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发信人: yifour (天气不错), 信区: Marvel
标  题: 危城(序章)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un Jun 25 14:05:00 2006), 站内

by小红肠近卫队44号

 序章:愚者



  这是一座凄凉的城市。

  不算大,也不算发达,没有新兴大城市的现代感,也没有那些百年老城盎然的
古意。前朔两百年,在地图上甚至找不到这个名字,前朔一百五十年,这里还是一
个不知名的小聚落,走山的汉子们把山里货带出来,在这里和行商们交换,一担担
老山参,一捆捆鹿茸,一张张貂皮,换到手里的是子弹、盐、烈酒和呛破了肺的漠
河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没有谁觉得什么地方不妥,也没有谁意识到山参
、貂皮和鹿茸这些和几排子弹、几瓶酒在价值方面的巨大落差。反正就是这么过的
,反正这么也能过。人越来越多,行业越来越整齐,贸易规模越来越大,这个聚落
也越来越成熟,出现了阶级划分,出现了比较富裕的乡绅地主。终于有一日,旁边
驻军的佐领在赴此地乡绅的便宴时给这个半农半商的村落起了个满合适的名字:双
水屯。

  “以后咱们这里就叫双水屯了!”在座的人红光满面地相互敬酒,浑然不知这
个名字今后将要包含的巨大苦难。

  再后来,日本人来了。双水屯象许多其他地方一样默默消失在历史之中,这里
曾经挣扎着艰难生活、然而却对生活本身怀有强烈爱意的那些人,没有留下他们的
名字就被时间吞噬,他们曾经的鲜灵活跳、爱恨悲怆也都随之而去,和双水屯这个
名字一样没有留下多少记忆。

  这是一片渗满了苦难的土地。

  抗战胜利之后,这里又渐渐成为人们聚集的地方,走南闯北的商人们在这里建

立了城市,新中国成立了,这里又建立了大学和工厂。人口越来越多,突破了几十
万,但经济不景气,市场也不好。没有大的企业,几家国营小厂半死不活地吊着气
。年轻人纷纷向外地跑,丝毫也不留恋生斯长斯的故土,这里就象留守的老人一样
,守望,观察,在历史的律动之中默默地然而长久地忍耐。

  漠河烟还是漠河烟,烈酒还是烈酒,当年抽烟喝酒的人和如今抽烟喝酒的人所
排遣的郁闷也丝毫未变。岁月轮回,季节变幻,雨水在白云舒卷中一冷再冷,生活
还在继续,一如从前。

  午夜,铁一般的黑幕。视线可及的不知所名的地方有灯火阑珊。


  苏堇喜欢灯光,她觉得这是她唯一的朋友,它们,在深夜里就象火炬和灯塔一
般给每一个夜归人一点隐约的安全感和希望。世界这么大,又这么小,这些灯火之
中有没有一朵属于她倒成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只要它们在那里就好。藏身于
人群之中让苏堇觉得安全,让她由衷地体会到自己并不孤独,并不在这个世界之外
——虽然世界在变,而这里不变,她也不变。她的天地啊岁月啊以及情感都被封在
罐头里,上面写着保质期无限。

  灯光近了。

  苏堇带着这种情绪心不在焉地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连着哼了六支歌,没有一支
能找得到调子。她信手打开收音机,换了几个波长,都是广告。

  前挡风玻璃湿了几个小点,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几乎是在恍惚之间,雨
就连成了片。天地间充斥着嘈杂单调的雨声,却又显得安静之极。前灯的微黄光芒
扫过一排排道旁树,远处的影子若有若无,像烟一样。苏堇喜欢这种烟一样的树木
,喜欢这种阴冷的、逼人的和谐,世界如此之冷,胡岑山如此之远,她喜欢躲在无
人的角落里体会关于自己的寂寞和苍凉。

  快到家了。前面左传就可以进入市区,苏堇几乎已经嗅到了洗澡水的温暖气息
,以及床铺淡雅的香气。她已经疲惫不堪,路面一片漆黑,车灯从破败的柏油马路
上扫过,雨丝在车灯中一闪即逝,但苏堇知道它们其实连着天和地。

  车灯里的雨丝中闪过一个奇怪的人影,苏堇心里一震。她几乎下意识地想踩刹
车,但在一瞬间的考虑之后硬收回了脚。直到这时,冷汗才从脖子里渗出,害怕的
感觉才从心底产生。大脑之中忽然地勾勒出了刚才的画面,她简直觉得后颈的寒毛
一根根树了起来。

  那是一个青色的单薄人影,半靠半坐地坐在一棵树下,苏堇似乎都能体会到雨
点所带给他的冰冷,在那一瞬间一种奇妙的感觉令她心乱如麻。可想而知的是,她
也未曾料到这种微妙的感觉会对她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即使她只是直觉地想到那
个人可能需要帮助。

  有一千个不停车的理由:野外的凶事太多了。常常有人伪装成搭车或者需要帮

助来抢劫甚至行凶杀人,这样的故事在司机之间流传相当广,人心难测,最好还是
装做什么都没看到,反正也快到家了。到家之后去洗个澡睡觉,很快就会忘记这件
事情。这种危险对一个深夜行车的女子来说是致命的。所以不要怪这世界越来越冷
漠,实在是这世界越来越危险了。


  但他可能真的需要帮助。

  无论如何,去问问总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发现情况不妙的话加速开走就是了。


  与其说苏堇想了很久,不如说她在一点一点地说服着自己。人就是这样,固执
,自恋。即使真的有一千个反对的理由,他们也能用第一千零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坚持信念。总之,差不多在故事开始的时候,一段漫长或者短暂的思索使得苏堇终
于减慢了车速,然后掉过头,沿着来路冲进越来越大的雨中。

  那个人还像刚才一样坐在路边,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苏堇把车停在距离他几米
远处,摇下车窗,用力喊道:“喂!”

  地上的人没有动静。他穿着一身相当脏的青色衣服,头发很长,雨水顺着头发
和衣服往下滴,两只手全是新泥。苏堇忽然害怕起来:他不会是死了吧?正在这时
,那人微微一动,抬起头来,茫然地扫了四周一眼。

  苏堇放下心来,又喊了一声。

  那人把目光定格在苏堇的车上,然后又垂下头去。

  “你出了什么事?这样淋着要生病的!”苏堇继续喊。

  那人不回答,很长的一段时间,苏堇的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接着他艰难地伸
出一只手,先摇了摇,然后打手势示意她可以走了。苏堇咬咬牙,把心里消散的勇
敢攒起来,打开车门,小心地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雨很凉,也很碎。他是
个长相相当好看的青年男子,但似乎生了什么病,紧闭双眼,呼吸微弱,而且浑身
上下好象刚从地里钻出来一般全是泥土。

  刚从地里钻出来?这个念头伴随着一股凉气直冲进苏堇的脊梁,但她随即排除
掉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安慰自己:无论如何,帅哥是坏蛋的可能性总会小一
些。天杀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他居然比我还好看。

  “你家住在哪里?电话是多少?”苏堇把大脑里的胡思乱想赶跑,用力摇着他
的身子问:“出什么事情了?我们报警还是去医院?”

  “我……没事。”那人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口,发音很不清晰,但确实是本地口
音。苏堇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来吧,先上车。”

  车厢比外面暖和,收音机里的广告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首歌,苏堇很喜欢的
那种调子。她顾不得许多,把男子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然后关上门快马加鞭地绕过
车头钻进车厢,一进去就连打了几个寒战。车子冲开雨雾,苏堇一边开车,一边转
头去看右边刚刚救起来的男子。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脸色白得吓人,眼睛里
透着疲惫和诧异。

  他好象看什么都新鲜似的。苏堇想:他的衣服……真是很像病号服,他不会有
病吧?不会突然发作吧?她似乎已经在为刚才冲动的行为后悔。两个人都在沉默,
车厢里除了飘荡的歌声之外另有一种尴尬的气氛,苏堇努力了几次终于决定开口说
话,哪一本犯罪心理学上写着:只要保持和罪犯的交流,他就不会倾向于行动。

  我在乱想什么啊。苏堇自嘲着打断了自己的思维:他不会是罪犯的,我来问一
问……
 “很美的歌。”那男子开口了。

  苏堇吓了一跳,随即微笑起来。一瞬间,她明白了他也和自己一样在谨慎与戒
备。一种轻松之感忽然涌进她的心里,曲声悠扬。

  “是啊,我喜欢,但是听不懂……我只会一点点英文。你能听懂?”

  男子不说话,旋律悠扬中他专注地听着,然后一句一句地开始翻译。

  “我愿与你共立高峰,

  我愿与你共游海中。

  我愿如此直至久远,

  直至苍穹坠于我身……”

  苏堇微微笑起来,心情好似顿时轻松了不少,然后就听到这个男子警惕地评论
道:“我迷路了。这条路……这儿有个村子在哪里?你的汽车样子真怪。”

  苏堇大笑,简直拿不稳方向盘了。她收敛笑容看着这个东看西瞅的男子语气轻
松地提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长时间的沉默。

  “我说,你到底叫什么?”片刻,苏堇不耐烦地再度开口:“你得告诉我你家
住在哪里,我才好把你送回去啊。你要再不说,我就只好把你送到派出所了。快得
很,最多十分钟。”

  “姓……”那人拿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姓赵,对,我姓赵。我是中
国人。我叫……我叫……对了,我叫赵无咎。你叫我赵无咎好了。你也是中国人?
我听你说中国话。”

  苏堇奇怪而惊讶地盯着他看:“你没问题吧?你……你的医生姓什么?”同时
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该驱车直奔精神病院。

  “放心,我不是精神病患者。怎么?我的话有错?”

  “没错,一点没错,简直是十成十的精确细微。你怎么不先介绍你是地球灵长
目的人类呢。”苏堇小声抱怨着说。

  赵无咎听罢微微一笑。即使脸多么脏,他的笑容也使车厢里瞬间温暖起来:“
我知道了。时间……总之多谢你。对了,现在是哪一年?”

  “哪一年?”苏堇用力一踩刹车:“哪一年???”

  “对呀,哪一年。”赵无咎的眼光在车厢中左右逡巡,完全无视前面车窗“20
06年检”的贴签。苏堇瞪大双眼用手指给他看,在奇怪之中觉得好有趣。

  赵无咎凝视车窗,半天之后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2006年啊。来,我问你,三乘以六是多少?”

  “十八。”


  “那么……我再想想……四大古典名著是什么?”

  “三水红西。要是五大的话还要加个金瓶梅。”赵无咎心不在焉地回答,苏堇
想了半天,终于领悟到他说的是起始字。

  “那……水的分子式是什么?”

  “氢二氧,普遍化合物,常温液体,是用来定义温度、质量、热量等等的标准
物质,中性的无机溶剂和生存必需品。说起来我倒是渴了。”赵无咎舔舔嘴唇,拿
眼光在车里乱找一通。苏堇递给他一瓶撕掉商标的果汁,赵无咎为难地看着。

  “怎么了?”

  “黄的。”

  “毒不死你!”苏堇叫了一声之后塞过去,赵无咎喝了一大口,点点头。

  “还没完呢。我再问,周润发是谁?”

  赵无咎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周润发是谁?”

  “就是呀,问你呢,周润发是谁?”

  “我怎么知道周润发是谁?我一个姓周的都不认识。”

  “你一个姓周的都不认识?那周恩来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赵无咎还是一脸茫然,看着苏堇说了一句简直要叫她呕血的话:“周恩来是谁
?”

  半晌。

  “给我下车!你绝对是疯子!我打电话叫警察了!”



  车子驶进市区。苏堇脸色铁青,赵无咎在旁边显得有些为难:“我保证不是疯
子,不过你要是为难叫我下车就好了,说到底现在是哪一年?”

  “不是早跟你说了是2006年吗?你到底是疯子还是哪个朝代跑来的?怎么科幻
小说里的事情让我碰上了!”

  赵无咎不无担忧地看着苏堇:“你这么说我是明白不了的。你得跟我说是民国
多少年,或者黄帝纪年多少年才成。2006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元纪年呗。2006就是耶酥降生2006年,你到底是不是神经病啊!”

  赵无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苏堇从未见过一个男子的脸可以将绝望刻画得如此具体。赵无咎的眼神看起来
就象被扔进火山口熔岩湖中的冰。

  他低下头去,片刻之后有些悲伤地说:“耶酥纪年,太好了,原来已经这么久
了。”

  苏堇奇怪地停下车,转过头去:“你怎么了?”

  赵无咎不回答,半晌之后,他也转过头来,野兽一般的目光把苏堇吓了一跳。
“听我说。”赵无咎开口:“无论你当不当我是疯子,我有些事情要问你,问完之
后我们就各走各的,明白吗?”

  苏堇用力点头。

  “二战结束了吗?”

  “二战?结……结束了,都结束了有好几十年了。”

  “谁赢了?”赵无咎的眼神似乎要喷出火来。

  “谁……谁赢了??”

  “哪一方取得了胜利!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果怎样!”赵无咎的声音非常轻,
但听起来却像咆哮一般令人害怕。似乎是猛兽蛰伏时隐约的风声。苏堇非常恐怖地
感受到了一种仿佛的血腥气,这是她第一眼看到眼前这个病弱秀气的男子时做梦也
想象不到的。

  “当然是我们赢了。”

  “你们?你们是哪一方?”

  “当然是中国,美国,还有英国,还有法国,还有苏联……不对,是俄罗斯。


  “东海堂呢?怎么样了?”

  “什么东海堂?”

  “东海堂,白河秀树!”

  “我……我不知道……”苏堇吓坏了,语无伦次地回答。

  “你这里有现在的世界地图吗?”

  “有,有。”苏堇从座位旁边拿出一本地图册递给赵无咎,赵无咎翻开,在第
一页上停留了几乎有十分钟,然后开始仔细地翻看。他在很短时间内翻完了地图,
合起书本闭上眼睛。但只是几秒钟,接着他一言不发地下车,开始仰天狂笑,声音
凄厉。

  夜间的城市非常安静,他的怒火还没出现就被铁青色的夜幕吸收融化,没有留
下半点痕迹,一时间,苏堇似乎有些吓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笑声听起来已经和哭声没什么分别。

  雨停了。

  笑声渐歇。赵无咎信步开始走。

  苏堇从恐惧之中回过神来,略一思索,发动汽车追上缓步而行的赵无咎。

  “你有地方住吗?”

  赵无咎没有回答,依然踟躇独行。

  “我那里……我那里还能挤一个人……”苏堇小声说,声音里带着期盼与胆怯
交织的情绪。

  赵无咎停下身子,回头看着苏堇,隔着车前窗,刮雨器还在左右晃动。良久,
他轻轻地摆了摆手。

  “谢谢。”

  说完,赵无咎转过身,加快了脚步,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苏堇把头探出车
窗,朝赵无咎消失的地方喊道:“你到底……到底是什么人?”

  无边的夜幕中传来赵无咎低低的声音,悲伤寂寞犹如自语:“我是被时间遗弃
之人,我的世界早已消失。”

--

※ 修改:·yifour 于 Jun 25 14:05:19 修改本文·[FROM: 192.168.29.68]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bbs.szu.edu.cn·[FROM: 192.168.29.68]


[回到开始] [上一篇][下一篇]

荔园在线首页 友情链接:深圳大学 深大招生 荔园晨风BBS S-Term软件 网络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