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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cat (恋月猫), 信区: Girl
标  题: Re: ZT : 花煞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Dec 30 12:29:51 2006), 站内

  说好了赶年下一并办喜事。离年还有半个月,忽一日几个恶歹歹的人拍了女儿家的门。


  “这是庞家不?”

  “我家姓庞,这几位……?”

  “是就好说。你家有个闺女?……老头!别挡路!我们是城里郑老爷家差来的。跟你说
,郑公子看上了你家闺女,要迎了做如夫人。你福气呀老头!”

  “各位爷,各位爷!敢是弄错了罢,我闺女许了人啦。再几日就过门了。弄错了罢……
各位爷!”

  “再几日过门?那如今可过了门么?没有罢!……没有就好说!你闺女许了人,甭管她
许了谁,还能强过郑公子去?城里郑老爷,你不会不知道罢?绸缎庄,盐号,药行,那是多
少家联号的大老板!京城里都有我们的分行。你闺女嫁了我们公子,连你俩老帮子这后半世
也跟着享福。这是前世修来的呀!乐傻了罢老头?”

  “各位爷,这……这使不得呀。我闺女她可许了人家了呀……”

  “怎么?敢情你不识抬举?你要真不识抬举,这事可就难说了……”

  里屋豁朗朗一片摔砸声。那随来的婆子趔趄着脚逃了出来,衣襟上全是水渍。

  “啧啧,这姑娘,可厉害着!”拿手帕擦着衣裳抱怨。

  “瞧仔细了,模样可对?”

  “对!就是那个模样!……你别说,丫头凶是凶,小模样真招人爱呢!这回迎了去,甚
么三姨娘啦翠姨娘的,怕是都得靠边站咧!”

  ……

鸡飞狗跳。扰攘了一回,家里乱得不成模样。爹老实,笨口拙腮不会说话,只一味作揖打躬
。娘更早吓得没了主意。女儿在里屋听着外间人的混帐话,一句句传进耳朵来,只气得浑身
乱战。待要出去同他们理论,娘吓得一把拉住。

  “囡呀,咱可不出去!咱可不出去!大姑娘家家的……”

  女儿千挣万挣,挣不脱娘的胳膊。眼泪,没滋没味,早流了一脸。心里也没了个悲喜,
只是迷惘。魇住了,再是心胆俱裂,活活的使不上劲。

  啊,这只是个梦罢?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末后,那群人去了。临出门
,扔下话来,还有两锭银子。

  “老头!实告诉你,你闺女,我们公子娶定了。七日后,花轿来接人——你可别打错了
主意,我们老爷、公子,那都是场面上的人,任甚么达官贵人,我们都有交游。你们县太爷
,见了我们老爷也得恭恭敬敬着。凭你到哪儿,只在这世上,就出不了我们公子的手掌心。
过两日,新娘子的衣裳首饰,自有人给送过来,你们就不用预备了。要什么我们公子没有?
这两锭银子,是给你老两口的。只要你闺女识大体,得了我们公子的欢心,你老两口这下半
辈子的好处还多着咧。要是认真作起对来,公子动一动小指头儿,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要
好要坏,你细想去!告诉你婆娘跟你闺女,也细想去!”

  吆呼着扬长而去。破旧的板门大敞四开,腊月里的寒风卷进来。爹裹着棉袄,呆呆地立
在门口多久的。人早去得没了影,也不知关门。

  半晌,失魂落魄地转身进里屋。见婆娘坐在炕上,一动不动把女儿搂在怀里。地下,一
只粗瓷茶壶碎了千百的片子。满目狼籍。

  爹喃喃地道:“她娘,这可咋办咧?”

  “我囡从来不出这个村,那城里的甚么……公子的,咋知道我囡生的好看咧?我的苦命
的囡!”

  女儿从娘怀里抬起脸来看了爹一眼,想哭,却已哭不出来。仰着脸儿,一双肩膀一耸一
耸,那干噎像一颗颗钉,打在爹心上。

  壶碎水流。只不过求一口淡饭粗茶。却不堪重拾。

  满地都是尖刀般的利屑,没处下脚。

  爹说:“囡,你可难死人呀。”

  深夜里,女儿静静地躺在炕上。侧身向里,瘦了的脸上,一双眼睛越显大和亮。在黑暗
中眼睁睁地,像两盏不甘心的灯,朝前望。

  面前只是黑黝黝的泥墙。前无去路。

  没路了。没路走了。女儿听到心里轻轻的声音。

  已经是第四天。再过三天,花轿便上门了。还有路走么?她看不到。

  背后有呼吸声。那是娘。打从那日起,娘便晚晚陪着女儿睡。她怕她寻了短见。

  那日女儿扑在地上,拾起茶壶的碎片就往脖子里抹。

  爹跟娘,一边一个,紧紧地把住了胳膊。抢夺中女儿的手割了老大的口子,鲜血迸流。


  瓷片落地。叮的一声轻响,却惊心。

  “糊涂的囡呀,你咋这么着?你咋这么着来?”

  她伏在地上痛哭。“爹呀,你把我许了他,我咋能嫁旁人?我不去呀——我活是他的人
,死是他的鬼——”

  殷殷的血手印印在地上。如同一个凄艳的盟誓。

  我活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言犹在耳。她抚摸着手上缠裹的布条。为他受的伤,一层一层,疼痛,缠绕成碎心的茧


  可是没有路可以走。她甚么都想过了。带上爹娘,跟他一同逃活路罢。写状子告官罢。
毁了相貌,让那狗杀才胚子死心罢。

  “城里郑家?我的天老爷呀,那可是官商两路,神通广大的人。咱们庄稼人可惹不起!
唉,庞大爹,我看这次真的是……”

  “他婶子,我家老三常上城去给郑老爷家送鲜菜,打听过了——惹不起呀!狠着咧!这
批老爷们。说是上年家里不知为啥,活活打死了两个小娘子,没人敢问一声儿!”

  “大叔,叫妹妹死了这条心,乖乖地依了罢。我当家的说,在城里挑脚时,听人说……
唉,告诉妹妹想开点罢,我们做女人的……没法子呀……”

  村里人都知道了。言语纷纷,似旋风裹着冰粒子,劈头盖脸。都是好心,然女儿的心,
一点点冻着打着,冷得木了。

  昨日郑家又有人送了衣裳首饰来。撂下话:“好生看待我们新姨娘,莫教出了乱子。三
日后平平安安上了轿,便没你的事。否则,死了,跑了,毁了脸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
这一套——哼哼!”

  ……这世道便是狼虎丛呵。女儿把脸埋进被头里。便算是豁出了这条性命,怎忍心带累
白发的爹娘?死又死不得,活又活不成——啊,当不了他的人,也当不了他的鬼。那梁祝到
底还死在一处化了蝶,自己的那个人儿……这碎心的茧,怕是活活闷死一双,任什么也化不
得了。

  女儿大睁着眼。又有泪流下来,早已不再去擦。打出事以来,没得着他半点口讯。未来
的婆婆来过一遭,只跟娘相对流泪,也说不上啥。

  她掀帘子出来,二话不说跪在地下给婆婆磕了头。

  “娘,不管出啥事,许了你家,这辈子媳妇是你张家的人。求你告二哥给我带句话儿。
他是我夫,如今我啥都不想了,我只要他一句话!他说咋,就是咋——娘!”

  真的。她已经不再奢求能见到他。只要他一句话——没有,实不甘心。

  若得再见他一面……那是做梦了……死,也喜欢。

  她是这样想他。嚼骨啮髓。她感觉到有一根细细的锯子,从头顶,咯吱咯吱淋漓地锯开
。心肝五脏,一把一把地揪出来。

  昏沉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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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http://bbs.szu.edu.cn·[FROM: 218.18.5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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