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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eode (-70℃冻存), 信区: Marvel
标  题: 故事二十四:小白衣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Mon May 18 23:33:41 2009), 站内

故事二十四:小白衣(这又是个轻松的故事)

  留意到朱雀,是在她穿上那件白裙子的第三天。
  这是很炎热的季节,一件衣服穿上,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湿透了,有些女生一天换好几件
衣服,以维持淑女的形像。
  朱雀三天前穿上了那件白裙子,那裙子还是我陪她去买的。当时,我们无聊闲逛,逛到
那家叫“韩风”的服装店,进去一看,朱雀看中了那白裙子。
  那裙子确实很漂亮,白色中稍微带点灰,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摸上去水一样柔滑,仔
细翻看,竟然找不到缝合的痕迹。朱雀欢喜非常,捏在手里再也不肯放开,倒是那戴眼镜的
老板,似乎对这裙子十分舍不得,踌躇了半天才报出价格,接过钱后,一只手还扯着裙子不
肯松手。
  买来裙子的当天,朱雀就穿上了,摇曳生姿地在校园里行走,着实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作为同寝室的同伴,我在她身边瞬间黯淡了不少。
  当天夜里,朱雀把裙子洗了,第二天又穿上了。
  这也没什么,新买来的裙子,有时候难免会格外喜欢。
  但,第三天,我发现她又穿上了那裙子。
  这就有些奇怪了。
  一般来说,女生都不喜欢连续几天穿同一件衣服,这样看起来非常没有新鲜感。何况还
是夏天,很容易让人误会自己昨天没有洗澡,作为美女的朱雀,实在没有必要如此自毁形象

  “朱雀,你这裙子可穿了三天了啊。”我提醒她。
  她疑惑地看着我,摸了摸额头:“是吗?可是我怎么觉得她它好像还是和第一次穿上一
样新鲜?”
  我耸了耸肩,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雨,本以为雨很快就会停,谁知道绵绵不绝,窗外如同炒豆子一
般,一直爆到天亮。
  晒的衣服都没有干,湿漉漉的,透着一股潮气。
  让我想不到的是,早晨,脱下睡衣,朱雀竟然又穿上了昨夜刚洗的那条白裙子。
  我纳闷地摸了摸那白裙子——居然干了。这可奇怪得很,昨天晒上去的衣服都还湿答答
地朝下滴水呢。就这件衣服干了,难道老天也想让朱雀天天穿白裙子?
  看到我疑惑的样子,朱雀笑了,她拉起裙子的一角,朝上倒了杯清水。白色的裙子被水
这么一淋,照理说该变成透明,或者至少是半透明才是。但那裙子却像荷叶一样滑溜,水浇
上去,很快就滑到了地板上,裙子上只剩下少量的水珠,朱雀再把裙子抖了抖,便连那水珠
也不见了。我看得目瞪口呆,朱雀哈哈大笑:“看到了吧?这裙子,只要用干毛巾擦一下就
完全干了。”她得意地扭动着腰肢,摇晃着身体走出去了,我在她身后看了很久,总感觉什
么地方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这裙子又连续穿了三四天。
  全班同学都觉得不对劲了,每当朱雀穿着白裙子走进来,教室里便会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那裙子似乎比刚买来的时候长了些。我记得当初它很
短,只能达到膝盖上方,现在却已经将朱雀的膝盖盖住了。
  “朱雀的裙子,好像长了点?”我有些迟疑地跟同寝室的孟凉说。
  “我也这么觉得。”没想到孟凉的感觉和我一样。
  向周围一问,竟然所有的人都觉得那裙子变长了。
  这么多人都有这个感觉,那它就应该是真的变长了。
  我对这裙子愈加留意起来。
  朱雀对裙子的喜爱也变本加厉,现在她发展到夜里睡觉也不脱下这裙子了,而那裙子也
奇怪得很,不管朱雀怎么辗转反侧,它始终不起一丝皱纹。
  又过了几天,我和孟凉、阿九在公共浴室洗澡时,朱雀也进来了。我们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拧开水龙头,就直接站到了喷洒而出的水柱下。
  我们都呆住了。
  她没有脱衣服!
  她就穿着那件白裙子,直接站到了水底下,水淋到她身上,把她浇得透湿,头发粘成了
黑糊糊的一团,而那白裙子,却依然荷叶一般光滑挺直,水从裙子上轻盈地滑下去,只留下
一些小水珠。
  “朱雀,你,你没有脱衣服!”过了半晌,阿九才喊了出来。
  “没关系,不用。”朱雀笑着说。看她的样子,头脑清醒得很。但她接下来做的事,则
让我们更加目瞪口呆。
  她把沐浴露直接涂在白裙子上,用沐浴棉仔细搓着,那种爱惜小心的形状,仿佛那不是
一件衣服,而是她自己的皮肤。
  皮肤?
  哦,对,正是这种感觉,在水底下,那白裙子看起来真的像是人的皮肤,光滑细腻,洁
白晶莹,略微透着点灰色。
  我和孟凉、阿九看了一会,不由寒从心起,互相看了看,发现彼此的肌肤上都被鸡皮疙
瘩覆盖得密密麻麻。顾不得再仔细搓洗,匆忙冲掉身上的泡沫,穿好衣服,我们便逃也似的
冲了出来。
  “朱雀,她到底是怎么了?”走出浴室,阿九胆战心惊地问。
  我们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过了一会,朱雀摇曳生姿地走进了寝室,白裙子贴着她的脚踝飘曳着——白裙子又变长
了,现在长得几乎贴到了地面上。这个发现让我们几个惊恐不已,当朱雀和我们打招呼时,
我们甚至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们怎么了?一个个看起来古里古怪的。”朱雀疑惑地问。
  “没,没怎么。”我回答了一句,心虚地低下了头。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三个便赶到了校门口的“韩风”服装店。店老板刚刚把卷闸门升起
来,正在用叉子往衣架上叉衣服,一转身看到我们进来,满脸堆笑:“想买什么衣服?”
  我摇了摇头:“我是来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老板的热情明显降低了。
  “前几天,我朋友在这里买了一条白裙子。”我仔细描述了那条裙子的特征,还没等我
问出下面的问题,老板的脸色已经变了。
  “出什么问题了?”他急切地问。
  “啊?”我和孟凉、阿九对了个眼神,“会出什么问题吗?”
  “哦,不,不。”老板心虚地低下头,继续忙碌起来。
  “实际上是出了很奇怪的事。”我把朱雀这几天的异状说了出来,尤其提到那裙子变长
的事。听到这个,老板蓦然转身,盯着我,骇然道:“它又变长了?”
  又?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它以前也曾经变长过?我心里这么想着,点了点头。
  老板颓然地坐在一堆包在塑料袋里的衣服上,用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有古怪。”
  “怎么回事?”孟凉追问道。
  “这衣服来得很奇怪。”老板说,脸上有些羞赧的神情,“我的衣服都是从苏州那边淘
来的,但也有一部分会找本地的设计师专门订做——一个服装店,总会要几件高档的衣服来
撑门面。你们也知道,在我们这座城市,最出名的设计师也只有那几个,和我长期合作的,
只有一个,就是姚惠君。姚惠君的名字,相信你们都听说过,她虽然不到30岁,但设计出来
的服装很受欢迎,在全国都有名气。那天,我去找姚惠君拿几件早就订好的衣服,拿了衣服
之后,我转身就走了。走了没多远,我发现自己忘记跟她说下一次来拿衣服是什么时候。本
来,这种事打个电话也就可以了,但因为我对姚惠君很有好感,多见一面对我来说也是很舒
服的事,便又打转走去。
  “姚惠君的工作室是在新建的芳苑小区,复式楼,一楼是工作室,二楼是她的卧室。当
我回到她的工作室时,按了半天门铃,始终没有人应门。我有些失望,只好退了出来。
  “那时候大概是晚上9点左右,月光很明亮,小区内十分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影。我也
不知是怎么回事,在姚惠君楼下那条花园式的小径内左转右转,竟然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反
而拐到了小区后门的一片小树林里。
  “发现自己走错了路,我正要退出去,却听到了姚惠君的声音。声音很低,慌里慌张的
,我仔细听了听,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下,我悄悄地循声往前,绕过几棵桂花树
,我看到姚惠君正蹲在地上,用一把小铁锨掘着什么,旁边的地面上放着一件东西。作为服
装经销商,我对于自己的商品很敏感,所以,当时我一眼就看出,旁边放着的是一件衣服。
那衣服胡乱地扔在泥地上,但仍旧能看出,似乎是一件小背心,洁白光滑,反射着月光,显
得光彩照人,让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种感觉想必你们也知道,一件衣服,有时候不必
看它的形状,仅仅是那种光泽和质感,就足以驱使人想要占有了。”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
看我们,似乎是在征求我们的意见。
  我点了点头——这话没错,当初看到那条白裙子时,我们也是被它的光泽和质感所吸引
,至于形状,反而是其次的东西了。
  “但是,我们要问的是白裙子的事,你怎么说的是小背心呢?”阿九莽莽撞撞地问。
  老板瞟了阿九一眼:“不要急,听我说完你就知道了。
  “当时,看了那件小背心,我就很喜欢,也有些奇怪——作为服装设计师,姚惠君对服
饰的珍惜是很有名的,她从来不会随便糟蹋任何衣服。而这小树林的地下,到处都是黄泥和
腐叶,衣服很容易就沾污了,她把一件质量那么好的衣服随意扔在地上,完全不符合她的作
风。况且她在这个时候,在这里挖什么呢?我的好奇心被引发了,便躲在一边,一声不出地
偷看。
  “姚惠君很快就挖出了一个坑。她擦了擦汗,用沾满泥土的手抓起那件十分漂亮的小白
背心,扔进坑里,又用土填上了。这个举动更加让我不解,我差不多想冲出去问她到底是在
干什么,但看她严肃而悲伤的表情,又忍住了。
  “等姚惠君走后,我来到那坑前,找了一根粗树枝,三下两下把坑刨开,拿出那小背心
,在手上只一抖,泥土就从背心上抖去了。我仔细看了看,那衣服质量上乘,做工精细,无
论我怎么细看,也看不到缝合的痕迹。这样一件完美的衣服,让我产生了惋惜之情。既然姚
惠君不要它,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把衣服收好,重新把那土坑掩上,就带着它回来了。
  “回来之后,用清水把它洗干净,略微挂了挂,它就干了。我更加喜欢,就把它挂在店
里最显眼的地方。但那几天生意不好,一直没有顾客上门。也就是在那几天里,我发现了一
些怪异之处。”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喉咙里咕嘟响了一声,咽了口唾沫。

  “什么怪异之处?”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问。
  “首先一个怪异的地方,是它的温度。你们知道,衣服是没有温度的,所以你一摸就会
感觉得出。但那件小白背心,摸上去却是有温度的。它又那样光滑细腻,有好几次,我在整
理衣服的时候,手不经意地碰到它,总会感觉摸到了一个人赤裸的身体,连忙缩回来。这种
感觉很怪异,我后来特意测量了一下,它的温度竟然是摄氏37度,和人体的温度一样。这个
发现让我心里很不安,再加上它的材质实在独特,我始终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制成的。发现
温度异常之后,我开始猜测,也许,这衣服是用人皮制成的?”他打了个寒噤,盯着我们,
不再说话。
  我们也打了个寒噤。
  人皮?
  回想起那白裙子的手感,倒的确和人的皮肤一模一样——不过他说的是白背心,不是白
裙子…….我正在胡思乱想,他已经又开始说了:“与此同时,我还发现,这白背心,似乎
正在慢慢变长,渐渐变得不再像背心,反而像一条超短裙了。”
  “啊?”这话让我们三个同时惊叫起来——我们瞬间明白了,那白背心,实际上就是朱
雀现在穿的白裙子!
  “没错,”老板点了点头,“你们肯定也明白了,那白背心,就是你们的朋友后来买走
的那条白裙子。当时,发现这白裙子如此古怪,我也害怕了。想起姚惠君当初要把它埋起来
,看来还是有道理的。我虽然很喜欢好衣服,但也很怕撞邪。那天,也顾不了那么多,我把
它装在一个塑料袋里,跑到附近的公园里,随便挖了个坑把它埋上了。
  “埋好之后,我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到第二天,当我打开店门时,我发现那件衣服
又回到了衣架上,就那样搭在衣架上,衣服上沾满了黄泥。
  “这个发现让我差点没晕过去,我二话没说,抓起它又冲了出去。这次去了更远的地方
,把它埋在了郊区的山里。
  “但没有用。到了晚上,我发现它有出现在那些衣服中间,身上沾满了黄泥。
  “你们可以想象我当时的心情,我简直有些绝望了。我又一次抓着它冲了出去……
  “就是这样,我一次又一次地把它埋起来,它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店里,仿佛一个无法摆
脱的噩梦。后来我终于放弃了,把它洗干净挂好。我想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眼看它越来越
长,我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你的朋友把它买走了。我还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当她看中这
条白裙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要摆脱它了,但真要把它卖出去时,我又犹豫了——这裙子如
此邪气,把它卖出去,会不会害了别人呢?我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卖了出去——你们
不要怪我,我实在是很害怕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担惊受怕…...”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神情。
  他说的这些,让我们愈发害怕。看样子,这老板也不知道白裙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从
它身上发生的那些古怪的事情来看,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许,真正能告诉我们真相的,
还是那个设计师姚惠君。
  “能带我们去见见姚惠君吗?”孟凉问。
  老板点了点头:“当然,实际上我也好几次想问她,但前阵子她到另一个城市举行服装
发布会,一直没在家。这几天好像回来了,我带你们去吧?那东西真的邪门,还是问清楚比
较好。”
  不过今天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到了上课的时候。我们和老板约
好明天去见姚惠君,便匆忙赶回了学校。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朱雀帮我们占了座位,我们在她身边坐下,三个人都不想挨着朱
雀坐,推让了一会,最终还是我坐在她身边。感觉到身边朱雀身体发出来的灼热气息,我不
禁想,这热气有多少是那白裙本身散发出来的呢?一节课基本没听进去什么,我的注意力始
终在白裙子上。现在,这裙子已经长得快要拖地了,朱雀把裙子的下摆收拢在椅子上,鱼尾
巴一样铺开。我偷眼看了看她——她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讲台上的教授。我偷偷把手放到那
裙摆上,摸了摸,果然温度很高,和人的身体一个温度。我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下——真的,
假如不知道自己摸的是裙摆,我也会以为自己摸到的是一个人的身体。这可真是古怪啊。
  下课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坐在我们身后的一位男生,手里拿着把瑞士军刀炫耀
,一个没站稳,军刀从朱雀的肩膀上划过,白裙子被化开一道缝隙,血迅速涌了出来,朱雀
惨叫一声,脸色变得煞白,捂着肩膀就朝外跑。我和孟凉、阿九连忙追了出去。
  朱雀一直跑到寝室,我们几个人想帮她,她死活不让,自己单手拉开抽屉,找出一卷纱
布,想要给自己止血。
  其实伤口并不深,此时,血已经止住了,纱布或许并没有必要。她单手操作了半天,始
终没能成功,最后只好接受我们的帮助。
  我和孟凉把她的裙子掀开,露出底下的肩膀来,不由都愣住了——她的肩膀完好无损,
并没有看到任何伤口。
  我们把裙子一直剥到她的腰部,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那么,血又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我们都把视线停留在那衣服上。
  白裙上的刀口已经被凝固的血掩盖,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刀口并不是敞开的,反而收拢
了,就像是人身上的伤口自动长好了一般……
  “朱雀,把裙子脱了吧。”我颤声道。
  这裙子,还真不是一般的邪门!
  “为什么?”朱雀显出很舍不得的样子问。
  我们把“韩风”店老板的话又对朱雀说了一遍,她也害怕了,赶紧把白裙子脱了下来。
阿九拿了把水果刀,在白裙子的裙摆上轻轻刺了一下。
  血涌了出来。
  我们的脸色都变了。
  “怎么办?”朱雀瑟瑟发抖,牙齿打架地问。
  “埋了。”我说。
  我们拿起裙子,跑到学校后山上,挖了坑,就埋了。
  但,埋了真的有用吗?我想起那店老板说的话,心里始终不安——埋了,它还是会回来
的。还是得找到姚惠君才行。
  我给店老板打了个电话,想马上就去找姚惠君,但那老板说,姚惠君要明天才到家。
  看来,只有等明天了。
  可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等到明天,已经太晚了。
  睡觉的时候,我问朱雀:“为什么你要天天穿那件白裙子?”
  “我也不知道。”朱雀说,“就是觉得特别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穿着它洗澡?”我问。
  “啊?有吗?”她惊讶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啊。”
  哦,真是邪门。
  我不再多问,闭上了眼睛。
  因为老想着那白裙子的事,翻来覆去地,始终睡不着。到了夜里两点多的时候,我听到
一阵奇异的“沙沙”声从走廊上传来,仿佛是有什么人拖着衣服在地上走。这声音让我半睡
半醒的头脑立即清醒过来,正要叫醒其他人,阿九已经出声了:“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听到了。”孟凉和朱雀同时说。
  原来都没有睡着。
  我们不敢再出声,摒住呼吸仔细听那声音。
  沙沙沙沙。
  声音里寝室越来越近,最后,在寝室门口停了下来。
  我们寝室的木门很简陋,门比门框要短上一大截,走廊里的灯光就从那下面的缝隙里透
进来。现在,灯光忽然消失了,寝室里骤然一暗,我们看到一个黑影挡住了那缝隙。
  接着,一道白光从那缝隙下流泻进来,缓慢的,仿佛水一样流淌。
  哦,不是白光,是散发着珍珠般光彩的白裙子,它慢慢从缝隙下钻了进来。
  我心头大惊,黑暗中瞥了瞥其她人,她们同样瞪大眼睛,紧盯着门口。
  白裙子完全滑了进来,它在地上蠕动扭曲,像一种未知的生物,慢慢靠近了朱雀的床。
  我咬紧腮帮,朝里面紧缩身子,紧贴墙壁,一声也不敢出。
  白裙子沿着朱雀的床腿,像一抹雪白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它来了!它来了!怎么办啊?”朱雀带着哭腔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嗓子里仿佛塞了什么东西,完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听到孟凉
变调的声音在喊:“快跑啊!”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从阿九的上铺跳了下来,光着脚
朝寝室门口冲去。
  她这么一冲,阿九和朱雀也跟着往外跑,我仍旧紧缩在朱雀的上铺,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着朱雀的奔跑,白裙子也迅速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它水一样流动着,飞快地靠近了朱
雀。她们三个刚跑到门口,还没有来得及开门,白裙子已经爬上了朱雀的小腿。朱雀仿佛被
人点中了穴道,一瞬间便不再动弹。
  孟凉和阿九也吓呆了,就这么傻傻地看着白裙子慢慢爬上朱雀的小腿、大腿、腰部…..
  我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看着它缠上了朱雀的脖子,忽然就清醒过来了。
  “朱雀,你快甩开它!”我猛然大喊起来,同时跳了下去,跑到朱雀面前。
  白裙子发出珍珠般的光,在黑暗中,将四周照得清清楚楚,我看到孟凉和阿九惊恐的眼
神,而朱雀只是木然地瞪着我,一双眼睛仿佛已经失明,完全没有焦点。
  白裙子已经爬到了她的头顶,盘旋了两下,形成筒状,向朱雀头上笼罩下来。
  我顾不得多想,伸手就抓住那裙子宽宽的肩带,把它往外拖曳。它在我手心里扭动挣扎
,像个活物,如此滑溜,让我没法使力。
  只是一转眼,朱雀的头就被它完全笼罩了,张开的裙摆在朱雀的下巴附近飘荡,我们看
不到朱雀的脸。
  “快帮忙!”我大喝道。
  孟凉和阿九这才回过神来,伸出手来抓着裙子,三个人用力把它朝上拉,想把它从朱雀
的头上拉下来。
  裙子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尽管它很滑溜,但在三个人六只手的摆布下,还是被拉了上来
,很快,朱雀的脸露出来了,白裙子的裙摆飘拂在她的额头,像新娘的婚纱,看起来很漂亮

  我们还没来得及高兴,朱雀的眼睛忽然恢复了神采,她目光炯炯地看了看我们,张开嘴
笑了笑。
  不知为何,她的笑让我心里很不安。
  还没有反应过来,朱雀忽然伸出手,用力把白裙子往下一拽——我们谁都没想到她会有
这么一着,一个没留神,白裙子就被拽了下来,她扭腰摆臀,很快,便把那裙子穿在了身上

  “朱雀你干什么?快脱下来!”阿九仍旧抓着裙子的裙摆,急忙就想帮她脱,却被她一
把将手打开。
    “都睡觉去,我的事不用你们管。”她撅着嘴说。
  “朱雀你怎么了?这裙子很邪门,你不知道吗?”孟凉惊讶地问。
  朱雀没有再说什么,蹦跳着回到自己的床上,将身子蜷缩到极小,闭上了眼睛。
  我们愣愣地站了一会,互相看了看,便也回到了床上。
  我从上铺探头朝下望了望——朱雀把一只大拇指塞进嘴里,正津津有味地吮吸着。
  毫无来由地,我打了个寒噤。
  第二天,我们不敢再拖延,一大早就跑到韩风服装店门口。因为太早,服装店还没有开
门,我们就在卷闸门前等着。过了一阵,服装店老板匆匆赶来,看到我们三个,他愣了愣,
很快便明白过来:“是你们?姚惠君已经回来了,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让我们去找她。”
  “那快去。”阿九急火火地说。
  “你们那同学怎么样了?”路上,老板问。
  我们相视苦笑了一下——我想起早晨起床的时候,朱雀蹦跳着出去的样子,那样子就像
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身体摇晃,脑袋前伸,有些走不稳的感觉——那完全不是朱雀平时的模
样。
  听了我们的讲述,老板将车子开得更快了。
  和姚惠君的会面,并不是很愉快。姚惠君身材细长,服装得体,明明画着浓妆,看起来
却仿佛没化装似的。看到我们,她什么也没说,打开门,自己转身坐到沙发上,掏出烟就抽
了起来,似乎并不打算和我们打招呼。这让我们有些尴尬,幸好韩风服装店的老板很会说话
,上来就和姚惠君打哈哈:“大设计师,这回是真没办法了,这几个都是你的粉丝…..”他
的话还没说完,姚惠君便一挥手打断了他的声音:“别说什么粉丝不粉丝的,粉丝都是没头
脑的小白,我不需要粉丝。”她抬起细长的眼睛冷冷地瞟了我们一眼,那眼神仿佛刚从冷库
里拿出来,带着些轻蔑和厌倦。
  我忽然就觉得她十分讨厌。
  如果不是朱雀的情况确实麻烦,照我的性格,早就掉头走了。斜眼看看孟凉和阿九,孟
凉一副冷然的神情,显然也受到了伤害,阿九则满脸愤然,若不是老板朝她频频使眼色,只
怕她已经当场暴跳起来了。
  “那件衣服现在怎么了?”姚惠君打破沉默,吐了口烟问。
  老板还没有回答,我和阿九、孟凉已经不客气地坐到了沙发上。我把发生在朱雀身上的
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在我讲述的过程中,姚惠君的手一直在颤抖,到后来她甚至忘了吸
烟,老大一截烟灰掉在名贵的根雕茶几上,烫出一条黑色的痕迹,让我有些幸灾乐祸。
  “它还长大了?”姚惠君喃喃道。再多的化妆品也没法掩饰她现在憔悴的神情,眼角边
密密麻麻的皱纹一下子蹿了出来,只这么短短几分钟,她便好像老了十来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板有些迫不及待。
  “我也不知道。”姚惠君苦笑着摇了摇头,她缓缓扫视我们一眼,“看来,真是孽障。

  我们还没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姚惠君已经飞快地说来下去——她说得那么快,仿佛怕
我们打断她似的,每当我们想要问问题时,她便抬起一只手来阻挡我们。
  “那衣服和我有很深的渊源。”姚惠君说,“这事真是非常奇怪,我也没有想到,这种
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你们知道,我非常喜欢服装设计这个行业,在学校时,导师就说我很有天赋。毕业后
这几年,我越来越成功,很多人说我是他们的偶像。我喜欢这种感觉,有点不妙的是,我男
朋友却不喜欢这样的我,他总说我的野心太大,除了服装设计之外什么也不爱,是没有感情
的木头人。当然,他说的或许没错,就在这几年,我父亲和母亲相继得了重病,父亲去世,
母亲瘫痪在床,但我从来没有回去看望过他们,就因为我放不下这里的事业。不过我并不认
为这是什么错误,为了服装设计,我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何况是别人的命呢?
  “尽管我如此无情,男朋友还是很爱我。我也很爱他,尽管这种爱不能超过对事业的爱
,但在休息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和他在一起,何况他对我照顾得比保姆还要好。
  “如果一直是这样,或许我们会结婚,也或许会分开,但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事情
。问题在于,我竟然不小心怀孕了。
  “发现怀孕后,我男朋友提出结婚,我却不愿意。那时正是我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一
个至关重要的时装发布会即将举行,我是绝对不能要这个孩子的。和男友激烈争吵之后,不
顾他的反对,我去医院开了药,想将孩子打下来。
  “吃了药之后,流了不少血,我以为这事就算了结了,身体也恢复了正常,便没放在心
上。男朋友因为此事终于和我分手,虽然有些伤心,但服装发布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就
冲淡了失恋的阴影。
  “在忙碌中,我无瑕顾及自己的身体,虽然感觉到自己有些发胖,并且偶尔会感到小腹
疼痛,也没有特别在意,只是胡乱吃些感冒药止疼药什么的。
  “又过了几个月,工作略微轻松了些,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小腹居然已经胖得鼓出了一
小块。这让我很吃惊,对服装设计师来说,一个标准的身材也是很重要的。于是我赶紧吃减
肥药,使用各种方法减肥,却丝毫不见效果,小腹还是继续膨胀,并且膨胀速度越来越快,
一个月之后,我已经只能穿孕妇装了。奇怪的是,虽然小腹如此突出,但身体的其他地方却
没有胖多少,我终于意识到此事有些不对劲,便去医院看病。
  “看病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医生说我的孩子已经7个月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在这7个月里,我的例假一直很正常,照理说不可能怀孕才对。再说,自从流产之后
,男朋友就离开了,我也没有和其他男人交往过,又怎么可能怀孕呢?
  “然而B超和各项检验的结果均显示确实是怀孕了,医生建议我去照彩超。彩超的图片
让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讶——图片上并没有什么婴儿,只看到一团白色的东西在蠕动,完全看
不出形状。医生说这是个怪胎,也或许是个肿瘤,建议做手术把它取出来。
  “手术那天,医生给我做的是局部麻醉。所以我的头脑很清醒。我躺在手术台上,听到
医生和护士们低声交谈,还有剪刀、镊子发出的轻微响动,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
  “忽然,有一个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周围的医务人员停止了一切动作,仿佛凝
固了一般。我感觉到一种紧张的气氛,想要抬起头来看,身体却被固定住了。
  “紧接着,好几个护士发出尖叫,一个医生惊慌地跳到我的头边,我看到她满头大汗,
眼睛紧盯着地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竭力扭动脖子朝地上看去。
  “地上,一只白色的托盘中央,一团白色的东西在蠕动着。它翻滚着身子,慢慢爬出托
盘,朝我爬了过来。
  “我是做服装设计的,所以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件白色的背心。而此时,那背心使劲
蠕动,一下一下地靠近了我。我感觉到极度恐惧,大声喊叫着,问周围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医生很快恢复了镇定,她把那团东西塞进一只深桶内,吩咐护士清洗干净,同时给我
缝合手术的伤口。
  “等我从麻醉中恢复过来后,他们把那白色的背心放到我的床上,它仍旧在蠕动,我的
手一摸到它,它就整个卷起来,把我的手包住了。
  “我这才知道,这白色的背心,居然就是我生出来的孩子!”说道这里,姚惠君停了下
来,用力吸着香烟。我和孟凉她们已经听呆了——谁能想到那白裙子竟然是如此来历?
  “后来呢?”阿九催促道。
  姚惠君吸完一支烟,苦笑道:“后来,我不等伤口长好就出院了,把那怪胎塞在一只塑
料袋里,带了出来。一回到家,我就匆忙把它埋到了小区后的树林里,埋下去的时候它使劲
想爬出来,我把它推到坑里,它又往外爬,我飞快地盖上厚厚一层土,用脚踩实了,这才松
了口气。
  “医生说我之所以生下这种怪胎,是因为怀孕期间乱吃药的缘故,不过他们也从没有见
过这种形状的怪胎,觉得很奇怪。我告诉他们我曾经做过药流,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哪知道,几天后,一个晚上,我在小区内散步,忽然看到
前面路上,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地上蠕动。当时有月亮,照得那东西亮闪闪的,看起来像是
件豪华的衣服。我一下子就认出那是什么,吓得一哆嗦,转身想跑,想了想又迎了上去。
  “我把那怪胎拿在手里,它立刻又包住了我的手。虽然它没有表情和语言,但不知为何
,我觉得它似乎认得我是它的妈妈。说实话,当时心里也有些伤感,这么热乎乎的一团就在
手上,虽然是个怪胎,却也是个活物。
  “但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这事传出去,否则我的事业就毁了。
  “我带着它,又回到了小树林。原来埋它的那个坑已经被刨出了一个大洞,估计它就是
从这个洞里钻出来的。我重新把它埋好,还在上边压了块大石头,心想这下你总不能出来了
吧?
  “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我再去看,那个坑又被挖开了,那怪胎踪影全无,我一直忐忑
不安,直到你来找我,”姚惠君看了看老板,“你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知道,那东西是你拿
去了。”
  老板有些羞赧地搔了搔头:“我以为那是件衣服。”
  听完姚惠君说的一切,我们这才明白,那条白裙子,竟然是姚惠君的怪胎孩子,怪不得
它有着人体的温度,又有那样细腻光滑的皮肤——原来它竟然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物。现在,
朱雀把那生物穿在身上,那东西似乎也不乐意离开她了,照朱雀的情况来看,她的性格仿佛
也被那怪物所改变。不过,既然是生物,那就必然会死,我想起白裙子上挨刀的时候流出了
血——或许,就像杀害普通人一样,用刀子捅,用火烧,便能让它彻底死亡?我把这个想法
说出来,大家都觉得有道理。姚惠君没有说话,只是狠命吸烟,直到我们出门,她也没有再
说一句话。
  出门前,我回头看了看姚惠君,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我们匆匆赶回学校,老板回韩风继续做生意,我和孟凉、阿九飞奔到寝室找朱雀。
  朱雀不在寝室。
  我们在校园里转悠着到处找她,图书馆、机房、湖边都找过了,也没有看到,正有些沮
丧,在篮球场边,阿九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那件白裙子。
  那是朱雀。
  朱雀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行走着,仿佛对身体失去了控制一般,双腿僵硬,肩膀和手臂一
动不动,就这么笔直地走了过来。
  “朱雀!”我们朝她跑过去。
  跑到跟前,我们发现朱雀非常不对劲。她眼神涣散,茫然地看着我们,半边脸上沾满了
鲜血,那粘稠的血还在不断成股地流下来,其中混杂着一些白色黄色的东西。这样子看起来
非常骇人,我们互相紧握着手,眼看她一步步走过来,我们也一步步后退。
  “妈妈呢?”朱雀用小孩子一般的语气问。
  她走得越发近了,我已经可以看清楚她的瞳孔——她的瞳孔放大到了极限,额头上豁开
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现在可以看出,从里面溜出来的黄白色浆状物,竟然是她的脑浆。
  朱雀已经死了!
  忽然意识到这点,我们转身就跑了起来。
  朱雀已经死了,现在占据了朱雀身体的,是那件白裙子!

  尾声:
  是的,朱雀已经死了。
  就在我们去姚惠君家的那段时间里,蹒跚而行的朱雀,因为那白裙子的影响,无论是智
力还是体力,都回到了婴儿状态。同学们看到她在校园里乱窜,满口喊着要找妈妈,都觉得
奇怪。有几个同学打算把她送到医院去,她便跑了起来,经过校园边上的建筑工地时,一块
转头砸下来,正好砸在她脑门上。同学们吓坏了,连忙跑到跟前,一看,朱雀已经一动不动
了。救护车来了之后,经过检验,认定朱雀已经死了,正要把她抬上车,她忽然又活动起来
,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不等人们反应过来,她就跑得没影了。当我们遇到她的时候,同学们
也在四处寻找她呢。
  人们都以为朱雀是脑子受了撞击变得不清醒,所以才到处乱窜。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朱
雀已经死了,现在到处乱窜的,是那条白裙子。
  过了几天,警察在城市的南边发现了朱雀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了,并且不着寸缕。那
条白裙子不知去向,或许,它又混入了哪家服装店的衣架,在那里,它将继续以它华美的外
表,吸引爱美的女人。
  也或许,它只是城市中一个流浪的孩子,始终在寻找它的妈妈。它的妈妈心里只装着衣
服,它变成了衣服,却还是没法进入妈妈心中,这也是一桩可悲的事。
  姚惠君说任何被这白裙子所害的女人都是活该,因为她们没法抵抗华美服饰的诱惑。
  那么你呢?我遥远地听着她从电话那边传来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和姚惠君联系,她
是名人,而我是无名小卒,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理睬我——可是姚惠君啊,我真的很想问你,
你把全部的身心都奉献给了衣服,为什么自己血肉生出来的这件最美的衣服,你却反而不要
了?你和朱雀,究竟谁更可怜呢?
  我真的想问,虽然我已经知道答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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