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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ii (My perfect love is your perfect freedom), 信区: Marvel
标 题: 死者的眼睛zz 26-30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4年12月13日14:03:44 星期一), 站内信件
26
纪医生正对着洗手间里的那面大镜子刮胡子。
他对着镜子中的那人说,你已经被盯上了。宋青对董雪有好感,而女人之间一旦
有了好感, 那相互认同和欣赏的部分会蔓延得很快。她们的基因组合只要有一个图
形相合,她们会为对 方复仇,并且与她们的温柔一样无可救药。
他们是来找董雪的。宋青和那个徐作家,他们坐在我的客厅里言不由衷,还编造
出白脸女人 的故事来掩盖他们内心的慌张。
董雪失踪一年多了,他们不相信?
镜子中的脸晃动了几下。他甩掉刮胡刀上的一大团泡沫,吹出一声不太响亮的口
哨来。18岁 ,他吹口哨。他还学会了另一招,将食指含在口里,吹得更响,声音尖
利可以穿破一大片树 林。他觉得他不再腼腆。18岁,那时他是乡下的知青。他开始
想女人,想她们的神秘部分。
董雪的体形在镜子中闪了一下。雪白的泡沫,刮胡刀发出嗤嗤的声音,他感到毛
根坚硬。他 看见了隐隐的黑色,在垂下的轻纱中,董雪的双腿在雾中舞蹈,某个三
角区的黑色隐约可见 ,他看见地板上丢着董雪的内裤。
他是唯一的观众。躺在家里的地板上,仰望那飘动的纱裙就像云彩。牛羊是不懂
得这些的, 它们只低头吃草。云彩在它们的背上飘,被人画成画挂在墙上。董雪说
,真美。他说我在乡 下时常见,那时我18岁。
下巴上突然冒出了一点血珠。他看看刮胡刀,锋利的刃口。他感到宋青站在旁边
发笑,小梅 也挤了过来,还带来了她的男朋友,警察。他们都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血,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他憎恨这种东西。他想呕。护士在旁边不断递给他工
具,刀、钢 针。这时人的身体像一台拆卸开来的闹钟,他小时候拆卸过的那一种,
裸露出来的结构让人 目眩,齿轮连着齿轮,卷着的发条,灰尘,油污。有时候,他
把它彻底搞坏了,盖上后盖, 一切恢复原样,但内部已坏了,指针动也不动,这钟
死了,他说。大哥在旁边幸灾乐祸,大 哥说他要挨母亲的竹条了。他品尝了失败,
这是一种从内部将人打垮的感受,它让人沮丧、 灰暗,觉得自己在这世上纯粹多余
。他再次打开闹钟的后盖,把零件拆得满桌都是。那时没 有护士之类的助手来协助
他,他独自在一派混乱中探寻着秩序。这是一座迷宫,他后来屡次 打开人的胸腔时
就这样想。
他甩掉粘在手指上的泡沫。这些顺着刮胡刀流在他手上的东西粘腻腻的,其中还
夹杂着一些 毛发。人其实可以丢掉一些东西,毛发、指甲,一只手,半边肺,一个
完整的子宫,丢掉了 他还存在,像一棵树。但董雪他能丢掉吗?这是延伸到他体外的
一种东西,但这种东西的根 长在他的身体里,密布在心脏的血脉就是一大团根系,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根系,但人们看不 见它长出的叶脉。这些枝条和叶片摇曳在生活
中,受了伤也只有自己知道。
他收起刮胡刀,擦掉残余在下巴上的泡沫。在镜子里他看见整洁光滑的面颊和下
巴有些发青 。他扶了一下眼镜,捏了捏鼻头。这两个动作他常常习惯性地连在一起
。
他听见了门铃的声音。他走到客厅里,对门外问道,谁啊?没人应答。他看了看
表,下午3点 1刻,这时谁会上家来找他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门外无人
。
门铃会自动响吗?他想,门铃也会出毛病,像人的神经系统,只要一个地方线路
出差错,人 也会张嘴乱叫,可他自己并不知道。
董雪有一次就莫名其妙地笑个不停。对着整面墙上的镜子,她看见自己的健美服
穿反了,本 应在背部的穿在了前面。她喀喀地笑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像开闸后的水怎么 也止不住。这是在家里的健身房里,三面都是镜子,下面是打
了蜡的光滑的木地板。董雪笑 得弯下了腰,接着一伸长腿坐到了地板上,他看见由
于镜子的相互反射作用,无数个董雪坐 成了斜斜地一长排。由于这件露背衫的反穿
,董雪两个挺拔的乳房暴露无遗,有两条黑色的 带子毫无道理的在乳房上交叉而过
。董雪一边笑,边用手去理这带子,同时镜子里所有的董 雪都这样做,像一支动作
绝对一致的舞蹈队。一个人可以变成无数个,这是两面以上镜子的 作用。这作用连
天空也办不到。天空只有变幻着云彩来玩,像一个缺乏想像力的笨孩子。因 而在它
的照顾下,牛羊们吃草都是慢吞吞的,然后繁殖,小牛小羊们接着吃草。纪医生恨透
了这一套,他选出三面镜子来与天空作对,他看见自己也站在其中,无数个自己正
不知所措 地对着董雪的笑声,因为这笑声变得怪诞起来,每一声的尾音有点像嚎哭
。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客厅里。这门铃出了毛病,他想。等一会儿,他就要上夜班去
了,这门铃 在他走后还会响吗?一声一声在他房子里游荡,在墙壁和家具之间碰来碰
去,他不能忍受在 医院值班室里想到家中的这种景象。
27
那只从日记本中掉出的飞蛾把我的写作计划完全搞乱了。我原来设想,这本日记
后来是到了 秦丽的家属手中。他们会根据日记中记载的恐怖事件,去判断那些事是
否真实。如果有必要 ,他们甚至可以向警方报警,要求追查在秦丽病中时出现在她
床前的白脸女人,这种惊吓对 秦丽的死很难说不负责任。
然而现在,这日记是假的。并且从中掉出的飞蛾刚刚出现在吕晓娅的梦中,我尽
量说服自己 ,这仅仅是一种巧合,但世界上的各种巧合中,其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
我实在搞不清楚。对 吕晓娅的梦,我想弗洛依德老先生如果尚在世,由他来测定或
许能搞出什么名堂。
我心烦意乱之中,宋青又悄悄告诉我,纪医生对她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很冷淡,看
来是我们那 天晚上去他家惹得他不高兴。她开始抱怨起那个药剂师来,说都是这人
乱传消息,说什么听 见了董雪在家中说话。这怎么可能呢?失踪一年多了,她怎么会
在家里呢?害得我们也疑神疑 鬼去探听,以后再不干这种事了。
我安慰宋青道,没关系,也许纪医生心情不好,几天就过去了。并且,药剂师也
不像是一个 说谎的人,他有那个必要吗?我总之觉得纪医生家很神秘。还有那个从楼
顶上下来的白脸女 人,这之中必定有问题。
宋青说,是有问题。小梅还告诉我,她那晚送郑杨下楼时,鬼知道他们为啥走步
行楼梯下去 ,说是在黑糊糊的楼梯拐弯处,遇见一个黑衣女人正在上楼,但没看清
那女人的脸。他们觉 得奇怪,后来便返身上楼,一个一个的病房寻找那人,但没找
到。他们不明白那女人上楼后 走哪里去了。小梅说,我们每晚上都多留点意,看见
有穿黑衣的女人就询问到底,她找谁? 如果她说来看望病人的,那一定也要证实。否
则,郑杨说就把她扣下来,交给治安室处理。
和宋青站在走廊上说话的时候,我越过她的肩头正好看见走廊的前半段。还不太
晚,走廊的 灯光下人影憧憧,有病人,有家属,提着热水瓶去锅炉房打开水的,搀
扶着去卫生间的,一 幅晚间病区的正常景象。不经意中,我突然看见一个黑衣人已
走出走廊的出口,也许是蓝衣 ,由于我看见时那人刚好在出口消失,我不能判断得
很清楚,但肯定是深色衣服,这在夜里 看来都一样。
我一拉宋青就往出口那头走,同时低声说道,黑衣人。宋青一下子还未搞清楚出
了什么事, 只是紧张地问,你看见了?我点头,只顾往前走。
走到电梯口,电梯门刚刚关闭,虽然有人先我们一步进了电梯。我望着指示灯,
电梯下行。 我无奈地按燃下行的按钮,等着它再一轮上行来接我们。
结果可想而知,当电梯完成一轮运行后再将我们载到底楼时,周围已空无一人。
我们小跑着 进入外面的林荫道,前面一个人的背影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是深色衣服
!黑或者蓝还不得分 辨,但分明是一个黑色的背影。宋青有些紧张,我拉住她的手用
劲握了一下,意思是给她壮 胆。我们快步跟了上去,在超过这黑影的一刹那,我们
几乎是同时回转身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子。我听见宋青有些口吃地问道,李大爷,还没
休息啊。那 老头子怔了一下,说不能睡得太早。不然刚睡下,哪里又送死人来了。
说着,他抬头向住院 部大楼望了一眼说,今晚看来没我的事。我想起来了,这是守
太平间的李老头。
宋青聪明地问道,李大爷,你刚才到16楼来看过吗?李老头奇怪地反问,又没什
么事,我到1 6楼干什么?我就在这里散散步。怎么,宋护士你送客人啊?
宋青尴尬地嗯嗯了几声,显然是不想再和他说什么。我们继续向前走去,到喷水
池附近,我 们才从另一条路往回走。
林荫道寂静无声,灯光从树丛中照下来,水泥路面显得很清凉。我想这医院的路
很有些莫测 ,病人走着进来,有的能重新走出去,有的便再也出不去了。那么,这
条路便成了最后的绝 唱。
宋青突然用手肘撞了我一下说,我表姐再有两天就要来了。
我心里格登了一下,这才想起我和宋青之间的秘密约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
多,几乎将 这件事完全忘了。
我暧昧地嗯了一声。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表示我仍然同意以前的承诺,还是表示
一种犹豫。 我记起那天在她的房间里说起这事的情景,我承认这是由于她私下想干
的“人工授精”的事 太隐密,从而激发了我的一种冒险欲望。还有就是,我在很大
程度上将她26岁的表姐想像成 了宋青本人,我答应参与这件事,使我对以正当方式
挑起的色情欲望深感惊奇。因为宋青当 时说,这事由她来操作,这使我联想到自己
一种从未有过的神秘的性体验将在宋青面前发生 ,这使我意乱情迷。
宋青说,我和表姐都会感谢你的。表姐的丈夫又作过检查了,确实没有可能。怎
么,你犹豫 了?
我一下子语塞。我说,我们先上楼去吧。
28
早晨8点30分,在医生第一次查看病房时,吕晓娅拿到了化验报告:癌症!
当时她还没有起床,她先是伸出一只手接过化验单,侧着头细看,然后,她猛地
坐了起来。 她感到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她的眼睛盯着那化验报告像被钉住了一样
。
尽管她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觉得这结果来得太突然、太绝情了!她曾对医生说
过,我没有 家属在这里,并且,我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没什么,我什么都能接受
,所以,不论检查出 什么结果都请直接告诉我。她是早有准备的,但这一刻,她还
是像掉进了深水中一样,她一 下子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
昨天,她看见那日记本中掉出一只黑灰色飞蛾的那一刻,一种不祥的预感就抓住
了她。她记 得读中学的时候,由于学校地处城郊,一到晚上就常有这些黑灰色的飞
蛾撞进寝室来,吓得 她们这些驻校女生又是扑打着驱赶又是尖叫。有个叫圆圆的女
生说,这学校未建之前,这里 原是一片坟地。据说,人死了以后,有的就变为这些
飞蛾。这种说法虽然没有任何道理,但 当时,还是吓得大家惊惶失措。大家打开窗
子,用书或报纸之类的东西去驱赶那些毛茸茸的 飞蛾。有时,打下了一只躺在地上
,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但没有人敢去拣起它扔出去。但 又不能让它老是躺在屋里
,这样大家会睡不着觉。最后挑选了一个胆大的女生来完成这个任 务,只见她挽起
袖子,手拿一张报纸想去包住它再扔出去,没想到,就在她战战兢兢蹲下去 的一刹
那,这飞蛾突然扑动了几下翅膀,然后一飞而起,几乎是擦着那女生的额头飞起来。
大家一片惊叫,惹得一大群男生拥了进来,都说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当看见那只
阴阳怪气 的飞蛾时,男生们都大笑。这时才有女生发觉自己穿得很少很少,慌张恼
怒中对着男生大吼 ,这是女生寝室,都赶快滚出去!男生们迟钝了一下才有所反应,
同样显得无比慌乱地一窝 蜂退了出去。
从那以后,吕晓娅有好几次在梦中遭遇那飞蛾,但长大以后,这事像扔进大海中
的一块故石 子一样,早已显得微不足道而无影无踪了。没想到,当日记中掉出飞蛾
的前一晚,她又做了 同样的梦,而紧接着,飞蛾从日记中掉出来,这是真的,不是
梦,吕晓娅那一刻感到胸口发 闷,觉得有不好的大事要发生。
她手提化验单坐在床头,一直感到裸露的背上像有凉水在浇,这才本能地钻进被
窝。她仰望 着病房的天花板说,我要死了。她想哭,但没有眼泪,她感到眼眶已是
两个空空的大洞。她 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父母,还有妹妹,他们都在家乡,在那个遥
远的北方城市生活。她一直没 告诉他们她生病的消息,现在需要告诉吗?她觉得心里
发痛。她想到自己今年刚好30岁,这 是一个坎儿,有人告诉过她,整数都是一个坎
儿,像翻山一样,翻过去另有一重天,但翻不 过去,就危险。她不知道简单的数字
怎么会和复杂的生命有联系了,或许是人自己承认的一 种暗示吧。她听过一个关于
“暗示”的故事,说是二战时期,德军用集中营的犯人作暗示试 验,先把犯人绑住
,蒙上眼睛,然后告诉他,我们现在要杀死你,方法是用刀割断你手腕上 的动脉,
然后让血往外流,一直到血流完,你也就死了。说完后,便用刀背在犯人的手腕上
刮了一下,接着用细皮管里流出的热水淋在犯人的手腕上。犯人由于被蒙着眼,只感
到刀在 手腕上冰凉地一划,接着就感到温热的血流出来,一直顺着手腕往下流。犯
人一阵挣扎,然 后就死了。这就是暗示所具有的恐怖力量,它能把正常的人致于死
地。吕晓娅摇摇头,心里 说,我决不接受这些。
她想到了刚刚在1小时前离开这儿的薇薇,她的脸颊上还能感到她临走时那半是
缠绵半是调 皮的一吻。薇薇说,我白天上班,晚上都来陪着你。她们挤在窄窄的病
床上,连翻身都不太 容易。薇薇担心地说,我会挤着你吗?她说不会,这样很好,心
里很踏实。薇薇摸着她的腹 部说,还痛吗?她说已经好了,这是真的。以前还常痛,
近来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她甚至 有了明天就可以出院的感觉。薇薇很高兴,紧紧
地抱住她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感觉到薇 薇的身子很热,很软。她用手在薇薇身
上游动,薇薇轻轻呻吟了一声。她们都热得出了汗她 觉得有一种睡在船上的感觉,
飘飘荡荡的,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不能想像,薇薇今晚再来时会是怎样的情景。薇薇会哭,会叫,会说吕姐你不
能死,会说 你不在了外面的人会欺负我。她叹了一口气,想起薇薇刚到服装公司来
打工时的情景,她一 眼就被她朴素的衣着下精妙绝伦的身材所打动,她将她推上了
T型台,T型台上的薇薇让所有 人的眼睛着了火。她保护着她,不让某些邪火烧着了
她。
她突然恨起那只来路不明的飞蛾来,突然的怒不可遏。她翻身下床,想从抽屉里
取出那日记 ,连同那只飞蛾,立即就从这16楼的窗口扔出去。
她拉开抽屉,里面空空荡荡的,日记本不见了!她手忙脚乱地在屋内翻动,没有
,这日记本 消失了。
29
晚上10点,表弟坐在床头看书,我说赶快睡觉吧,病刚好了一点,不注意休息,
一会儿又要 发烧了。我将床头柜上的一大把药片递给他,同时递给他一杯水。表弟
伸手来接的时候,我 突然觉得这手好大好大,完全是一副男子汉的大手掌了。在我
的印象中,17岁的表弟仍然是 孩子,事实却是,他已在成年人的边缘了。
表弟一仰脖子吞下了药片,用手背擦擦嘴说,还不能睡,宋青还没来打针呢。
正说着,走廊上响起了小药车吱吱的声音,宋青推着这小车走了进来,车上放着
药瓶、药盒 、针头针管之类。
宋青将小车靠墙停好,走到表弟的床边,从护士衫的大口袋里摸出一本杂志来,
她说,猜猜 ,这是什么?
表弟说,足球杂志呗。宋青说,真是个球迷,给你,最新一期的,今天下午书亭
才刚刚到货 。
表弟说,我已经不是球迷了,我讨厌足球。
宋青不解地问,怎么了?背叛了是不是?
表弟说,光看又踢不上,看着发慌。以前在学校,我们是一边踢球一边谈论这些
球星的。
宋青在床边坐下,用手在表弟的头上抚摸着说,没关系,等病好了,回学校去再
踢球,一定 更棒。
我感到心里一阵难受。我知道对一个血癌少年来说,宋青的话带有极大的安慰性
质。我走出 病房,站到走廊上,以免把这种难以抑制的难受情绪传染给他们。
小梅从走廊上走过来,她停在我面前说,徐老师,陪我去趟21楼好吗?
我说,怎么?去给病人取化验单吗?小梅点头说,是的,天黑了,我有些怕。
我们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在轻微的电流声中,电梯上行。
小梅侧对我站着,护士衫紧裹着的身体凸凹有致,散发着一种盈盈的健康。这是
一种令人感 慨的气息,在医院呆久了,这种朝气显得特别动人。
走出电梯门时,小梅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说,我想问一个问题,但你得给我保密才
行。我说行 。对这种19岁的女孩有些什么秘密,我心里实在是一片空白。
她说,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孩,便不断地和她作爱,除此之外,共同的语言越
来越少,你 说这是不是爱情?
小梅的坦率让我吃惊。我想到了过往时代的女孩子,要像这样明白地表达感受和
疑问简直是 天方夜谭。
我说,爱情恐怕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吧,所以不好判断。当然,首要的条件是,
双方全身心 地爱对方。
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笨嘴笨舌的,一点儿也没讲好。小梅自然仍是一脸茫然,
她自言自语 地说,如果爱情就是作爱、生崽、然后死了留一笔遗产给孩子,这还有
什么意思。
小梅的这些话,多少有一些超出她这个年龄的沧桑感了。当然,浪漫情结是女孩
子初涉爱情 时必定坠入的美梦,这个梦容易很容易破,往往是一觉醒来更感迷茫。
我打趣她说,怎么,刚开始爱就想到死了,这路长着呢,你最多算一部刚出站的
长途车,终 点远得很呢。
我这样打住,是因为实在想不出用什么方式和她深谈。我想让宋青和她谈谈也许
更合适。
21楼仍然是幽暗寂静。奇怪地是,小梅并不害怕,看来她说害怕是假装的。我说
,我来过这 里。纪医生带我来看尸解,但没看上。小梅说,你就别看了,看了后三
天吃不下饭,想着人 活着实在没有多大意思。
回到病房,宋青还在和表弟聊天。她对我说,你得又给表弟的臀部作热敷了。打
针太多,肌 肉都有些发硬。
我说好,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表弟说,我在给她讲这本书。我走到表弟床前,看见那是我带到医院来混时间的
一本收,书 名叫《论黑洞的形式和宇宙的前途》,一个英国人写的。内容谈的是科
学,行文却有着福尔 摩斯式的诡秘。
表弟说,宋姐不相信宇宙以后还会收缩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她说宇宙如果会
变得那样小 ,那无数个星球,包括我们地球,包括我们这座医院,包括我们每一个
人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说没到哪里去,都收缩在这个鸡蛋里了,这是一个密度不可想
像的鸡蛋,在没有宇宙之前 它就是这个样子,后来发生大爆炸,它才膨胀成为宇宙
,它以后还会收它们回去的。
宋青说,你表弟满脑子的幻想,怪吓人的。在我们医院,死一个人都是大事,在
他的谈论中 ,整个地球没有了都是小事,因为宇宙中的星球太多太多,地球没有了
就像太平洋卷下去了 一片叶子,谁也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这太可怕了,就
像恐怖故事,又怕又想听。
我说这确实恐怖,但是现在,我要给表弟热敷屁股了,这件事现在最重要。
宋青和表弟都大笑起来。
这时,小梅走进来对宋青说,纪医生叫你过去。小心点,他不知为什么又生气了
。
30
后半夜了,整个病区安静得令人陌生。走廊空旷漫长,洗手间里有一个没关紧的
水龙头在有 节奏地滴着水。电梯的铝合金门结实地关闭着,像它从来就不曾打开过
一样。而在它旁边, 黑洞洞的步行楼梯似乎随时会飘出黑色的雾气。
走廊由近到远地变窄,两边的病房中偶尔有一声呻吟或梦呓传出。地砖反射着吸
顶灯的萤光 ,走廊弯出一个弧形,值班室的门虚掩着。
宋青伏在桌上打盹。她的肩膀和手臂组成的线条流畅、优美而寂寞。从卫校毕业
3年多了, 上千个日子就在这值班室、走廊和病房之间踱过。她原想留在这大城市工
作多半是色彩缤纷 ,但没想到,这里其实比她以前生活的那个小县城还要单调。她
熟悉那里的每一条街道,可 以和多数对面而来的人打招呼,大家都认识,至少是面
熟。父亲在县博物馆工作,那里收藏 着从本县的土层下发掘出来的各种文物,有青
铜器、瓷器等等,在卫校读书时,暑假回家, 她还在博物馆担任过义务讲解员。那
些路过这里或专程而来的游客出门时说,这里不但出文 物,还出美女呢。她听了感
到脸上发烧。她的母亲是一个中学教师,常有早已毕业多年的学 生从全国各地给她
来信。总之,她在家乡所时时感受到的亲和氛围,自到了这医院后便荡然 无存。
唯一使她欣慰的是部分病人及家属对她的信任。但这样的人不多,他们大多对医
生诚恐诚惶 ,并以为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护士更多地担任了打杂的角色。当初决
定去卫校读书时,父 亲就鼓励她,学医好,社会怎么变也不过时,并且高尚、干净
,她知道父亲所说的干净是指 品质。父亲还说,你爷爷奶奶都是不到60岁就死了,
为什么,缺医少药啊。你要好好学,多 救点人,这是最好的职业了。
宋青直起腰来,在恍惚的记忆中打了一个呵欠。她看看空荡荡的室内,知道小梅
一定溜到隔 壁的沙发上去睡着了。这都是因为她比小梅大两岁的缘故,因此小梅就
常可怜兮兮地对她说 ,好姐姐,我去睡一会儿,有事叫我啊。每当如此,她没法不
同意。
走廊上有了脚步声,一定是纪医生来了。几个小时前,一个临时的手术将他叫走
了。宋青知 道,这在医院是家常便饭的事,说手术立即就是手术,一刻也不能等待
。
纪医生的表情很阴郁。宋青想,是手术不太成功吧?或者,是那病人根本就无法
挽救了。每 当这样,纪医生的表情就沉重。她懂事地给他的茶杯里倒上滚烫的开水
,递到他桌前。
纪医生点燃了一支烟,很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大团烟雾来。没有办法,他说
,一点儿办 法也没有了。宋青劝慰道,作为医生,尽到努力了,还能怎么样?
纪医生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然后掐灭烟头说,尽到医生的责任了可没什么,但
是,如果因 为我们工作的差错,让病人死了,你说这叫什么?
宋青大为震惊。脱口而出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纪医生压低了声音但音调严厉地说,我不是说今晚发生了这种事。我是说秦丽,
那个以前住 23床的病人,她的死不是因为我们的责任吗?
宋青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冷汗也从皮肤里沁了出来。她想起了那一次夜班,
那些用过了 的青霉素药瓶。而输液正是她负责的事,她记不清是不是她用错了药,
总之秦丽是死了。当 时在紧张之中她曾把这些空药瓶放在了她的桌下,上面还盖了
几张报纸。后来,那些药瓶不 知被谁拣走了,她想或许是清洁工吧。她认为纪医生
当时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些。纪医生当 时还说过,对于秦丽这样的晚期癌症病人,
猝死的事是常常发生的,当时她出了一口大气。
我,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责任?宋青强打精神地问。
别说了,我什么都清楚。纪医生仍然将声音压得很低,同时用手指了指门外,意
思是不能让 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这种姿态告诉宋青,关于这件事,他有保护她的
意思。
宋青面色苍白,充满恐惧和绝望。一刹那间,她想到了她会坐监狱,那样她宁愿
死。她想到 了父亲会谴责她,还会悲痛欲绝。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目光呆滞
地望着纪医生说,我 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不知道,我完全不清楚我怎么就会用错
了药。
纪医生给她做出停止说话的手势。然后走到门外看了看,进来时返身把门关上说
,秦丽的家 属告到院长那儿了,说是对秦丽的死有什么怀疑,你想,人都死了这样
久才提出疑问。有什 么证据?你放心,那些青霉素药瓶我早替你藏好了,没事。你不
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事就行。 我已经证实了,是正常死亡。
宋青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不知道是惊恐、感激还是如释重负。
纪医生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今晚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我将一切都处理好了
。这样吧, 明天到我家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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