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发信人: verve (Moving,just keep moving...), 信区: Rock
标  题: 我的伍德斯托克(一)zz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Fri Oct  5 08:29:07 2001), 转信



  2001年8月21日,星期二

  一直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我要去参加第四十届费城民歌节。早就听说
这种民歌节是现在唯一还能体会到69年伍德斯托克那种气氛的音乐节,每次看见
录像带里那些年轻人在泥地上滑行玩耍,我心里就痒痒,后悔我妈晚生了我二十年
。现在终于能如愿以偿了。我室友的姐夫Gary是民歌节的组织者之一,他为我
安排当一名志愿者,这样就可以从近距离观察民歌节的组织情况。

  早晨五点半就爬起来赶飞机,在倒了一次机,飞了近八小时之后,我于傍晚时
分来到了费城。下了飞机我就失望地发现这里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我一直盼望着
能下点雨,好能把自己全身都裹上泥浆,再让人给我拍一张纪念照片,这该有多牛
啊!

  说是费城民歌节,可实际上是在离费城一个多小时远的Schwenksvi
lle。我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来到指定地点,等了不久就来了辆面包车
接我,开车的是个胖胖的厨子,留一板寸,话不多,声音粗鲁,我俩瞎聊了几句就
没词儿了,你想啊,一个来自中国的海洋生物学家和一个美国小城镇的土八路之间
还能聊什么呢?只好干坐着。不久,他大概想调剂一下气氛,就把磁带推进带仓里
,立刻,一阵熟悉的音乐声便响了起来。

  “这是他们哪一年的演出?”我问。
  “1975年,金门公园。”
  “你有很多他们的Bootleg吗?”
  “那当然。我有一哥们儿……”我们于是开聊。我知道他叫Dan,但人们都
叫他Mango,一个电视剧中的大力士的名字,因为有一次搬东西时他一个人把
一台冰箱抗在了肩上。

  美国有句俗话:天涯无处无死头。这话再一次应验了。

  来到了营地,天已经黑了下来。下了汽车,我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新鲜的青草味
儿,听到了四周围无处不在的蟋蟀的叫声。一天以后我对这两样东西的感觉就迟钝
了,可现在一想起民歌节,这两样东西立刻就会出现在我的感觉系统里,就好像王
朔记忆中的部队大院烧荒草的味道。

  我来的地方是民歌节的采购部下属的Q分部,专门管给其它部门运送常用生活
物资,以及管理民歌节唯一的百货商店。Mango带我来的地方是Q的营地,由
两辆活动拖车(Trailer)以及十几座帐篷组成。我见到了室友的姐姐Ca
thy,一个长着一头金发的中年妇女,对我特别热情。她的丈夫Gary则是一
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话不多,看上去相当稳重。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父亲当年和
美国民歌宗师Woody Guthrie一起共过事,是个老牌的左派作家。G
ary从小就是个嬉皮士,从六十年代末他就开始参加费城民歌节,一次没落下过
,他当采购部主任已经好多年了,平时则经营着一家旧书店。

  Cathy领着我去见Q的成员们,我发现这里大多数都是蓝领工人模样的中
年人,普遍身材肥胖,普通美国人大概会把他们叫做Redneck。但他们都很
热情,见了面就称兄道妹,显得特别友好。可有一件事立刻就改变了我对他们的印
象:那天晚上大家正在欣赏一件特意为这次民歌节制作的体恤衫,用的是典型的六
十年代扎染技术,色彩斑斓。体恤衫前面是Gary的头像,他脑后梳着的马尾巴
正好是Q的那个撇。背面则写了两个字:From Q.

  “你知道为什么写这两个字吗?”一个中年妇女问我。
  “因为你们是Q分部呗。”我有些疑惑地答到。
  “你念快一点试试。”
  “Fromq,froq,foq……”
  “Fuck You!”她大笑着说出了答案。
  哟,真没瞧出来,这帮人还挺另类的。

  Cathy又领我去参观志愿者餐厅,这其实就是一个大帐篷,那天晚上灯火
明亮,一个长得相当英俊的中年男人正在教一群孩子学烧饭,其实就是煮玉米糊。

  “这群大学生,烧饭都不会!”他边向我们抱怨,边拿出一瓶葡萄酒,给我们
每人斟上了一杯。我注意到他穿着一条拖地长裙。

  “裙子在这儿最合适了,既凉快,又能防蚊子。”这位艺术教师对我说。后来
我真的发现许多年轻的男孩子穿着裙子在营地里走来走去。

  By the way,他是一个同性恋。姑娘们注意了:如果你在美国遇到
一个身材健美,事业成功,生活相当有“品味”的中年单身男子,千万别立刻就去
追,先打听一下对方的性倾向还是很有必要的。

  喝完酒,我们回到Q,那里正在举行一个篝火晚会,人们围坐在火堆周围,一
个老妈妈正在弹吉它唱歌,她长相普通,走在大街上你肯定不会对她多瞧上一眼,
可当她那甜美的歌声一起,我立刻就被镇住了。她唱的是一首古老的爱尔兰民谣,
词听不清楚,但旋律优美。她闭着眼睛,早已沉醉在歌声中,手指却准确而快速地
弹着伴奏,要不是就发生在眼前,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刚
才还在厨房里忙碌着,现在却在为大家演唱一首优美的民歌!在那个时刻,我觉得
她比所有那些穿着晚礼服在音乐厅里表演的所谓歌唱艺术家都要高雅得多。

  老妈妈表演完毕,轮到一个肚子很大的中年人开始表演。他留着典型的犹太人
的大胡子,长得很像马克思。他表演的是一首民歌清唱,内容与宗教有关。他的嗓
子特别低沉,是个相当正宗的男低音。后来我知道,他叫Randy,是Q的人事
部经理,平时则是一名律师。

  Randy唱完后,轮到一群孩子表演诗朗诵。他们都是一些初中生,有几个
女孩相当害羞。他们朗诵的大都是自己的作品,语言稚嫩,内容天真。在他们朗诵
的时候,会有几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主动为他们打着手电筒,我连忙拿出照相机
拍照,可惜慌忙中按错了键,没有照好。但那副动人的景象已经深深地印在了我的
脑子里。

  Cathy说自己有洁癖,受不了那种简易厕所的味道。我打着手电走进一个
这样的流动厕所,发现大概是被洒了药,里面其实没有什么味道,倒是有一卷手纸
备用,其条件绝对比北京大街上的收费公共厕所要方便整洁得多。这倒让我想起以
前去老家农村,那里的厕所就是一个直径四五米的大坑,横两条木板,人走上去绝
对要保持平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一直觉得自己在中国艰苦的生活经验对我在
美国保持良好的心态很有帮助。虽然买不起好车,住不起自己的房子,可总是觉得
自己很富有,因此也很容易满足。

  因为Cathy不露营,她要早点赶回家,便把我交付给一个大胡子中年人,
让他带我去露营地。一聊之下才发现,这个大胡子居然是一个外科医生!正聊着,
一个女孩走了过来,对他喊爸爸。我一瞥之下,大吃一惊!我可以豪不夸张地说,
这是我亲眼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她大概有一米七五高,有一头漂亮的棕色披肩卷
发。她的前额很高,眼窝深陷,眼睛大而明亮,偶尔会露出一丝调皮的神色。她的
皮肤是棕色的,更加衬托出她的牙齿洁白整齐。她的身材丰满结实,胸部发育得象
一个二十五岁的姑娘。我怀疑她有希腊血统,大概历史上那个海伦就是这个模样吧
。她绝对是整个民歌节的公主。

  “这是Ashley”,Cathy介绍说,“你猜猜她有多大?”
  “十八岁。”我按照通常的作法往小猜了几岁。
  “她今年才十四岁!”

  听了这话我真是大吃一惊,又开始怪我妈早生了我二十年!

  我唯一认识的Cathy回家了,把我一人留在了这里,可我却一点也不感到
孤独。Ashley的爸爸Steve领着我们俩摸黑向我的露营地走去。Ash
ley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也只有在父亲目前她才表现得象一个孩子。

  “你参加了多少次民歌节了?”我问Steve。
  “大概有二十多次了吧。”Steve回答。
  “我也来过十三次!”Ashley回头说到。
  “十四次!”Steve纠正到,“She was conceived
here!”

  我们穿过了一片小树林,来到了露营地。这是一大片草地,那天晚上已经搭起
了近百座帐篷,有几条小路从帐篷中间穿过。我被安排入住的是一处名叫“加拿大
”的露营地,入口处是一座红白相间的尖顶帐篷,足有八米高,直径有近十米,顶
上有一面加拿大国旗随风飘扬。帐篷中央点着篝火,烧的不是木柴(在露营地里禁
止烧木头),而是一罐液化丙烷气。人们围坐在周围,有人在弹着吉它唱歌,也有
的人在聊天。Steve把我介绍给Kris,他把给我预留的空地指给我看。我
随身带来的帐篷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用了,再加上四周围一片漆黑,我有点手忙脚乱
,Kris见状立刻过来帮忙。他一看就是老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帐篷立了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有点冷,来时只听到美国东部热死了几个人,没想到在野外的夜晚会
有这么冷。一个名叫Toby的男孩听到我的抱怨,立刻跑去给我拿来一个睡袋,
说是自己带来备用的,硬是要借给我。这个Toby今年二十一岁,一直在干杂活
。“明年我打算去读大学,蓝领工作挣钱太少了。”Toby对我说,“不过,新
工作一定得保证我每年的这个时候能休一个星期假,我从一生下来就来参加费城民
歌节,至今一次没有落下过。”

  安排好了住处,我来到了主帐篷,立刻就有很多人主动来和我搭讪,因为Ca
thy的缘故,他们都知道我是谁,我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记住一大堆新名字。这里
的人和Q不同,全都是二十五到三十五岁的成年人,大家根据身上衣服的多少围成
了两圈,穿得少的坐在离火很近的草地上烤火,衣服多的则坐在外围的一圈野外专
用折叠帆布椅子上。火边那个把头发染成红色并粘成辫子的姑娘名叫Thea,她
上身只穿了一件比基尼,下面则是一条有许多口袋的短裤。她身上的饰物很多,手
指上带满了银戒指,舌头和肚脐上都穿着环。十个脚趾被涂成紫色,脚踝处有一个
纹身,画的是一对正在做爱的男女,但却有一支长箭从两人的身体中间穿过。Kr
is坐在她身后,正在给她按摩。他是个面相憨厚的年轻人,擅长按摩,那天晚上
不断有姑娘来找他,他也来者不拒。在两人边上躺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她也穿着比
基尼,身材娇小纤细,腰部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胸部却很丰满。她下身穿着一条
紧身的碎花长裙,长及脚踝,整个人看上去就象是一条睡在岸边的美人鱼。

  “Alex,你今年怎么变瘦了?”Kris问她。
  “我刚刚来完月经,所以瘦了下来,前两天乳房比现在要大多了。”

  在他们身后,Ashley躺在Josh的怀里。Josh是美人鱼Alex
的弟弟,他又瘦又高,梳了一个爆炸头,是个很漂亮的男孩,今年十九岁,正在一
所大学的艺术系读书。两人躲在暗处窃窃私语,旁若无人。

  另一边,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男人在弹着吉它唱歌。他唱的是一首CSN的S
outhern Cross,这是一首选自他们1982年出版的那张不太有名
的专辑《Daylight Again》中的歌曲。在唱到重复部份的时候,许
多人开始一起跟着合唱,突然,一个浑厚而又甜美的女声加了起来,立刻盖过了所
有人的和声,这个声音不但响亮,而且和声也恰到好处,我回头看去,发现唱歌的
是一个梳着男孩般短发的姑娘,她上身也穿着一件比基尼,身材略有些胖。她有一
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特别的大,脸上的皮肤细腻,被篝火照得通红。我很快就
发现,这个名叫Jen的姑娘是个和声天才,不管什么歌,主唱一开口她就能恰当
地唱出和音来。许多歌曲她都能背出歌词,如果不会她就唱啦啦啦,效果也出奇地
好。当年的和声之王David Crosby大概也不过如此吧。后来我知道,
她已经结了婚,是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的妈妈。他的父亲是一个唱民歌的高手,一
直是费城民歌界的活动积极分子。平时他在自己的房地产公司上班,Jen就在父
亲公司里打下手。

  “我听说10,000 Maniacs缺一个主音歌手。”我开玩笑地对她
说。她的声线和离开乐队单飞的Natalie Merchant十分相象。

  “Oh,you are so sweet!”Jen跑过来在我脸颊上亲
了一口。她立刻就成了我最喜欢的姑娘。

  谈笑间,外面又走进来一个背吉它的男孩。我记得在Q见到过他,他名叫Bi
ll,是个刚刚从大学毕业的23岁的年轻人。Bill个子很矮,但有一张非常
漂亮的脸。这个访客一开口,大家就一阵欢呼,我预感到下面的节目一定会很精彩
。Bill的嗓音高亢嘹亮,很有感染力,更出色的是他的吉它,特别有力量。我
仔细一打量,才发现他弹的是十二弦木吉它,这种吉它声音比六弦吉它响得多,泛
音也更为丰富,有它在,其它那些六弦吉它就立刻相形见绌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
什么当初黑人民歌手Leadbelly一定要弹十二弦吉它了,只有这样的乐器
才配得上他那洪亮的嗓音。

  我没法形容接下来的那几个小时给我的感觉。Bill的到来把加拿大的气氛
一下子带动了起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合唱的阵营。大家一首接一首的大声高
唱,不会歌词的就跟着哼哼。他们唱的多半是一些大家熟悉的民歌风格的歌曲,但
却属于那种不太为公众和流行音乐电台熟知的作品。比如,我没有听到过Simo
n & Garfunkel,Peter Paul & Mary和Jame
s Tayler,更不用说John Denver和The Carpent
er这些国内流行的所谓美国民歌了。我却听到了许多Dylan,The Gr
atetful Dead,CSN&Y,Woody和Arlo Guthri
e,The Band和Joni Mitchell等老嬉皮士们最爱的艺术家
的歌曲;我还听到了Joan Osborne,Melissa Etheri
dge,Nanci Griffith,Tracy Chapman,Ani
 DiFranco和Suzanne Vega等新女性创作歌手的作品;唱完
民歌风格的作品,大家又开始大肆改编摇滚乐歌曲,Beatles,Rolli
ng Stones,Dire Straits和Nirvana一起上,想起
什么唱什么。还有人把朋克也给改编了,Bill就吧Green Day的Ti
me of Your Life翻唱了一遍。那个女朋克Thea也站起身,用
吉它伴奏唱了一首听上去很不错的民谣歌曲,唱完后她说:“这原来是我的一个朋
克哥们儿写的朋克歌曲,我把它给改编了。”

  说实话,我原本自以为自己听的民歌已经很多了,可那天有一多半歌曲我要么
从来就没听过,要么就是想不起到底是谁唱的。即使我知道的歌曲我也记不住歌词
,没法跟着唱,只能在唱《Big Yellow Taxi》时跟着唱“呜……
啦啦啦啦”,在唱《Pensacola》时跟着唱“Ye Hei,Ye He
i,Ye Hei,Ye Hei,Yeeeer!”。我突然感到有些沮丧,同
时又感到一丝兴奋:我原本以为美国民歌不过如此,可现在我终于知道,还有许多
未被我发现的宝藏等待我去挖掘。

  当然,这只是我偶尔产生的一些念头,大部份时间里我都感到无穷无尽的快意
。因为我没带什么厚衣服,只好坐在篝火旁的草地上,黄色的火苗烤得我舒舒服服
,头顶上是众多喉咙和吉它发出的悦耳的声音,它们被帐篷顶反射回来,好像来自
天堂。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象是在做梦。以致于后来吸了几口别人递过来的大麻
后,我竟没觉出有什么异样。音乐的力量足以把我升上了太空,我根本就不需要借
助别的力量来“高”了。还是老崔了解我:

  我根本用不着那些玩意儿
  我的感觉已经晕了浑身没劲儿

  在做了那么多年科学研究,当了那么多年资本家的螺丝钉之后,我觉得自己终
于又回到了国内那帮爱音乐的朋友中间,终于又找到了失去已久的热情和自由。

  早晨四点左右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快不行了,只好站起身回去睡觉。摘隐
型眼镜是个麻烦事,营地里没有自来水,加拿大在自己的营地上安装了一个简易的
洗澡亭子,外面还安了一个小木板,上面放了一个小脸盆,地上有几个装水的塑料
桶,我摸着黑先把水倒进塑料盆,然后也顾不上打肥皂,就在盆里简单地洗了一下
手。剩下的细菌就要靠我带来的消毒液去对付了。

  摘下眼镜,我又摸黑来到了我的帐篷前。我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亮一下子惊
起了十几只蚂蚱。后来听其他人讲,这里原本生存着无数的蚂蚱、苍蝇和蟋蟀,自
从几天前露营的人马杀到以后,数量才有所减少。我费了些时间把它们通通赶走,
这才钻进了帐篷。因为我没带垫子,坎坷不平的泥土把我的背硌得很难受,潮湿的
泥土让我感到一阵阵寒意。Toby的睡袋真的救了我一命。

  真的躺下了,却又睡不着了。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我的脑海里浮想联翩
。主帐篷里的歌声清楚地传了进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来了一个小提琴手,他们就顺
势改玩爱尔兰吉格舞(jig)音乐,热闹非凡。我实在懒得再爬起来了,就躺在
帐篷里听。大概又听了一小时,终于睡着了。

〖未完待续〗

□ 寄自美国



--
               在刹那燃烧生命比庸碌一生要好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36.156]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荔园在线首页 友情链接:深圳大学 深大招生 荔园晨风BBS S-Term软件 网络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