Plath)。我在大四的时候,首次听闻这个名字。
那时候,《美国文学史》是大学英文系毕业前的最后一种必修课,时数苦短。教授
拚命赶课,几乎无暇顾及较晚近的文本──但我们竟然还是读了二次世界大战之后
的一位古怪女诗人,作为大学四年的句点。

  她是文学课程不容疏漏的人物,自然具有经典地位。她就是普拉丝,诗作充溢
女儿对父亲的爱恨交织情意结;如她的《父亲》(Daddy)居然写道:父亲,我早
该杀死你的。你在我来得及杀你之前就死去。追思与诅咒合而为一,不过,当时我
们只将她视为反抗父权的一位叛逆女诗人;为了更有效率消化文学作品,只好匆匆
贴上一张张方便归档的卷标。

  当苦难者在自我陈述的时候,可能会运用"心情不好,没有斗志,不想社交,
想要自杀"之类的语词,但是这些词语未能换取体谅和协助,却可能引起误会和嘲
笑。一般人误以为,只要乐观、进取、自立自强、立下生活目标,就可以充份解除
魔咒──如果无法自救,一定是因为软弱。苦难者的心理困境也会浮现在身上,比
如化为反复出现的感冒、失眠和头痛,但这些症状大抵被人简化为现代人的流行病
,也不会得到正视。有些苦难者具备不错的学历甚或中上的社经地位,因而被人指
责为温室之花,他们的呼喊被解读为无病呻吟。他们被视为撒娇的林黛玉。

  后来"忧郁症"这个词语开始在我们身边吭声。

  普拉丝是美国当代诗坛的代表人物没错,不过她唯一的长篇小说《瓶中美人》
(The Bell Jar)对忧郁症着墨甚多,比她的繁多诗篇更具影响力。书名中「钟型
瓶」形象,已经成为忧郁症的代名词:《瓶中美人》第十五章写道: 我都坐在同
一个玻璃钟形瓶下面,在我自己的酸苦之气中慢炖慢熬,自作自受。

  重新认识普拉丝,是在大四生涯多年之后。

  《瓶中美人》是以大学生活遭遇为题裁,而我在阅读过程中也另眼重见大四当
年。普拉丝的大学生活可曾如此忧郁?当然,小说文本和作者生平之间的关系必定
迷离,不宜对号入座,但一般认为普拉丝的小说(甚至她所有的文字创作)充盈了
自传色彩。阅读普拉丝,或许也可以同时辨识出与你我擦肩而过的幢幢人影。

  普拉丝身为天之骄女,至少看起来如此。普拉丝于1932年生于美国麻省,父亲
是波士顿大学著名的蜜蜂专家;她八岁就会写诗;获奖学金进入麻省史密斯学院,
这是当时最大的女校;她在暑假前往纽约《Mademoiselle》杂志担任实习编辑,只
有才女才能享有这份荣誉;她获得富尔伯莱特奖学金赴英国剑桥大学进修;她在英
国结识后来的丈夫泰德.修斯(Ted Hughes),修斯就是后来享誉甚隆的英国桂冠
诗人;婚后她并参加著名诗人劳勃.罗威尔(Robert Lowell)的写作课,另一位
诗人谢歌丝登(Anne Sexton)是她的同学。

  普拉丝美丽聪明又幸运,是惹人嫉羡的模范生,而她也拚命让自己符合主流价
值。但事实恐怕不尽如此。父亲在她年幼时过逝,成为她终其一生的伤痛。她在大
学期间就饱受失眠之苦,在纽约担任见习生的经验又让她心力交瘁。之后,她陷入
严重忧郁,曾经割腕、服食过量安眠药,后来辗转于几家精神疗养院之间,并接受
多次电击治疗。好强的她却又可以回校完成学业,并以卓越成绩争取到赴英奖学金
。旅英期间她很感苦闷,但她寄给母亲的家书却佯装乐观进取;后来她随丈夫迁居
乡村,心灵煎熬更甚,可是她依旧在家书上说谎,自称无忧。普拉丝的疯狂太过彰
显,她一开口便无法住嘴,一有钱便浮夸消费,旁人再也不相信她没病;她的丈夫
开始外遇,她的母亲雇人照顾普拉丝的小孩。而这正切合普拉丝心意,她有余暇研
究魔法,向不忠的丈夫下诅咒。在生命最后一年,她独自带了两个小孩蜗居伦敦,
身无分文,感冒缠身。生活困顿,她只好熬夜写诗赚钱,并且将十年前的大学记忆
写成《瓶中美人》。

  《瓶中美人》书内人物都采化名,作者也以笔名示人,不过此还是详尽记述了
普拉丝客居纽约一直到接受电击治疗的过程,那是从天堂重重跌落的一条路。普拉
丝在1963年2月11日以瓦斯自尽,时年三十岁。她的老同学谢歌丝登也在十年后自
尽。

  书外的普拉丝为何毁灭,书里的女大学生为何崩溃,至少可以引出三种解释空
间。一,文本内外的女诗人身为女性:她们(我不想轻易地将普拉丝和女大学生视
为同一人)的作为可解读为针对性别歧视社会的抗议,而她们则被视为女性主义英
雄;二,她们身为诗人:她们符合疯狂诗人的既有形象,任凭文学创作的死欲驱策
;三,她们身为忧郁症受难者:她们言行光怪陆离,只不过是想要摸索出一条得以
幸存的曲折路线。诚然,三种身分都是她们身上的元素,化约任何一种身分都将造
成缺憾。不过,在此时空,我却宁愿强调她们的第三种身分:忧郁症受难者。

  现实情境中,早已有太多人的生命被政治的口号召唤,或为了艺术的理由牺牲
,忧郁症受难者躲在家里图个清静,难道我们还要以外在世界的喧声来捉弄人?如
何正视忧郁症受难者的苦楚,比送上光环更有诚意。

  忧郁症人士往往极其寂寞。普拉丝在《瓶中美人》里准确说道,"一起呕吐过
的人最容易结为知交。"陪自己的朋友受难,才会知道她吐得多辛苦。《瓶中美人
》的中译本虽然姗姗迟来,但我们终于得以陪忧郁症人士呕吐一回,一种由内往外
翻的呼喊。夜半时分,整座城市响遍呕吐的声音,不知你是否愿意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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