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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be (尾指思量的幸福), 信区: honglou
标  题: 红楼梦魇-二详红楼梦(2)-张爱玲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Tue Dec 30 13:04:49 2003), 站内信件

           红楼梦魇
            张爱玲

           二详红楼梦
      ──甲戌本与庚辰本的年份(之二)

   庚本白文本“嬷?”有时候作“ 奇啤 ,甲戌本第十六回
更是“嬷嬷”、“嫫嫫”、”妈妈”相间,──“嬷嬷”是老
年高等女仆的职衔,“妈妈”是小辈主人口头上对他们的尊
称。但是甲戌本第十六回  嬷嬷有时作“赵妈妈”,是漏改的
江南话。全抄本偶有吴语,[10]作者北方话纯熟后已经改掉了,
南京话仍旧有,如“好(音耗)意”,作“故意”解。[11]──戚
本一律作“嫫嫫”。全抄本统作“姆姆”──庚本第三十三回
也有个“老姆姆”(第七六一页),戚本同,是漏网之鱼──与
它通部用“旷”是一个道理,都是因为本底子是个早本,陆续
抽换今本,起初今本的成份少,因此遇到“(亻狂)”字仍旧写
作“旷”,迁就原有的许多“旷”字,免得涂改;为求统一,
后来也一直沿用下去。为了同一原因,无回末套语或诗联诸回,
戚本、全抄本都给添上“且听下回分解”。“正是”二字底下
缺诗联的也删了,不然看上去不完整。

  吴世昌与俞平伯同样认为甲戌本是书主或抄手集批充总
批,以便增加书价。[12]但是一方面有删批的潮流,而且删节
得支离破碎的楔子也普遍的被接受,显然一般对于书中没有故
事性的部份不感兴趣。多加总批,略厚一点的书不见得能多卖
钱。

  从戚本、全抄本看来,过录本擅改形式都是为了前后一致
化。甲戌本后两截扩充总批,为什么两次改变总批格式,回目
后批改回目前批,又改回后批?尤其可怪的是第十三至十六回
忽然又兴出新款,每回都有标题诗──头八回也只有五回
有──而诗全缺,“诗云”“诗曰”下留空白,如果“诗云”
是原有的,书商为什么不删掉,免得看上去残缺不全?

  这些疑问且都按下不提,先来检视没问题的头八回。

  前面说过,甲戌本外各本第一回总批是初名《石头记》的时
期写的,与第二回总批格式一样,同属早本。第二回总批有:

     通灵宝玉于士隐梦中一出,今于子兴口中一出。阅者
   已洞然矣,然后于黛玉宝钗二人目中极精极细一描,则是
   文章锁合处……究竟此玉原应出自钗黛目中,方有照
   应。……

第八回借宝钗目中,初次描写玉的形状与镌字,却从来没写黛
玉仔细看玉。第三回宝黛初会,写玉的全文是:“项上金螭璎
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不能算“极精极细
一描”。当晚黛玉为了日间宝玉砸玉事件伤感,袭人因此谈起
那块玉,要拿来给她看。“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
明日再看也不迟。”次晨黛玉见过贾母,到王夫人处,王夫人
正接到薛蟠命案的消息,就此岔开。显然夜谈原有黛玉看玉的
事,与后文宝钗看玉犯重,删去改为现在这样,既空灵活泼,
又一笔写出黛玉体谅人,不让人费事,与一向淡淡的一种气派。

  第三回不但与第二回总批不符,也和第二十九回正文冲
突。第三回贾母给了黛玉一丫头鹦哥,袭人本来也是贾母之婢,
原名珍珠,给了宝玉。第八回初次提起紫鹃,甲戌本批“鹦哥
改名已”(第八页)。但是第二十九回贾母的丫头内仍旧有鹦武
(鹉)、珍珠(庚本第六六五页)。第三回贾母把鹦哥给黛玉,袭人
也是贾母给的,这一节显然是后添的。原来的袭人本是宝玉的
丫头,紫鹃与雪雁同是南边跟来的。第二回写黛玉有“两个伴
读丫鬟”,不会只带了一个来。

  甲戌本第三回“嬷嬷”先作“嫫嫫”,从黛玉到贾政住的
院子起,全改“嬷嬷”。写贾政房舍一大段,脂批称赞它不是
堆砌落套的“富丽话”。写桌上摆设,又批“伤心笔,坠泪
笔”,当是根据回忆写的。这一段想也是后加的。此后再用
“嬷嬷”这名词,是贾母把鹦哥丫鬟给黛玉,下接黛玉鹦哥袭
人夜谈看玉一节,是改写的另一段。

  「尽版奇啤备摹版宙帧保 就没这么新旧分明,先是“嫫
嫫”,到了贾政院子里还是“嫫嫫”,进房才改“嬷嬷”;从
贾母赐婢到黛玉鹦哥袭人夜谈,又是“嫫嫫”。一比,甲戌本
显然是改写第三回最初的定本,旧稿用“嫫嫫”,下半回加上
新写的两段,一律用“嬷嬷”,不像庚本是旧本参看改本照改,
所以有漏改的“嫫嫫”。

  此回甲戌本独有的回目“金陵城起复贾雨村,荣国府收养
林黛玉”,这时候黛玉并不是孤儿,父亲又做着高官,称“收
养”很不合适,但是此本夹批:“二字触目凄凉之至”,可见
下 收 酌,不是马虎草率的文字。

  回内黛玉见过贾母等,归坐叙述亡母病情与丧事经过,贾
母又伤心起来,说子女中“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
而去,连面不能一见”,因又搂着黛玉呜咽。此段甲戌本夹批,
戚本批注:“总为黛玉自此不能别往。”(甲戌本缺“总”字)
第十四回昭儿从扬州回来报告:“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
没的”,甲戌本眉批“颦儿方可长居荣府之文”。同回正文也
底下紧接着凤姐向宝玉说:“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
可见黛玉父亲在世时候,她不能一直住在贾家。此回显然与第
三回那条批语冲突。第三回那条批只能是指黛玉父亲已故,母
亲是贾母子女中最钟爱的一个,现在又死了。所以把黛玉接来
之后“自此不能别往”。甲戌本这条夹批与正文平齐,底本上
如果地位相仿,就是从破旧的早本上抄录下来的批语,书页上
端残缺,所以被砍头,缺第一个字。

  「 、全抄本第三回回目是:“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
抛父进京都”。

  原先黛玉初来已经父母双亡,甲戌本第三回是新改写的,
没注意回目上有矛盾。庚本是旧本抽换回内改写的部份,时间
稍晚,所以回目已经改了,但是下句“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俞平伯指出“抛父”不妥。也许因此又改了,所以己酉、戚本
的回目有不同。

  林如海之死宕后,势必连带的改写第二回介绍黛玉出场一
节。原文应当也是黛玉丧母,但是在姑苏原籍,父亲死得更
早。除非是夫妇相继病殁,不会在扬州任上。

  甲戌本第四回薛蟠字文龙,与庚本第七十九回回目一致: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第七十一至八十回的“庚辰秋定本”
回目页上也是文龙。甲戌本香菱原名英莲,第一回有批语:
“设云应怜也。”第四回这名字又出现,庚本作“英菊”,薛

蟠字文起,当是早本漏改,今本是英莲、文龙。

  甲戌本第五回有许多异文。第十七页第十一行“将谨勤
有用的工夫,置身于经济之道”,上句生硬,又没有对仗,不
及他本工稳:“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同页反
面第一行“未免有阳台巫峡之会”,他本作“未免有儿女之事”,
似较蕴籍。同页与警幻仙子的妹妹成亲“数日”,警幻带他们
俩出去同游。他本是成亲“次日……二人携手出去游玩”,到
了一个荒凉可怕的所在,“忽见警幻后面追来”,也是后者更
好,甲戌本警幻陪新婚夫妇同游,写得这东方爱神有点不解风
情。三人走到这可怕的地方,

    忽而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无桥梁可通,宝玉正自彷
   惶,只听警幻道:“宝玉再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

他本这一段如下:

   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
    忽见警幻后面追未,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

  “淌洋”二字改掉了。大河改溪,“彷徨”改“犹豫”,
都是由夸张趋平淡。删掉两个“宝玉”,比较紧凑,也使警幻
的语气更严重紧急。

  同页第十一行“深负我从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
言”,他本作“深负我从前谆谆警戒之语矣”,也较浑成自
然。迷津内“有一夜叉般怪物”,他本作“许多夜叉海鬼”。

    』5 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可卿
  救我!”慌得袭人媚人等上来扶起拉手说:“宝玉别
  怕……”
                          ──甲戌本。

庚本如下:

    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
  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

“唬得”、“慌得”都改现代白话“吓得”,戚本只改掉一个,
全抄本两个都是“唬得”,此外各本同,“扶起拉手”改为
“搂住”,才是对待儿童的态度。“喊叫‘可卿救我’”的语意
暗示连喊几声,因此删掉一个“可卿救我”,不比“叫道:‘可
卿教我!’”就是只叫一声。

    秦氏在外听见,连忙进来,一面说丫鬟们好生看着猫
  儿狗儿打架,又闻宝玉口中连叫“可卿救我”,因纳闷道:
  “……”
                          ──甲戌本。

他本作:

     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
   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

  甲戌本“秦氏在外听见”,是听见袭人等七嘴八舌叫唤宝
玉,走进房来,才听见宝玉叫“可卿救我”,因为梦魇叫喊实
际上未必像梦中自以为那么大声。那间华丽的寝室一定很宽敞,
在房外不会听得见。秦氏一面进来,一面又还有这余裕叮嘱丫
鬟们看着猫狗,可见她虽然照应得周到,并不当桩事。这一段
非常细腻合理,但是没交代清楚,“丫鬟们”又与袭人等混淆,
尽管我们知道是她自己房里的婢女。至于为什么这样简略,也
许因为此处文气忌松忌断,需要尽快收煞。

  下一回开始,并没有秦氏进房后的文字。显然第六回接其
他各本第五回,秦氏在房外就听见宝玉梦中叫“可卿”,并没
进来。只有甲戌本第五回与下一回不衔接。唯一可能的解释是
第五回回未改写过,第六回回首也跟着改了。甲戌本第五回
是初稿,其他各本是此回定稿,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为什么要删掉秦氏进房慰问?宝玉梦中警幻的妹妹兼有
钗黛二人的美点,并没有说像秦氏。如果名字相同是暗示秦氏
兼有钗黛的美,不过宝玉在梦中没想到,那么醒床而对面是否
会发觉?总之此刻见面十分尴尬,将下意识里一重重神秘的纱
幕破坏无余。

  因此其他各本改写秦氏在房外就听见宝玉叫喊,嘱咐“丫
鬟们”看着猫狗,也改为“小丫头们”,有别于袭人等。“袭
人媚人等”安慰宝玉,改为“袭人等众丫鬟”,因为今本没有
一个叫媚人的丫头。但是前文刚到秦氏房中午睡的时候,“只
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各本都相同。那是因为
第五回改的地方都在末两页,没看见前面还有个媚人,所以留
下这一个漏网之鱼。

  总计甲戌本头五回,第一回楔子新加了一句,第二回改掉
黛玉父亲已故,第三回是新改写的,第五回全新或新改。这五
回都没有双行小字批注,那是新稿的特徵,还没来得及把夹批、
眉批用小字抄入正文。这样看来,第四回薛文起、英菊改薛文
龙、英莲,此外也许还有更动,也都是此本新改的。

  这是今本头五回初形成的时候,五回都没有回末套语或诗
联。此后改写第五回,回末加了两句七言诗(全抄本),又从散
句改为诗联,庚本又比戚本对得更工。

  此书各回绝大多数都有回末套语,也有些在套语后再加一
副诗联。庚本有四回末尾只有“正是”二字,下缺诗联,(内
中第七回另人补抄诗联,附记在一回本的“卷末”。)可见有
一个时期每一回都以诗联作结,即使诗联尚缺,也还是加上
“正是”,提醒待补。各种不同的回末形式,显然并不是一
时心血来潮,换换花样,而是有系统的改制。

  第五回回末起初一无所有,然后在改写中添出一副诗联。
可见回末毫无形式的时期在诗联期之先。

  有几回诗联在“且听下回分解”句下。不管诗联是否后
加的,反正不可能早于回末套语。

  至于回末套语与回末一无所有,是哪一种在先──如果本
来没有回末套语,后来才加上,那么第五回加诗联之前势必先
加个“下回分解”,就不会有这一类只有诗联的几回。也不会
有几回仍旧一无所有,因为在回末空白上添个“下回分解”比
删容易得多,删去这句势必涂抹,需要重抄。显然此书原有回
末套语,然后废除,不过有若干回未触及,到了诗联期又在套
语下加诗联。

  第二十九回里“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大姐儿
与巧姐是两个人,姊妹俩,第四十一回刘姥姥替大姐儿取名巧
姐──大姐儿与巧姐已经是一个人了。第四十一回还在用“僚
(“亻”换为“女”,下同)僚”,更可见第二十九回之老。再
看较后写的一回,庚本第七十五回回前附叶有日期:“乾隆二
十一年(一七五六)五月初七日对清。”第二十九回、第七十五
回都有回末套语,因此早期、后期都有回末套语,比较特别的
结法都在中期。想来也是开始写作的时候富于模仿性,当然遵
照章回小说惯例,成熟后较有试验性,首创现代化一章的结法,
炉火纯青后又觉得不必在细节上标新立异。也许也有人感到不
便,读者看惯了“下回分解”,回末一无所有,戛然而止,不
知道完了没有,尤其是一回本末页容易破损,更要误会有阕文。

  诗联要像书中这样新巧贴切的大概实在难,几次在“正
是”下留空白,就只好放弃了。

  具有这两种中期回末形式的回数不多,列出一张表格,如
下:

回末形式                   第几回
(一)无套语或诗 1,2,3,4 戌 5 庚 16 戌 25 庚 39,40 庚 54,56,58 庚 71
(二)只有诗联 戚,全,庚 5;戌,全,庚 6;全,庚 7;8 庚 17-18,19 庚 69
  套语加诗联 戚 6;戚,戌 7 13 戚、庚 21,23戚 64
   (“戌”代表甲戌本。“全”代表全抄本。只有数目字的是
  各本相同的。“17-18”是第十七、十八合回。)

  甲戌本头五回与第二十五回是废套语期的产物,此外庚本
还有七回也属于这时期,散见全书。第六至八回有诗联──各
本同──属于下一个时期,诗联期。庚本第十七、十八合回也
属于诗联期,因此是在诗联期注“(亻狂)”字。同期稍后,把这
注解移到第六回。

  前面提过,第五回回末删去媚人的名字,上半回仍旧有媚
人,因为改的都在末两页,前面就没注意。同样的,废套期与
诗联期也只影响各期间新写、改写诸回。废套期未触及的各回
仍旧保留回末套语,到了诗联期,如果改写这一回,就又在套
语下面赘上一副诗联。这是表上“套语加诗联”几回的来源。
但是内中第六、第七回是怎么回事?第六回只有戚本属于这一
类,其他各本都只有诗联。第七回戚本、甲戌本同是回末套语
加诗联,全抄本、庚本只有诗联。

  第六至八回这三回仍旧是甲戌本异文最多,如第六回开
始,宝玉梦遗,叫袭人不要告诉人,多“要紧!”二字(戚本
同),不像儿童口吻,反而削弱了对白的力量。同回平儿称周
瑞家的为“周大嫂”,不够客气──连凤姐还称她“周姐
姐,──他本都作“周大娘”。第七回薛姨妈说宫花“白放
着可惜旧了,何不给他姊妹们带(戴)去?”(戚本同)全抄,庚
本作“白放着可惜了儿的”,是更流利的京片子。第二十一
回脂批“近日多用‘可惜了的’四字”(庚本第四六六页,戚
本同),可见这句北方俗语当时已经流行,不是后人代改的。
而且“白放着可惜旧了”不清楚,仿佛已经旧了,使这十二
枝宫花大为减色,其实是说“老搁着旧了可惜”。同回焦大
骂大总管赖二:“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戚本作‘腿’),比你
的头还高呢”,似带秽亵,戚本更甚。全抄、庚本作“焦大
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比较含糊雅驯。第八回宝
玉掷茶杯,“打个(上艹下齑)粉”,当指“打了个碎为(上艹
下齑)粉”。他本作“打了个粉碎”。以上四项与甲戌本第五
回的异文性质相仿,都是较粗糙的初稿,他本是改笔。又有
俗字甲戌本写法较特别,如“一扒(巴)掌”(第六回),他本作
“一把掌”;“(扌奴)嘴”(第六、七、八回)他本作“努嘴”。

  甲戌本其他异文大都是南京话,如第六回“那板儿才亦
(也才)五六岁的孩子,”他本缺“亦”字;第七回“亦发连贾
珍都说出来”,戚本同,全抄、庚本作“越发”。也有文言,
第六回给刘姥姥开出一桌“客馔”,戚本同,全抄、庚本作
“客饭”。[13]

  这些异文戚本大都与甲戌本相同,有几处也已经改掉了,
与他本一致。但是戚本第七回有吴语,“尤氏问派了谁人送
去”──全抄本第五十九回第一页下也有“这新鲜花篮是谁
人编的?”他本无“人”字。弹词里有“谁人”,近代写作
“啥人”,第六十六回戚本特有的一段又有吴语“小人”(儿
童)──第九页上,第五行。全抄本吴语很多,庚本也偶有,
[14]显然是此书早期的一个特色。

  第六回只有戚本有回末套语,回目也是戚本独异,作“刘
老妪一进荣国府”。第三十九回回目“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戚本作“村老妪是信口开河,痴情子
偏寻根究底”,全抄本作“村老妪谎谈承色笑,痴情子实意
  踪迹”。前面提起过,全抄本此回几乎全部用“僚(“亻”
换为“女”,下同)僚”,显然是可靠的早本,回目也是戚本
回目的前身,“村老妪”这名词是书中原有的。

  第四十一回回目,戚本也与庚本不同,作“贾宝玉品茶栊
翠庵,刘老妪醉卧怡红院”(程本同,不过“老妪”作“老
老”)。显然戚本“刘老妪”的称呼前后一贯,还是早期半文
半白的遗迹。

  第七、八两回回目纷歧。第七回戚本作“尤氏女独请王熙
凤,贾宝玉初会秦鲸卿”,称尤氏为“尤氏女”,仿佛是未嫁
的女子。甲戌本作“送宫花周瑞叹英莲,谈肄业秦钟结宝玉”,
称周瑞家的为周瑞,更不妥。下句“秦钟结宝玉”,其实是宝
玉更热心结交秦钟。庚本“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府宝玉会
秦钟”,上句似乎文法不对,但是在这里“送宫花”指“当宫
花送来的时候”,并不是贾琏送宫花。但是称白昼行房为戏
凤,仍旧有问题,俞平伯也提出过。

  第八回戚本作“拦酒兴李奶母讨恹,掷茶杯贾公子生
嗔”,“贾公子”与“尤氏女”都是此书没有的称呼,带弹词
气息。

  甲戌本此回回目作“薛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大醉绛芸
轩”。全抄、庚本作“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
酸”,似乎是后改的,因为第三十五回才透露莺儿原名黄金莺,
那一回回目“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 社好 花络”,显然
是现取了“黄金莺”的名字去对“白玉钏”。

  统观第六、七、八回,这三回戚本、甲戌本大致相同,是文言
与南京话较多的早本,戚本稍后,已经改掉了一些,但是也有漏
改的吴语,甲戌本里已经不见了的。庚本趋向北方口语化,但
是也有漏改的地方,反而比戚本、甲戌本更早。全抄本的北边
话更道地。例如第七回焦大说:

   这等黑更半夜(庚本,半文半白──早本漏改)
   这样黑更半夜(戚、甲戌本,普通话。南京话同)
   这黑更半夜(全抄本,北方话)

  但是戚本、甲戌本也有几处比他本晚,如第六回刘姥姥对
女婿称亲家爹为“你那老的”,甲戌本有批注:“妙称。何肖
之至!”全抄本作“你那老人家”,庚本误作“你那老家”。
既然批者盛赞“老的”,作者不见得又改为“老人家”。当然
是先有“老人家”,后改”老的”。

  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穿夹道,彼时从李纨后窗下过,
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庚本第一六四
页。全抄本次句缺“彼时”,句末多个“来”字。甲戌、戚本
缺加点的十九字[指“彼时”和“隔着……睡觉呢”],批注:
“细极。李纨虽无花,岂可失而不写,故用此顺笔便墨,间三
带四,使观者不忽。”)别房的仆妇在窗外走过,可以看见李纨
在炕上睡觉,似乎有失尊严,尤其不合寡妇大奶奶的身份,而
且也显得房屋浅陋,尽管玻璃窗在当时是珍品。看来是删去的
败笔。甲戌、戚本有批注,可见注意此处一提李纨,不会有遗
漏字句或后人妄删。

  周瑞家的送花到凤姐处,“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中门槛
上”,摆手叫她往东屋去,“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足往东
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周瑞家的巧(悄)问奶
子道:‘姐儿睡中觉呢?也该清醒了。’奶子摇头儿。正说着,
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庚本一六四页)全
抄本同,甲戌、戚本作“‘奶奶睡中觉呢?……’……正问
著,……”当然是后者更对,但是前者也说得通,不过是随口
搭讪的话,不及后者精警。

  同回秦钟自忖家贫无法结交宝玉,“可知贫窭二字限人,
亦世间之大不快事”(庚本第一七一页)。全抄本“窭”误作
“缕”。甲戌、戚本作“可知贫富二字限人,”句下批注:
“贫富二字中失却多少英雄朋友。”王府本批:“此是作者一
大发泄处,可知贫富二字限人。总是作者大发泄处,借此以伸
多少不乐。”“限人”比“陷人”较平淡,而语意更深一层,
也更广。三条批语指出这句得意之笔的沉痛,王府本的两条并
且透露这是作者的一个切身问题。

  以上四点都是文艺性的改写,与庚本、全抄本这三回语言
上的修改,性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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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入:阿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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