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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冻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第八章 纸花蜜(上)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Apr 18 12:31:50 2009), 站内

   中秋佳节将至,菜市饭馆里桂花蜜酒、酥饴小饼飘香,栗子、红枣交新,一派香甜热
闹。

  娘姨捎来书信,因重庆节前要赶到夫家乡下盐城去祭祖,因此途中经过江都,数年不见
,到时必定要来家小聚等话。

  爹掐指算过日程,大约就在八月十二、三日这两天就能到了,但他手里还有活计要忙,
就让娘好好把家里打扫一番,没有多余房间,只有进屋左手边一间小房,本来是堆放木料什
物的,爹还把东西都搬出来,里面原有一张旧木榻床,让我擦擦干净,铺上干净被褥就是了
,他也没太多时间陪着招待,也不知他们会留住几天,所以嘱咐娘不要太省银子,多买点糖
果回来才是。

  爹出门忙活去了,我陪着娘,娘满心忧喜参半,给我说起小姨,是从小儿一块吃一块睡
感情最好的亲姊妹,长大后却都各自嫁人,娘嫁到江都,而小姨夫家是卖茶叶的,开一家店
铺在金陵,这些年各自忙于家庭生计,就少了往来;兼之娘家人又少,我的外公外婆在我五
、六岁那两年相继病逝后,我娘就连娘家也鲜少再回去了,只是过年节时候,会捎封书信或
者一点土产与娘舅互道问候一下罢了。

  “你那表姐李珠儿,还记得吗?比你大三岁,那时候比你就高大半个头,很细挑儿个头
的,那年你六岁她九岁,你老黏着她,她却嫌你小不肯跟你玩,但是晚上你们俩又抱着一块
睡觉,真逗!我和你小姨看着你们两个就好笑。”娘摸摸我的头,我因为之前那次晚上去河
边找爹而掉进水里,回来发了好几日的烧,吃了几服苦药才好了的,娘心疼得什么似的,还
习惯了似的,总没事就摸摸我的头,好像怕我烧还没退干净一样。

  “我记得的,珠儿表姐那时候喜欢掐凤仙花染手指,我也学着她做她就嫌弃我。”我想
起来还觉得好玩,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就再也不喜欢掐凤仙花玩儿了,甚至不太喜欢和同
年龄的女孩子在一起,甚至看见她们跳皮筋,我也从来不去参加。

  “可惜后来听说你小姨和表姐的身体都不好,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珠儿小小年纪,还得
了哮喘症……他们这一趟回去祭祖,旅途劳顿,身体恐怕都吃不消呢。”娘忽然摇摇头叹息
一句。

  八月十三这日午间,姨父小姨一家果然到了。一家三口人加上一个佣人张妈,坐着雇的
一辆马车,姨父在给车钱,娘和我就忙着帮把卸下的行李拿进屋,小姨只比我娘小一岁,但
性子比我娘爽朗许多,又是在金陵开店铺做生意的缘故吧,穿着颜色光鲜许多,深红的衣裙
,头上插着一支金钗,看起来比我娘也年轻不少。

  小姨看我娘要帮她提包袱,赶紧制止住,说她还有个肚子,搬东西不怕伤了腰,我却拿
眼看表姐李珠儿,小时候她就比我个头高,现在更是比我足足高一个头去,很素净斯文的模
样,只是瘦削,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不时用手背挡着嘴轻轻几声咳嗽,往屋里走去,她也正
好转过脸来看我,目光甫一对视,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倒大方地微笑笑。

  屋子里早已摆好了桌椅,一边安置他们坐下我一边赶紧去泡茶,见我拿茶壶小姨又连连
叫住我,让表姐去拿包袱里带来的茶,说是姨父才托人去云南带回的茶团,还有一包干菊花
,两样一块烹煮放一点冰糖,才最有滋味。

  我不太会烹煮这样的茶团,表姐笑笑看我的样子就说:“炉子在哪?我来做吧。”

  我和她在厨房门口的风炉边煮茶,她手里忙着,却静静的不多话,我故意抓起我的乌龟
给她看,她笑说她在家里也养了两条小鱼,我忽然觉得我自己真像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表
姐笑起来都那么温柔可人,我却还是毛毛躁躁的,才留起的头发也懒得梳几根辫子,仍是分
成两股盘结成双角髻罢了。

  突然表姐又俯下身去剧烈咳嗽起来,伴随有点急促地喘,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你
、你没事吧?”

  屋里张妈听见声音出来,拉了她进屋去,我守着炉子,听见屋里他们在找药,低头看看
乌龟,乌龟也在抬头看我,一双黑溜溜的小豆子眼睛,我指着它说:“姐姐病了,你说怎么
办?”

  乌龟眨眨眼,这时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小粉蝶,轻轻飘在乌龟上方,乌龟忽然迅雷不及掩
耳之势脖子一伸,一口咬住了粉蝶,我惊讶地看着它,它却若无其事,嘴巴开合几下,把粉
蝶吞吃进去了。

  我急得抓起它来:“你怎么乱吃东西啊?快给我吐出来!”乌龟不理我,翻了翻眼皮,
还一副吃完了很惬意的样子。

  这时水滚了,我还得煮茶,只好放下它。

  姨父小姨都是典型的生意人,说话圆滑世故,送给我娘几块衣料,送给我一包猪肉脯,
又给我们说起金陵的众多风土人情,以及喧嚣繁华市道,实在不如江都这里水灵清秀,这么
安静,更适宜养人。

  表姐又咳嗽起来,看她的样子似乎很难受,额角都渗出汗珠来,我娘担心道:“这是怎
么回事?珠儿的病好像也拖很久了?”

  小姨皱眉道:“已经两年了,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有时这个医生说是冷症,要吃
人参,后来换一个医生,又说热症,得吃玉竹甘草……总之没把人治好,反把人折腾得够呛
。”


  “什么病症怎么会一时诊出热、一时又是冷的?”我娘奇怪问道,但小姨也只是摇头,
娘过去摸摸珠儿的头,才想起什么,拿出一把钱给我:“去欢香馆买些点心来,月饼蒸糕什
么的。”

  “好。”我巴不得这一声,看表姐的咳嗽已经缓过来很多了,便拉着她问:“表姐跟我
一块去吗?表姐去看看喜欢吃什么?”

  娘笑道:“是啊,一块去看看?”

  “桃三娘,请给我把菊花糕、茯苓饼、枣泥月饼、油炸糕各称三斤吧!”一个窈窕身姿
、橘红衣裳金丝腰带的女子提着竹篮子来买糕饼,看她的衣着很是富贵,头上挽着堆云般的
发髻,斜插几支镶大红宝石的金簪子,眼角下还有一颗妩媚异常的泪痣,手里拿着一把绣花
团扇轻轻扇着,露出手腕上一串锒铛作响的金镯子,倚在门边说话,声音柔软得可以让人骨
头都酥掉,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进店里去。

  桃三娘答应着,在给她一一打包,我带着表姐走进店去:“三娘!我来买糕!”

  “噢?”桃三娘抬头看是我,露出笑颜:“今天来客人了?这位姑娘是谁呀?生得好标
志!”

  表姐羞涩地笑笑。

  “这是我表姐。”我连忙介绍,这时几包糕饼已经装好,李二送到门口那女子的篮里,
那女子随手拿出一锭银子来:“小李二哥,谢啦!”然后也不等找钱,摆摆手就走了。

  从那女子身旁走过,我就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会让人心神一怔的那种馥郁勾人,绝不
是普通的桂花油或者蔷薇露,但她必定不是本地人,因为我从未在附近见过她,可她却只身
一人提着篮子来买糕,再说足足一锭银子,不要说买几斤糕,置办一整桌鱼肉宴席都够了!
我有点疑惑地看看三娘,桃三娘倒是若无其事一如平常的样子,从李二手里接过那一锭银子
放回柜台里,忽然她有点诧异地指着门口:“诶?哪里飞来那些蛾子?掉进糕里就糟蹋了,
李二快去赶走。”

  我循着她指的方向,就在我们进来的门口,有几只与方才乌龟吃下的那种粉蝶在团团绕
绕地飞着,李二拿着蒲扇连忙到门口挥着赶走了它们,我觉得几只粉蝶而已,桃三娘的反应
未免有点过度了。

  “桃月,你想买什么糕?”桃三娘完全没在意我的奇怪,说来日子将近中秋节这段时候
,欢香馆里每天都摆出各种糕饼售卖,她这些天就是忙忙碌碌地做这些糕饼点心。

  “噢,表姐,你看想吃什么?”我拉着李珠儿让她看桃三娘摆在桌面盘子上的各种糕饼


  可表姐的眼睛却在望着门外,李二去赶走粉蝶不见了的地方,我拉她衣袖摇摇:“表姐
?”

  李珠儿收回目光,见我担忧狐疑的神色,淡淡一笑:“没什么。”然后转脸去看那各色
糕点,桃三娘则拿一茶壶过来,笑道:“快先坐下喝杯茶。”

  给我们两人面前一人一茶杯并倒上清茶,表姐道声谢然后拿起喝了一口:“这是金陵的
雨花茶。”

  我十分惊讶:“你怎么一喝就能知道?好厉害!”

  桃三娘用碟子给我们拣了几样糕点:“这位姑娘真是不简单呢,凑巧昨天一位金陵的客
人送了我几两,来,”她把筷子也递到我们手里:“先尝尝看再买也不迟。”

  “谢三娘!”我用筷子夹起已经刀切成小方块的蔷薇糕:“表姐,尝尝这个,是蔷薇糕
。”

  “嗯,谢谢。”李珠儿接过去,闻了闻:“真香,蔷薇糕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不经意间抬头看桃三娘,却发现她正仔细端详着表姐,我心中一凛,桃三娘很少这样
看人的,每日面对五湖四海来往的客人,她一般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难道表姐身上有什么
不对?我不由地又望表姐,她正吃完一块蔷薇糕,见我看她,便露出笑容:“很好吃啊。”

  “是啊,三娘的手艺可好了。”我连忙附和,但说着这话时,我却有点紧张又看看桃三
娘。

  忽然这时又有人进店来:“桃三娘,你要的蜂蜜我给你送来了。”

  是住在竹枝儿巷尾的谭承,和生药铺的谭大夫是叔侄亲戚的,只见他捧着一个看起来沉
甸甸的大陶罐进来,李二过去帮他接过放到地上。

  “噢!谢谢谭小哥儿了!快坐下喝杯茶。”桃三娘在柜台里拿了钱来给他,又给他倒茶
,他歇下来看到我:“小月妹妹也在啊。”

  他自从因为那次在巷子里喊元府的船上死人,把我娘惊吓到晕过去的事之后,每次看见
我娘或我就脸色都有点讪讪的,有时嬉皮笑脸地打声招呼,也是不自在的。我也笑答:“是
啊,小谭哥哥。”

  谭承很自然的就看见李珠儿,她正双手捧起茶杯慢慢送到唇边,不知是不是她侧面神情
的清净,还是看她的仪态娴静,谭承的眼珠子一瞬间定住了,

  表姐这时却忽然又咳嗽起来,别过身去手背掩着嘴边,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桃三娘指
着门口喊:“那几只蛾子怎么又飞回来了?李二快去把它们拍死!”

  “诶!等等!”李珠儿顾不得自己咳嗽不停,居然连忙起身去阻止李二道:“别……咳
咳……把它们赶走就好了,别弄死它们……”

  我惊讶地看着她怔了,李二站住回过头来,但不说话也不是看她,只是望着桃三娘等她
的指示,我望向门口,果然方才那几只粉蝶又在那里袅袅地飞着。

  桃三娘笑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呢,好吧,那就让它们飞吧,别飞进来脏了吃的就行
。”

  我总觉得三娘的举止说话很怪,她平时都不会这样,对几只小粉蝶就如此大惊小怪。表
姐还在咳嗽不止,我赶紧拉她坐下:“你怎么样了?很难受吗?”

  “这位姑娘是什么病?可曾看过大夫?素来吃什么药?要不我这就去药铺给姑娘抓药?
”谭承一叠声十分关切地问。

  李珠儿咳嗽慢慢缓定下来,微微喘着笑道:“我没事,不用担心,千万别麻烦了。”最
后一句是对谭承说的,她脸色苍白,但笑容依然温和,话语柔软。我看谭承的样子,又是看
着我表姐呆了。

  “来,茶里放点姜会好一点。”桃三娘拿来装姜霜的小瓶子,给李珠儿的茶杯里倒一点
:“待会买点茯苓饼回去吃吧,茯苓性平,你吃着也能有点好处。”

  喝完茶,又坐了一下,我们把茯苓饼、蔷薇糕、枣泥月饼都各包了一包,也不理会那个
谭承,就回家去了。

  晚上爹回来,我们一家子吃晚饭,因为爹和姨父要喝酒,所以我和表姐吃完就离开桌子
,到院子里休息了。

  乌龟呆在井边,嘴巴不停嚼着,嘴角还沾着一片粉蝶的翅膀,这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
我家院子里竟飞来不少粉蝶,在蔷薇架周围上下飘旋,表姐走过去,伸出手来,就有一两只
粉蝶乖乖落在她手上,我心里一动,想到下午桃三娘大惊小怪的样子,附身拿起乌龟,便故
意道:“你怎么又乱吃东西?”

  李珠儿回头来看,见到乌龟嘴边的粉蝶翅膀,脸色一变,但没说什么,又低头咳嗽起来


  我更觉得她肯定有什么不对,就靠过去笑道:“表姐,你平时都爱玩儿什么?在这多住
两日吧?过了中秋再走?”

  “住两日,但不知道中秋是不是赶回去,其实离着重阳还有好些日子。”李珠儿说话的
时候,眼睛看着手上的粉蝶,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眼里有一抹哀愁。她只比我大着三岁,
但她已是很有心事的姑娘了,我完全不能了解她的心情……吹来一阵风,花架上半枯萎的蔷
薇摇晃,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触,低头看着手里的乌龟,它也正伸长着脖子,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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