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园在线

荔园之美,在春之萌芽,在夏之绽放,在秋之收获,在冬之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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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elene (猜猜我是谁), 信区: Marvel
标  题: 绿水深处的秘密 2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3月02日18:06:17 星期三), 站内信件

(七)
2004年5月14日晚上11:35分,省城。
雨越下越大,开始只是零星的几滴,等走到小区前面的林荫道上,眼前已经是泽国

了。
绿水的主人,是你在哭泣么?

确切地说,我是被赶出来的,在尝试了数次之后,那台电脑里的蛇形文字始终无法

被识别。
王教授说他累了,让我去请教郭沫若老先生,那位熟悉甲骨文的作古先人。
知识分子的幽默感总算爆发了。
离开的时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去找李来旺吧,不要再来了。
他的冷漠抚平了我的一丝愧疚,在他第四次修理水管时,我把书架上的一盘空白磁

带塞进了卫生间对面,书房中的索尼录音机里。虽然只有80分钟的长度,但这与众

不同的房间布局和他今晚的表现实在让我好奇。


在这条街的尽头,一盏夜店的灯火在昏黄的雨幕中飘摇着。
店里的人还不少,大部分是开夜车的出租司机,还有一些穿戴入时却言行乖张的女

人。
我想美餐一顿了,毕竟,这一生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太多了。
点了菜,我掏出记事本,伏在摇晃的桌子上没精打采的打着勾。
有人走来,有人走去,熙熙攘攘的夜店里弥漫着女人的嬉笑和酒瓶的碰撞声。
有人站在我身后。
一只青白细嫩的手伸过来。
“是你吗?”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的问道。
我猛地扭过头,发现肩膀上有一片拳头大的水渍。
是幻觉,我狼狈的收拾着慌乱中被打翻的啤酒杯,邻桌一位嘴唇抹的猩红的小姐在

笑。
我自嘲的冲她做了个鬼脸,掏出了一支烟。
随着火光带来的一丝温暖,那位小姐的目光也由野性和放纵渐渐变得温柔和恬静了


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我努力的回忆着,想起来了,那来自于一个死者的瞳孔。
2002年是我警察生涯中最冷的一个冬至,那天夜里,枪声从辖区的苹果小区5号楼
603室传出来,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在卧室里发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经邻居确认,是这套单元房的主人。
男人颅骨粉碎,猎枪子弹从下颚射入,散弹像冲进一只充满气体的易拉罐一样```
爆裂开了。
女人安静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目光恬静而温柔,她是被这个男人掐死的。
勘查现场时,我们发现了系在客厅吊扇上的绳套,表明这本来是一起男人蓄谋的妄

图谋杀妻子并伪造自杀现场的案件。
但为什么会演变成了一场殉情呢?
从女人枕头下藏着的遗书和邻居提供的情况,结合现场勘察结果,我们渐渐勾勒出

了这个案件的轮廓。
然而,最终使我恍然大悟的,是女人脸上留下的淡淡的,近乎于幸福的微笑。
在这个变革年代中阵痛着的社会里,存在着许许多多这样的家庭,由于单位的不济

,夫妻两个双双下岗了。
日渐困苦的生活使男人崩溃,进而自暴自弃,他染上了毒瘾。
为了这个家庭,女人开始出入于烟花柳地。
终于有一天,男人知道了他的妻子正在做着不轨的行当,一种近乎病态的自尊心使

他做了一个愚蠢又疯狂的决定。
在经过了周全的安排后,在那个冬至的夜晚,他动手了。
然而,当男人的手指呃紧妻子的喉头时,她微笑了。
我一直难以想象那个时候的微笑是怎样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女人想对他的爱人表

达什么呢
是爱情吗?是那个曾经发誓至死不渝的爱情吗?
男人在看到这个微笑后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不是也想起曾经海誓山盟的牵手回
忆。
那封女人留下的遗书证明了我的猜测,她想告诉我们她是自杀的,她说她憎恶自己

的职业,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爱人一天天的颓废和腐烂,同时,她觉得没有这个男

人的世界本身就是毁灭的。因此,她宁愿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前被毁灭```
可悲的男人,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什么是最值得用生命去珍惜的,从墙角被撞击的痕

迹和男人脸上留下的泪痕可以推测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分钟曾经疯狂的惩罚自己,(

又是自残!)精疲力竭之后,他帮女人梳理了凌乱的头发,最后一次抚摸了妻子的

脸,然后取下了墙上的猎枪。
这样的男人不是很多吗 虽然大多数还活着并开心着,先性后爱,又有多少是在上
床后才会明白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真爱。
我想,女人会是永恒的,不管她们18岁还是80岁,不管她们的身材是窈窕还是臃肿

,在她们的内心中,永远存在着孩童般的天真和梦想。对,女人是永恒的,不管
100年还是1000年,那片绿水的主人是永恒的。

海明威说:“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值得去奋斗——我相信后半句

现在的时间是5月15日凌晨1点10分,雨还在下。
计算机科学无疑是21世界人类的最大成就,随之而来的网络技术又为人们提供了一

个缥缈的但又必须的虚幻世界。
我推开了一家24小时网吧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两个网管正在聊天。
“请问,现在可以用电脑吗?”我掀掉风衣的领子
“对不起,服务器出了问题,上不了网”
“没关系,我只是看看照片”

可能是王教授家的电脑有问题,我挑了台看起来最新的电脑坐下,掏出数码相机,

同时打开主机和显示屏。
透过两台电脑间的空隙,网管好奇的在远处观望着。
找到了,康熙年的李氏家谱,屏幕跳了几下,居然渐渐清晰了。
我拿出笔和记事本。
字迹果然与众不同,虽然不能肯定如王教授所说是蒲松龄的亲笔。
自那个当了河南巡抚的李一缄之后,李家的历史进入了15世纪中叶。
每个名字下面,都记载着此人的生辰,履历,平生造化和子嗣姓名。
如此雷同的东西频繁的刺激着瞳孔,两点了,我渐渐的疲倦起来。
突然,鼠标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李成鉴
生于顺治元年五月十四,康熙二年永城举人,卒于康熙四年九月二十八。
以公元推算,此人只活了23岁,但是这里却没有交代卒亡的原因。以普通的推理,

如此简单的履历只能衍生出两种可能,第一,李成鉴的造化太少,没有太多的歌功

颂德可写。第二,就是他的人生经历了太多的不宜书表的情节。
会是哪一种呢,我的思想里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隔膜,感觉李成鉴这个名字似乎离

得很近。
对了,是在李家牌位堂里,然而,这好像又不是全部。
目光下移,在这一页的页脚有一行小子,可能由于拍摄光线的问题,字迹有些模糊

,我凑近了些。
:康熙元年成鉴修此家谱,兄松龄代笔。
我深深地喘了口气,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
继续往下看,渐渐的,一朵绿水深处的百年漩涡浮了上来。
从李成鉴开始,家族出现了类似的人生履历32次,共有32个李家传人死于不宜公开

的秘密事件,年龄从20岁到65岁不等。
我快速的在记事本上描画着,生怕机会稍纵即逝。
这时候,网管走了过来。
“先生,服务器修好了,现在可以上网了”
我说了声谢谢,目光急忙移回屏幕。
显示器里的文字变得模糊起来,那些蛇终于又开始活动了。
我徒劳的移动着鼠标,嘴里诅咒着,突然想起了井口义夫信里的话。
“这里面有一个能量的产生和传递过程”。
沿着脚下蜿蜒的网线,门旁的网吧服务器上,绿色的指示灯欢快的闪烁着。
与此同时,耳边再一次响起了久违的低沉电流声。

2004年5月15日凌晨2时20分,百无聊赖的警察林国庆拿着一本<<聊斋志异>>,他翻
开了第三卷第四十一篇。

"李司鉴
  李司鉴,永年举人也,于康熙四年九月二十八日,打死其妻李氏。地方报广平,

行永年查审。司鉴在府前,忽于肉架上夺一屠刀,奔入城隍庙登戏台上对神而跪。

自言:“神责我不当听信奸人,在乡党颠倒是非,着我割耳。”遂将左耳割落,抛

台下。又言:“神责我不应骗人钱财,着我割指。”遂将左指剁去。又言:“神责

我不当奸淫妇女,使我割肾。”遂自阉,昏迷僵仆。时总督朱云门题参革褫究拟,

已奉谕旨,而司鉴已伏冥诛矣.”

李司鉴?李成鉴?
(八)
可以想象十九世纪末的巴黎是颓废和暧昧的,在一个散发着百合花香味的早晨,一

位略带腼腆的年轻人敲响了巴黎警察局的大门。
梅格雷(Inspector Maigret),许多年后,人们通过小说记住了他的名字,
与许多侦探不同的是, 这位法国警察从不依靠繁复的法庭证据破案,他常常造访
命案现场,将自己融入犯罪氛围中,感受每一个涉案人的心理世界从而形成自己的

视觉影像,听觉音效以及特有的情境气氛。
梅格雷,巴黎凶杀组组长,我少年时的偶像。

这天夜里,王教授作了一个梦。
“当水喉再一次发出恼人的声音,他恍惚的从床上作起来,无奈的摇摇头打开了台

灯,拿出工具向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的灯光应该是昏黄的,但愿,这时的色彩会明亮些。
然而,王教授看到却是黑白的影像,浴缸,水龙头,盥洗镜包括肥皂盒。
他的妻子站在浴盆旁边低着头背对着他。
没有言语,只有水喉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颤抖着走到妻子的身后,手向她的肩头伸去。
透过盥洗镜的反射,女人慢慢得抬起了头```
画面一转,客厅的茶几上,故去多年的妻子遗像在台灯下散发出幽暗的笑容。

我猛地惊醒了,匆忙的抬起手腕,8点15,不知不觉中已经睡了六个小时,我急忙
扔掉手里的聊斋志异, 打开窗户向停在楼下一辆待客的出租车招招手,飞快的抓
起外套向门口奔去。

2004年5月15日,文物局小区
对于城南分局巡警郑浩和俞晓凡来说,这一天的早晨是不寻常和带有若干兴奋的。

六点55分,一个慌慌张张的送牛奶工人冲进了值班室,结结巴巴地说他的一位老主

顾没有像往常一样开门取牛奶, 还发现有液体从门下的空隙里溢出。
7点10分,他们赶到了现场,在试图与屋里的人联系无效之后,用工具砸开了门锁

7点20分,城南刑警队通讯总台接到了巡警俞晓凡断断续续的呼叫。
“085呼叫020,085呼叫020,文物局小区3号楼303室发生命案,被害人已经死亡,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7点35分,随着第一辆警车刹车时发出的惊声尖叫,救护车,刑警,法医,担架,
裹尸布,闪光照相机,粘贴指纹的透明胶布以及汹涌澎湃的看热闹人群扮演着这部

人间活剧中的不同角色。
一个人死了,这个世界忙碌的时间不会超过30分钟。
八点30分,当一切归于沉寂,两个年轻的巡警又开始了孤独, 他们被留下来保护
现场,在经过一番关于自杀动机的激烈争论之后,他们的兴趣转移到了远处走来的

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身上。
“晓凡, 你看谁来了。”
“嘿,好像是林队”
“他不是被调到平岛湖风景区了吗,怎么``”

我想离开,但是太晚了,他们已经开始立正。
看来那幅画的事情还没有被曝光,印象中张副局长的那张大脸有点慈祥了。
我还了礼,心不在焉和对方握了握手。
两年前,刚从警校毕业的郑浩被分配到刑警队工作,由于他的不沉稳和简单粗暴,

我把他调到了现在的巡警大队。
俞晓凡倒是乖巧些,只是言谈举止有些过分的幼稚和腼腆。
和从前一样,不等我说话,郑浩就急急的开始汇报了。
“报告林队```”
“不要这样叫,我已经不是队长了,叫我老林好了”我冲他笑笑摆摆手。
“噢,是,报告老林队,今天早晨这里发生一起命案,初步鉴定是自杀”
“是哪户人家?”
“303室文物局的王副局长,好像是```是林队的朋友”
我像被谁狠狠的踢了一脚,连忙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表情。
“现场勘察过了吧”
“是的林队,哦,不,老林,刑警队周队刚刚带人离开了。”
我取出了记事本和笔,同时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
“我能看看现场吗?”
“这个``````好吧”

当再一次走进这座单元房,确切地说,我的心情是愧疚和近乎绝望的。
王教授死了,唯一的一颗救命稻草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地面像被洪水冲刷过,杂乱的脚印纪录着几十分钟前那片刻的喧嚣。
我推开了洗手间的门,俞晓凡一步跨了过来。
“对不起,您不能进去,这里是第一现场,死者就是在那个浴缸里自杀的。”
“他是怎么死的?”我回头望着郑浩。
郑浩立刻来了精神,这个永远都沉不住气的家伙。
“哎,这话您就问对了,我和晓凡今天可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您以前批评我工作

没有耐性,您批评的对,可我现在已经改了,不信问我们巡警队的胡队,他是您警

校时的老同学,他的话您总该信吧。”
我微笑着点着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浴缸。
“说说具体的案情好吗。”
“这案子吧,我在刑警队呆的时间不长,今天就献丑了,我分析吧,死者是将自己

淹死在注满洗洁净的浴缸里。”
“你说什么,泡在洗洁净里自杀?”
“是啊,林队,我没开玩笑,您别这样着我,您老这眼神我怕啊我,泡尸体的水是

绿色的,我们找遍了这个家,唯一这颜色的东西也就是厨房的洗洁净了,哎,对了

,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情节和这个案子有点相似,林队您看过没有,名字叫什么

来着```演员都是大腕阿```”
他声情并茂的演说在我眼前成了哑剧,取而代之的是绿色的湖水拍打王教授瘦弱身

躯的声音。
在那个浴缸的下水口附近,遗留着的一片黑绿色的粘稠液体,是泥巴,我肯定,来

自于平岛湖黑暗水底的泥巴。
“刑警队周队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我说那是洗洁净,他骂我别瞎掺乎,命令包括我们在内,任何人

不得进入卫生间,然后就走了”
可怜的老周,今天晚上肯定要失眠了。

离开现场的时候,这两个牛犊一样的巡警又开始了争论,什么话题我不感兴趣,趁

着这功夫, 我溜到洗手间对面的书房里,掀开录音机上面的遮盖物, 迅速把那盘

磁带塞进了口袋。


2004年5月15日下午三点,城南分局
城南分局位于环城南路的一个偏僻胡同里,许多年前,这里曾是国民党平岛县政府

,解放后一度成为造反派的大本营,斑驳的红色墙壁像是在对这里的警察诉说那些

无法昭雪的冤假错案。
走进正门,右拐绕过红色的办公楼,再经过三棵桃树就是技术科的所在了。
刘副科长正好在,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哎呀,想死我啦老弟,今天怎么有工夫来看大哥啊。”
刘副科长刘益明,是这个局里资格最老的副科级干部,局长经常开玩笑叫他刘老大


一杯清茶,几句问候,我说明了此行的来意。
“刘哥,咱们局进口的数码录音机没有坏吧。”
“浑蛋小子,你咒我呢你,30万从日本进口的玩意,要是坏了我就晚节不保了。”


“我没用过,听说效果挺神的啊“我有点奉承地问道
“那是自然,这么说吧,就是一个蚊子飞过去, 这机子也能听出公母来”
话音未落,我急忙为刘副科长递上了一包中华烟。
“有个案子想请刘哥帮忙```”

三点40分。
在戴上耳机的那一刻,我踌躇了一下。
刘副科长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
我打开了录音机的电源开关,缓缓的调整着声音分贝。
耳机里只有沙沙的声音,七秒过后,显示屏上开始出现高低起伏的脉冲电波,是我

和王教授的告别声,接着是关门的声音,脱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王教授的咳嗽声

,还有卫生间的水箱在冲水```
这种生活的喧闹持续了大约一刻钟,信号消失了,看来他是睡了。
五分钟后,听到一声轻微的枝丫,像是木材和金属的摩擦,卫生间的门正在慢慢的

打开。
随后又是沉寂,当显示屏上的脉冲电流再一次跳动时,我听到了水喉里的呜呜声。


有人在席梦思上翻身,接着是脱鞋的声音越来越近 王教授又要修理水管了。
卫生间的门被重重的推开,我急忙用手压紧耳麦 。
关键时刻到了。
然而,接踵而来的再次寂静是令人烦躁和恐惧的。
他在干什么,发愣吗?或者`````
终于,显示屏上的脉冲又有了反映,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很悦耳,像溪水的潺潺


王教授开始讲话了,听起来像是梦呓。
“ 1962年,在我下放的乡里饿死了200人,我没有死,1971年,造反派把我在医院

的太平间里,整整十一天,我还是没有完蛋```哈哈,姑娘  我活得足够啦”
溪水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变成了一条广阔奔腾的河流,王教授的声音模糊起来,我

努力的辨析着。
“你回去吧,回到故土````我`````你干的,该结束``````吧。李成鉴是你的
`````,``爱一个人````诅咒。那个警察``````家谱,````无辜的,`````绿色的
``````安息`坟墓```去吧````结束了`````
水喉继续呜呜着,是在和教授争论什么,接着,是有人跳进水里的声音
“好`````我来了`````结束```唱着````儿歌````吃``我吧。”
接着是一阵沉闷的低吟,随之而来的丝丝声像是一只水管爆裂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这个时候的教授已经在绿色水底了。
等待,我意犹未尽,等待,我与心不甘,十分钟后,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的迹象,看

来只有放弃了。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部,习惯性的翻开手边的记事本。
就在卸下耳机的那一刻,一个清晰的,带着平岛湖乡音的女人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

:“公子,你都听到了吗?”
 在窗外的青色天边,一朵乌云爬了上来。


这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教授安静的跪在浴缸中,从下水口里溢出的湖水一寸寸的吞

噬着他的身体,膝盖,腰部,胸口,粘稠的液体游戏般地旋转着慢慢的爬上了下巴

```在最后一刻,他转过了绿水中白发苍苍的头,望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去找
李来旺吧,不要再来了”
九)
2004年5月16日 ,平岛南城宾馆
这一天我很晚才起床,痛快的洗了个澡,将两腮可以撩人的胡须刮个精光,对着镜

子呲呲牙努努嘴,自我感觉还不错。
吃过午饭,到对面的西装店选了一套自以为满意的行头,店员热情地向我推荐他们

新从香港进的衬衣,我一看是墨绿色的,就买了两套。
回到旅馆,我拿出藏在沙发下面的手枪,退出仅有的两颗子弹,将其中的一颗用衣

角擦干净,吹了口气又装回枪里。
无论从下颚还是太阳穴,一发就足够了。

王教授的死是我造成的,李氏家谱是凶器。
可以肯定在收到井口义夫那封信后,他曾秘密地对事件进行过调查并且取得了成果

,最终,那本李氏家谱确认了他的一些想法和推测。
分析那天他的反覆表现,从希望把资料毁掉,到答应告诉我真相,最终又选择避而

不谈。洗手间里屡屡传来的呜呜声音似乎是一种信号,阻止他继续下去的信号。
在修理水喉的过程中, 他一定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那种能量也是他最后
放弃生命的动力。
可以想象他当时的心情是惶恐和矛盾的,李家32人,日本旧军人21人,还有最近死

去的两个警察和二爷李来起,种种迹象表明任何接近那个湖泊和那个家族的人都是

万劫不复的。可以推测,他一方面想让世人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了真相的人必然

会痛苦的死去。
然而,我也是一个要死的人,从我带去的那本李家宗谱,他应该猜得出我进过李家

祠堂,那么为什么又故意连上网线让湖水里的能量破坏字迹呢?
明白了,这个善良而又天真的老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我能够在尽可能少的恐惧

中死去。
这样来看,王教授是死于自杀, 在我去之前,他已经看完了那本家谱,水喉的声
音开始一次次的预告他的死亡。或许他认为,与其像那些人一样受尽折磨后悲惨的

死去, 倒不如早早的安详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上策。还有,他是在制造一次例外
,一次没有自残的自杀,由此向世人证明平岛湖的诅咒并不是确凿可信的,从而为

自己毕生信奉的社会制度和科学基础殉道。

思维奔溢中````一只突然降落在窗台上的鸽子打断了我的冥想。
16:30分,是时候了,我从床上做起了身,现在离发车的时间还有20分钟。
我将最后一支烟熄灭,提起简单的行李,走到窗前最后看了一眼雨雾迷黎中的省城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从省城到平岛市大约需要3个小时的车程,沿着津浦线西行,是这个平原地区重要
的蔬菜产地,极目远眺,五月的菜花铺天盖地的在春天的灰色雨雾中绽放着,远处

灰黄相接的天边,有一条乳白色的地平线,线的下面似乎有东西在起伏跌宕。
自四天以前来到省城,这是我二次踏上这条线路。以前偶尔出公差,也都是开着局

里的吉普从高速公路南行再北拐。
这一路的风景直到今天才有机会领略到。
一个小时后,雨停了,车进入丘陵地带,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小山包似王侯将相的冢

,我习惯性的数起了数, 1,2 ,3,4,5,```
在数到32的时候,那山包上有一片红色的东西分外妖娆。
是一棵树,是一朵花,不对,像是一个女人。
我抹了把凝在车窗上的雾气,饶有兴趣地望着。
太远了,只能看到一个不足半尺的轮廓,像是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头发梳起来,

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似在向这里眺望。
多美的一幅油画啊,红色的伊人立在绿草中央,天空黑白重叠的云雾起伏,山下黄

色绽放的菜花环绕。
应该是那些春游的大学生吧,我开始怀念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列车行至距离平岛约120公里的水杏县,需要停泊片刻。
用餐的时间到了,我要了两个盒饭和两罐啤酒狼吞虎咽起来。
15分钟后,随着一阵轻微的颤抖,开车了,窗外的风景又开始缓缓的流动。
这是一个中型车站,铁轨旁矗立着许多可能是周转仓库的灰黑色建筑,列车行进在

庞大交错的阴影里。
我又一种压迫的感觉,索性把车窗拉大,让略带机油味道的湿润空气涌进来。
望着窗外,那些库房黑洞洞的窗口在眼前越来越快的后退。
突然,也许是错觉,在经过一个窗口的刹那,里面的红色东西刺激了一下瞳孔。
我回过头仔细观望,已经太晚了。

近了,近了```

到达平岛正好是晚上八点整,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拿起行李随着人流向车门走去


出了车站大厅,平岛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由于是星期一,又刚下过雨,车站广场上除了待客的出租车,就没有什么行人了。


在车上四个小时没有移动了,我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脚下感觉到一丝寒意。
低下头,发现站在一摊雨后的积水里。
车站周围霓虹灯闪烁,水中浮现出红绿交错的倒影,有些是静止的,有些是移动的


一种寒意从背后袭来,沿着脊椎慢慢向上爬,我盯着那倒影,里面红色的东西在绿

水中慢慢的逼近。
有东西在后面,我猛地转过头````
一位背着旅行袋的中年男子被吓了一跳,嘟噜了一句绕着走开了。
幻觉,又是幻觉,我向前走了两步。
但那种寒意并没有消失,已经蔓延到太阳穴了。
再次回头,身后还是空空如也,我四下观望着,抬起了头。
在候车大厅的顶层,风正把悬挂在天台的大幅广告牌吹得滴拉乱响。
看到了,在两块广告牌的间隙里,有一个红色的影子。
她低着头,修长的颈部不自然的向左下方扭曲着,一只手无力的低垂着,另一只手

慢慢的抬起来,指着我。

耳边车水马龙的声音消失了,广场上,我只能听到一个操着平岛方言的女人声音断

断续续的哼着古老的歌谣:水儿绿,月而湾,水里有只黄金船``
渐渐的震耳欲聋了。


“各位观众晚上好,现在播送平岛新闻,市委市政府今早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旨在

解决平岛湖水质严重污染的有效措施和办法。会议决定,鉴于近期平岛湖连续出现

人畜死亡事件,从5月17日零时起,市公安局将对平岛湖风景区实施全面交通管制
,希望游客和过往车辆谅解,提早拟定出行安排````````。”
(十)
1983年9月12日,美国田纳西洲
这是孟菲斯一个初秋的下午,五点十五分,在路边休息的联邦探员怀特和金喝完了

纸杯中的咖啡,一辆丰田吉普摇摇晃晃的从前面的岔路拐进了视线,“肯定是个吸

了大麻的家伙”三个月后怀特坐在轮椅上回忆道。
怀特和金扔掉纸杯拉响警笛追了上去,当两车平行时,金作了个停下的手势,车上

的两个青年人优雅的点点头,举起了一支自动步枪。
当子弹第二次击穿警车的挡风玻璃,怀特和金从惊骇中清醒过来,一边还击,一边

向指挥部求援。
十分钟后,丰田吉普被五辆警车夹击在一条巷子里。

这是一起被记入联邦调查局历史的枪战,后来成为调查局特种训练的范例教材。探

员琼斯是唯一健康活下来的人,他说:“很难想象当时的场面,车里的人镇定的走

出来,有条不紊的向我们射击,我身边的的两个人没来得隐蔽就被击倒,场面异常

混乱````”
枪战持续了四十分钟,八名探员全部中弹倒地, 金捂着腹部呻吟着,头部中弹的
本杰明跪在地上摸索着被打飞的眼睛,怀特躺在地上安祥的望着天空,一颗子弹击

中了他的脊椎。
两名枪手爬回车里试图启动引擎,他们剧烈的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鲜血都会从身

上的枪眼里涌出来。
琼斯挣扎着站起身向抢手走去,他是唯一可以直立行走的人,他回忆说:“我和这

些家伙相隔五米,一个正在发动引擎,一个在喊:“快,快点啊,土默德,上帝啊

”。
琼斯举起了左轮手枪,将六发子弹全部打了出去。神奇的是,每一次当子弹射入对

方的身体的时候,他们只是轻微的痉挛一下,然后漠然地看琼斯一眼,接着继续手

里的工作,他们已经失去知觉了```”。
六点整,大批警察赶到现场,琼斯靠在警车边望着两具枪手的尸体,后来他被聘为

联邦调查局特种训练营的教官。
8名联邦探员,除琼斯轻伤外,3名阵亡,4名残疾。
事后调查表明,这两名枪手正是联邦调查局寻找的在六个月内制造了8起枪击案的
凶手,一名是汽车修理工人,一名是普通的店员,他们都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家

庭关系良好,在邻居中有不错的口碑,无前科,也找不到任何犯罪动机。
至今,其中的一位妻子仍在上诉,抗议警察杀掉了她善良无辜的丈夫```。

人的另一面什么?

2004年5月17日,平岛湖旅游风景区
出事了。
出大事了,从风景区入口处执勤的武警手里提着的81式班用机枪判断,他们不是真

正的武警,而是穿这武警制服的军人。
我把警官证递给一名战士,他冷冷的端详了片刻,然后以一个标准的转身,向路边

停着的一辆吉普跑去。
五分钟后,一位脸色黑红的军官从车里探出头,作了个过来的手势。

吉普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两名跨着手枪的武警士官坐在我的两侧,那名军官

冷漠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通过后视镜的反射,他正在不停的端详我。
很显然,我被捕了。
路上没有行人,更没有游客。阳光从山峦的缝隙中刺下来,打在睫毛上形成了五彩

的波纹,一辆满载战士的军车拖着烟尘疾驶而过,我注意到车上一名战士背着火焰

喷射器。
风景区成了战区,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二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风景区管理处门口,那名军官跳下车,快步向里面走去。

没一会,他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人,是市局技术科长沈鸿。
自上次酒馆一别,我这位老同学似乎没洗过澡,白皙的面孔成了灰黄色,上面还沾

了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
“下来。”他命令我
我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鬼脸,跟着他向办公室走去。

张副局长明显瘦了,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背影,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的

天空。
“你回来啦” 他的声音缓慢而又略带沙哑。
“是,局长,我是来投案的,那幅蒲松陵的画是我毁掉的,组织上怎么处置,一句

话吧。”
张副局长没有回头,还是望着远处的风景,似乎在等待一场风暴。过了一会,他缓

缓地说:“风景区公安科科长赵援朝你了解多少?”
“我刚来不久,不是很了解,感觉上是个本分的人,他怎么了?”
“他杀人了, 六个。”

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得到什么——《阿甘正传〉

赵援朝是在我进入李家祠堂的第二天晚上失踪的,5月13日早晨,两名协管员的尸
体被发现在公安科的值班室里,尸体上留下了15处自动步枪的弹痕,他疯了,我很

难想象这个与世无争的连领导打个喷嚏都会哆嗦的人会做出如此的事情,但真相是

不容置疑的,从现场留下的指纹和弹痕证明是他干的,他疯了,的确是疯了,在枪

杀了两名协管员后,又在13日下午光天化日之下袭击了一个乡的人武部,打死两人

,重伤两人,抢走民兵训练用手榴弹7枚,雷管和炸药数目不详。 据伤员清醒后回

忆,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炸了那个狗日的祠堂。”
事情严重了,严重到快无法收拾了,尽管市里以水污染为由关闭了风景区,但这个

可怕的消息正如瘟疫般蔓延开来,从平岛市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和风景区肃杀的气

氛就已经说明了。
赵援朝目前躲在李家祠堂里,他绑架了李氏祠堂的掌门人李来旺。县武警中队昨天

组织了两次冲锋均未奏效,损失战士两名,重伤两名。 万般无奈之下,张副局长
向附近的拥有攻坚武器的驻军求援,驻军派来了防化部队,我想起了山路上看到的

一幕。
就在今天早上,赵援朝提出了谈判条件:要和我谈一谈。
当沈鸿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哭,有一种怨天尤人的悲愤。
想起一年前那个阁楼里的一幕,看来一生逃离不了这种宿命了。
好吧,那就来吧。

当我和张副局长,沈鸿到达李家祠堂的时候,军人们正在进行了坑道作业,他们设

想从离祠堂五十米处挖一条距地表三米的隧道,隧道的尽头就是祠堂的中心。完工

后,两名战士将携带含有催眠气体的催泪瓦斯潜入到赵援朝的脚下,然后引爆瓦斯

弹,发起总攻。
" 如果还不行,只有考虑人海战术了”带队的一位工兵连长说
李家祠堂是典型的新石器时代建筑,坚固且实用,为了防止雨水飘入,四面没有窗

户,通风口位于距离地面十一米的屋檐下,这里是射击的死角,赵援朝也正是爬上

梯子以此为射孔开枪的。
距祠堂最近的制高点位于2300米外的平岛湖滨宾馆天台,已经超过了狙击步枪的有

效射程。,此刻那里堆满了看热闹的人,小商贩的叫卖声昭示着商机无限。
“考虑得怎么样”张副局长回过头问我。”
我掏出了口袋里的数码相机,信用卡还有54枪。
“局长,这部相机里的资料希望你能看一看,对平岛湖案件或许会有些帮助,这是

我的信用卡和密码还有欠款人名单,希望局长能帮我还上,这是我的枪```”
张副局长接过了我手里的东西,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沈鸿走过来,掏出了他的64手枪递给我:"拿着,这是新枪,好使。”
我轻轻的推开了,开玩笑的说:“不用了,我不想再当神经病了。”
沈鸿忍不住了,眼泪刷得流了下来,这个家伙,终于恢复到高中时代输了球的样子


那个铁塔般的连长也走了过来,重重的拍拍我的肩:“兄弟,你叫什么,我记住你

。”
我笑了一下,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向祠堂走去。
“林国庆!站住。”这是张副局长的声音
我扭过了头。
"活着回来,这是命令!你还没娶媳妇呢。”
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哽咽了,那张大脸上的肌肉轻微而剧烈的抽动着。
我点点头,然后合起双脚,挺直了身体,敬了这一生最标准的一个警礼。
张副局长庄重得的举起了右手,接着,沈鸿,连长,还有正在施工的战士不约而同

的站起身,
“立——正!敬礼。”

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们一直渴望的是什么,理解,尊重, 自豪。
够了,已经足够了。

我走到祠堂的屋檐下,初夏的风带来了一丝凉爽和惬意,山下碧波荡漾的平岛湖温

柔的躺在群山的怀抱里,是时候了,我抬起头,望着屋檐下的通风口。
“赵科长,我林国庆来拜访你了。”
(十一)

2004年5月17日下午4时
在通往祠堂大门的台阶上有几摊业已发黑的血迹, 那是昨天牺牲的武警战士们留
下的。
我推开了红漆斑驳的大门,牌位堂里空荡荡的。
“把枪扔掉,往前走.”一个声音从墙壁上方传出来。
“我没有带枪。”
对方沉默的一会,像是在揣测我话的真实性。
“好吧,走到香案前面,找李成鉴的牌位。”
```````````
“找到了,现在该怎么办?”我努力控制着恐惧。
“向左扭半圈,再向右转一圈。”
随着牌位的缓缓转动,,从墙角发出吱呦的响声,一股檀木的清香从隐蔽的暗门里

飘了出来。
我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密室里的光线很暗,由于视觉的不适应,只能看到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蹲在墙的一

角。
“赵```。”
话音未落,一种坚硬的东西狠狠地砸在后脑上,正想回头,又是一下,眼前一黑,

我倒下了。
稍顷,我挣扎着睁开双眼, 感觉脑后湿漉漉的,并不感到痛,倒像是喝醉了酒的
感觉。
艰难的抬起头,想看清袭击者的模样,一只鞋底又飞快的砸了下来。
这次是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不知过了多久,开始有痛的感觉,试着活动脖颈,脑后被风干了的浆糊似的东西沾

着,那是凝结了的血块。
目光渐渐的看清了室内的东西。
赵援朝正在绕着棺材踱步,嘴里自言自语的嘟囔着什么,走几步就会停下来挠挠头

,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穿得什么衣服,但下身像是赤裸的,让人想起童话里的皮诺草

放家谱的台案旁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一动不动,估计是大爷李来旺。
赵援朝发现我醒了,又扑了过来。
我本能的用双臂护住了头。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动手,有酒气喷到我脸上,他离我很近,像是在端详着我。
过了一会,我听到抽泣的声音。
我诧异的移开了手臂。
“还有两年就退休了,哎```这辈子容易嘛我,到头来还是个副科级,老婆看不起
,儿女们也说他爹是个窝囊废,76年我在部队就立过二等功,救了一个火场的孩子

,那会儿领导接见握手照相,眼巴巴的等着提干了,我爹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

俺们家从前清就是赵家掌门人,赵家不能没有掌门人,几辈子的事了,做吃力不讨

好的派出所长20年,当官的放个屁我都得拿嘴接着,城里人没一个好东西,好东西

好东西,你看我干什么,你瞪我干什么,说话啊你,说话,说话,说话!”
伴着喷雾器般的唾沫星子,他开始疯狂的扇我耳光。
我又一次昏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面前的地上摆着一只案板,上面有一把锋利的木工斧子,还有

半瓶白酒。
赵援朝蹲在棺材前,怀里抱着自动步枪,眼中发出蓝幽幽的光。
他的语气较以前缓和了些。
“小林,老哥完了,你这么大的人了,也该知道好汉做事好汉当这个理,说白了,

我杀这么多人就是为了逼他们把你找回来,我也是为了屏岛湖的父老乡亲啊。兄弟

,别怪老哥,把这瓶酒喝了,把这件事了了吧。”
我望着眼前寒光闪烁的斧子,想象着自己耳朵,手掌还有```被切掉的样子。
赵援朝站起身,走到棺材旁边跪了下来, 虔诚的扣了三个头,然后一只手轻轻的
移开了棺材。
棺材一点点地挪动,一口深藏在棺底的布满青苔的井露了出来。
我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电流声,而且越来越清晰了。
此刻,四肢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没想到这个憨厚的乡村会计般的人竟有如此的

疯狂和兽性,完了,29岁的人生即将画上句号,我要步李来起的后尘了。
人一旦绝望,反倒坦然了。
“好吧,赵科长,我认命了。不用麻烦你,我会自己把自己跺了然后跳到井里去,

不过,你得让我死个明白```。”
赵援朝回过头笑了。
“行,你不知道真相也是不会暝目的,好吧,你小心听着```。”
我条件反射似的把手伸向上衣口袋,突然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这里躺着的人姓赵,听老辈的人传她叫朱儿,是我们赵家村的老祖宗。康熙年间

嫁给了李家村的李成鉴,传说先是李成鉴糟蹋了她,没办法才嫁给这狗#的。后来
她就没好日子过了,过门两年就病死了。她死后的第四年,也就是康熙四年的一个

晚上,平岛湖刮起了一阵怪风,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朱儿的尸体飘在湖面上,虽

然死了四年,身体发肤还跟活人似的。 当时就有人报官了,县里的伍作验尸才发
现她不是病死的,是被李成鉴害死的。狗日的太狠啦,所谓恶有恶报,李成鉴在这

一天也就发了疯,割掉自己的耳朵手掌还有鸡#跳到平岛湖喂鱼了。”
“后来,为这事情,李家村和赵家村打了一仗,双方都有死伤。没想到两年后,赵

家村仗着官高势大,勾结土匪在一个夜里血洗了赵家村,男女老少一共36口啊,县

里的棺材铺都关门了。 事后两个月的光景就出怪事了,带头的几个土匪跳湖死了
,死相就和李成鉴一样。老辈们从此就开始传,这是朱儿显灵了。”
“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忍不住叉了一句
“当然有关系,是你把朱儿带跑的,那天晚上我就一直跟着你,看着你进了这间密

室,你照像时候的闪光我都看到了。老辈们说照相机这东西能带走人的魂魄,开始

我也不信,就在你跑的第二天,赵家村里朱儿的牌位就倒了,没刮风没下雨的啊,

你说怪不怪。”
“这百十来年我们赵家风调雨顺没人敢欺负全都是托祖奶奶的福。你干的好事,所

以你得去跟她请罪,像李成鉴一样跳到水里向祖奶奶谢罪,只有这样祖奶奶才有可

能留下来继续保佑我们赵家人```”

“愚昧,无耻,荒唐,下流,卑鄙,变态。”
我无法忍耐了,把所有能表达对眼前这个人鄙视的词全都吐了出来,“你#的,我
是一个警察,不是一头用来祭奠河神的猪! ”
突如其来的反应是始料未及的,赵援朝一脸惶恐的看着我。
“你开枪吧,老子要是眨一下眼就是你孙子。”我直起了身子,向他吐了一口带血

沫的唾沫。
他又开始挠挠头,低下头自言自语什么```然后举起了枪。
“援朝,你朱儿奶奶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的从墙角传出,室内的空气猛地被冻住了,是坐在家谱旁的李

来旺在低吟。
赵援朝慌张的回头。
趁这功夫,我飞快的抓起了眼前的斧子,使尽全力向他抛去。
斧头翻转着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光,带着风声结实的楔在他的前胸,斧把竟然

在他身体上颤悠悠的抖动着````
那种一年前在阁楼里的兽性再次爆发了,我咬着牙猛扑了过去。
他挣扎着举起了枪。
完了,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句号。
已经看到他打开保险,手指抠向扳机了。
与此同时,一道闪光从脚下腾起, 浓重刺鼻的烟雾像冲破了魔瓶的怪兽一样撕裂
奔腾开来。
是催泪瓦斯和旋光手榴弹。
我的身体被气浪重重的抛起,落地的一瞬间,耳边响起自动武器开火的爆豆声。
十二)
2004年5月17日下午5点,李家祠堂
黑暗,无际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有光射进来。
开始只是一个点,慢慢的变成一片,然而依旧摆脱不了黑暗,像小时候看过的幻灯

片。
一幅幅不相干的画面在黑暗之间跃入眼帘。
军用胶鞋——黑暗——防毒面具——黑暗——挥动的手——黑暗。
身体被一种力量举起来,
看不清画面了,光线开始晃动```

我睁开眼,看到了久违的蓝天。
耳边响起兮兮索索的响声,那是从抬担架的士兵身上,装备碰撞发出的。
我挣扎着扭过头。
祠堂门口,两名士兵正在把一团破烂麻袋样的东西拖出来。
从下面垂着的肉块和碎布看,赵援朝几乎被子弹打碎了。
他们用了达姆弹,这种被称为绞肉机的子弹铅头是外露的,在进入人体后会失去重

心,旋转炸裂。
我叹了口气,努力回忆着发生的一切。
张副局长走过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
我勉强的支起身体:“局长,把```照相机还给我,快```。”
他的目光有些茫然,但还是把我要的东西取出来,轻轻的放在担架旁边。
我困难的摸索着,摸到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交给张副局长这个隐藏死亡信息的相机,难道我忘了王教授的

厄运? 是忘了,是她让我忘了。从到达这里开始,那种隐隐约约的电流声就已经
控制了我。对,赵援朝的突然发疯也一定是她干的,用赵援朝的行为作诱饵,使我

出现在那间密室里,然后砍掉自己的器官跳进水里````。
太完美了,我不得不佩服她玄妙的构思和精确的计算。
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难道,诅咒解除了?
或者,我做了什么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

2004年5月19日,平岛市第二医院
夏天要来了,窗外树上的叶子像被涂了一层光亮的油脂生机盎然着,午后的风轻轻

抚摸着特护病房的白色丝织窗帘,室内的空气混合着植物的清香和略微刺鼻的碘酒

味道。
给我抽血的是一位二十三,四岁的护士,白皙的面孔上黑黑的睫毛。
我看着她,像面对一幅丹青或白描。
瞟了一眼胸牌,徐菲。
抽完了,她轻快的拔出针头,迅速的压上一块棉球。
“用手压着,过五分钟拿开”
我听话的点点头,她的手指很美,修长且匀称。
“徐护士,我记得昨天抽过一次了,怎么``”
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胸牌。
“我也不十分清楚,听医生说你的血象有问题。”
“噢,什么问题?”我有些紧张
“医生们也奇怪,你各方面的检查结果都正常,他们现在怀疑是精神因素”
“精神因素?”
“是啊,明天精神科会来会诊,你准备一下,尽量放松,不要偷着抽烟和酗酒。”


她一定是发现窗台上的烟头了,我有点尴尬,急忙转移话题。
“工作很辛苦吧。”
“还好,我喜欢这份工作。”她把器具整齐的摆在盘子里。
“很敬业阿,看来你的男朋友肯定是医生了。”
说完这句话,我注意着她的反应。
她不置可否的微笑了一下,低下了头,端起了器具盘。
“徐菲,快点,护士长找你。”有人在门外喊。
她嗳了一生,冲我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轻轻的关上了,我听到她和另外一个护士在门后窃窃私语,声音很模糊,夹杂着

吃吃的笑声。
有戏,或者又是一次自作多情。

无聊啊,吃过午饭,我盯着天花板发愣,枪没了,记事本也快被翻烂了,干什么打

发时间呢。
在病房的一角,摆着一台台式电脑。
到底是高档病房,我来了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
打开电脑,进入邮箱,三个月没有看了,是清理垃圾的时间了。
果然,横七竖八的76封新邮件,交友信息,一夜情广告,色情图片,猪饲料推广,

高雅艺术欣赏```
我百无聊赖的浏览者,发现了一封没有标题的邮件。
打开,没有文字,是一张图片。
双击。
驱动器发出吱吱的响声,镜像一点点露出来```
是一张照片,上面只有一个模糊的光斑,几乎占了照片的三分之二。
无聊,我骂了一句,一边关闭电脑,目光扫了一眼这封邮件的日期。
——康熙四年(1667年)9月28日


2004年5月18日 平岛市第二医院
领头的医生姓郭,与我想象的精神科专家不同,这是一位身材魁梧骨节粗大的老人

,60左右的年纪,声音洪亮,仿佛这里不是病房,更像是当年林教头八十万禁军的

操练场。
他正在对身后一帮年轻医生演讲,我像一只实验室里的兔子蜷缩在床上。
“人的意识可以分为显意识和潜意识,所谓显意识,就是我们通过视觉,听觉,味

觉所接触到的外界客观事物在脑海中的体现,也就是我们平时行为处事,接人待物

及道德规范的理智基础。比如说,我现在站在这里讲课,我的影像通过光的反射进

入你们的瞳孔,我的声音通过气流震动刺激你的耳膜,所以你们确定我站在这里说

话。”
“好,现在说说潜意识,潜意识深藏于显意识下,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心灵深处,也

有人把它称为第六感。潜意识不通过物理刺激就可以在脑细胞中形成影像,比如做

梦,我们的眼睛是闭着的,但还是会接受到影像。另外,潜意识在充当接收器的同

时,也可以作为发射源,同学都知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这个道理。
“对于潜意识的产生目前还存在着较大的分歧,有人说潜意识是显意识的二度加工

和体现,另有人说潜意识是单独产生的。我倾向于前者,因为科学是必须建立在唯

物的基础之上的。我认为,潜意识产生于个体的生理结构,成长经历,性格基础,

还有外界的物理和化学刺激。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比如我们的一些女同学相

信鬼神之说,有的还说亲眼见到过鬼,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在她们很小的时候,父母

和亲人往往为了管教孩子,对她们讲述了很多莫须有的神怪传说,这些传说随着年

龄的增长和教育的深入慢慢从显意识里消失了。但是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尤其对

女孩子,那些传说已经深深的刻入了她们的潜意识中,所以一看到有风吹草动或竹

影轻摇,外加上情绪不佳,潜意识里的东西就会被唤醒,显意识和潜意识组合成离

奇的影像,这就是见鬼。”
“哎,这位病人,你好好躺着,别动手动脚的。”郭教授回过头看着我。
年轻医生们发出一阵哄笑,在郭教授的目光下,马上沉寂了。
“好,现在说说这个病人,临床测试他的神经官能系统一切正常。但是通过两次验

血发现, 他的血清素逐日增高,速度已经超过了生理常规。我想大家都明白,血
清素是人体中的兴奋剂,适当的分泌会使人有轻松愉快地感觉,然而,过量的分泌

会导致神经功能紊乱```”
“就像服了摇头丸一样?”
教授点点头,继续说:“奇怪的是,我们面前的病人并没有亢奋,激动,焦躁的迹

象,体温也并没有因为血清素的提高而升高,我希望大家能从神经心理学角度谈谈

自己的看法。”
“会不会是恐怖性神经症 ?”一位戴眼镜的女医生小声问
“不像,患者成长于军人家庭,从小适应独立生活,性格中没有焦虑和依赖的成分

,更不相信鬼神。”
“会不会是创伤后心理障碍?”旁边的男医生跟着说
“也不像,他是一名刑警,曾经三次负伤,而且伤的都比这次重。”
病房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沉思,郭教授抱起了双肩, 走到我的床边。
“这两天睡的好吗?做过什么梦吗?”
“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谢谢。”
“不用谢。”教授笑了一下,转过脸对着身后的学生。
“这是一起典型的潜意识障碍病例,一种能量压制了病人的潜意识,使它无法通过

直觉告诉病人灾难将至,然而,当血清素持续升高到一个极限,病人的神经系统就

会崩溃”
郭教授的话音未落,人群中发出一片嘘声。
“哇赛,教授,他会疯掉吗?”
“教授,他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杀人或者自杀啊。”
“郭老师,这种能量是从哪里来的?”
教授沉默了,低下了头,沉吟了片刻:“如果不是病人本身的原因, 那也只有从
外部分析了,比如磁场,生物电```。”

我听不到他们的话了,想起了那份看过的案卷。
三个月前,2004年1月21日,魏国梁从精神病医院逃跑,在农历年那个新鲜的早晨
,村民发现了他浮在平岛湖面的尸体。
过了初一,还有十五。
2004年5月19日,平岛市第二医院
等年轻医生们走了以后,郭教授再一次推门进来。
他搬了条凳子坐到床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我头皮有点发麻,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他看到我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
“对我刚才的表现给点评价。”
“噢,您知道,这不是我的专业,我想,啊,直观地讲,您的分析精辟,条理清楚

,会诊很成功。”
他轻轻的摇摇头。
“小伙子,你在说谎,你是一名刑事警察,你在警校的主修课程是逻辑学。我刚才

那些话应付那些实习的学生还可以,对于你,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的好。”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
“会诊才刚刚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此刻,我想起了王教授飘在浴缸里的影子,这样的错误绝对不能再犯,绝对!
“啪啪”郭教授在旁边击掌。
“对不起,林科长,不介意我叫你国庆吧,这样便于你我之间的沟通,好吗,国庆

,请专心回答我的问题。”
我勉强的点点头。
“最近你看到过或听到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者物体吗?我的意思是说你的知觉

所感受到的,不管你的理智否定或者肯定。”
“没有。”我坚定地回答,虽然有些有气无力。
郭教授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掏出一根烟递给我。
我有些诧异,同时小心的看了看病房的门。
“放心的抽吧,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没人会进来。”
我报以感激的一笑,迅速取出藏在枕头下的打火机。
“国庆啊,你还很年轻,尽可能的享受所拥有的吧。”
他这句一语双关的感叹使我愕然,像被蛇咬了一口。
“你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前半截有烟熏的痕迹,这是你长期习惯造成的,但是现在

,你的习惯变为用这两根指头的下半截夹烟,这种姿势代表一个人失去了安全感,

需要更大的毅力和能量去控制自己。”
那只蛇像是又咬了一口,比上次更恨,情绪也由惊诧变为羞愤,我扔掉了烟,瞪着

他。
他却依旧悠然自得的说着,仿佛我的目光只是两只萤火虫。
“你在故作镇静,其实已经心乱如麻了,或者说视死如归也不一定。我不知道你遇

到了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身体里的真相。”
他变魔术似的端出一个保温杯,吹了吹水上的热气,深情地喝了一口。
“你的意识被控制了,我刚才对学生们讲的是压制,这是病理学上的名词。如果只

是单纯的压制,即使你的意识感觉不到危险,我们也可以用药物降低你的血清素浓

度,在你发疯之前防范于未然。然而,不幸的是你被控制了,一种外来能量强迫你

的血清素大量分泌,这是任何药物都无法抑制的,如此持续下去,只有两种可能,

功能完全衰竭或者彻底疯狂。”
“这种能量似乎是有智能的,这也就是你为什么没有感觉到不适的原因。你体内血

清素正在大量囤积,但是他们只限于你的心肺脏器里,流入脑部神经控制中枢的血

液却是纯洁的,也就是说,含有亢奋的血清素一进入脑部,就被过滤掉了。”
“我猜测这种能量有意这样做的目的,是在等待你的体内储存了足够的亢奋,然后

猛地打开脑部的闸门,使你作出这世上最疯狂和难以理解事情。”
“那么教授,这种能量是如何强迫我分泌血清素的。”我入神了,不禁问了一句。


教授开心地笑了,有种胜利者的自得,他放下了保温杯,双手交错在一起。
“很高兴你能提问,血清素的分泌来自于连你自己都不能感知的潜意识,而这种潜

意识被另外一种潜意识控制了,你可能会莫名其妙的恐惧,但不知道是为什么,这

就是你血清素分泌的时候,也就是那种潜意识控制你的瞬间。”
“那种潜意识是从哪里来的?”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正如我刚才对学生讲的,潜意识的产生尚且存在着争论,有

些人认为潜意识是可以离开肉体单独存在的,也就是所说的灵魂论,如果这种假设

成立,能够离开肉体束缚而存在的潜意识是具有相当大能量的。”
一股恶寒再次袭来,我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鬼魂,你确定是鬼魂!”
教授再次沉默了,他点着了一只烟,在考虑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国庆,我是一名医生,你也知道,我的职业要求我是一个唯物论者。”
我想哭,我知道,这对于一个男人是一件可耻的事情,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什

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郭教授停了下来,似乎在等我哭出声,过了一会,他走过来,手轻轻扶在我的肩头

,长长的叹了口气。
“告诉你吧,孩子,不要再瞒我了,你的事情其实我已经都了解了,还记得王教授

吗。他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通过电话,他希望我能帮到你,他是我的表弟。”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愧疚,感激,悔恨,那位穿着灰色臃肿夹克永远沉睡在绿

水深处带着眼睛的老人。
“那```那么,你为什么不先帮他?”我的泪水中带着一丝困惑。
“这种能量我和他三年前就一起秘密研究过,它一次只能进入一个人的体内,需要

一段时间才能被重新聚集。”
说到这里,郭教授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表弟说他老了,老伴也不在了,自己身体也不好,就先走一步了,他说```他
说他想他老伴了```。”
郭教授转过脸,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老人的眼泪是浑浊的,也是温热的。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又下雨了,这个季节是春意盎然的,同

时也是令人伤感的。
郭教授走到墙角的水龙头前洗了把脸,回来时又恢复了学者的风度,把一块湿毛巾

递到我手里。
“擦擦吧,现在我们谈谈照片的事情。”
“噢?”
郭教授有点尴尬的咬咬嘴唇,作了一个和他年龄不相符的鬼脸。
“国庆,昨天我用了一些技巧```进入了你的电脑。”
“这样啊”
我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应他的表情。
他把一叠打印纸放在我面前。
“看看吧,我对图像作了些处理。”
打印纸的第一页,我看到了昨天那幅只有一个光斑的照片。
再往下翻,第二张是同样的画面,只是对比度暗了一些。
继续翻下去,照片里的图像渐渐清晰了```
随着眼前的东西更迭刺激着瞳孔。
我的眉头一点点收紧,
心跳逐渐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在第十五张,终于看清了画面的全貌。
是一个头顶矿灯的矿工?不对,那光斑像是从照相机的闪光灯里发出的,对,是一

个人正在对着画面拍照,对,这里是李家祠堂,那个人就是我。
处在震惊当中,郭教授的话听起来更是震耳欲聋。
“这就是被科学界称为特异功能的意念摄影,也叫做潜意识摄影,据资料记载,曾

经有人可以把自己意念中的画面刻在电影胶片上。
然而,组成这幅画面需要的能量大大超过前者,这种意念可以把它看到的(你的形

象)刻在空气中游离的粒子上,从而组合成像``````”
“提出这一学说的人叫MorisKlaw,有人称他梦幻侦探,更有人干脆叫他妄想症患
者,天才和疯子往往是难以区分的。”
“在1920年的伦敦,这个凭借睡眠中的潜意识破案的人提出了所谓的意念摄影论,

他认为,宇宙万物可以被人类情感形成的某种力场所渗透,如果这抽象的力场够强

烈的话,还能被记录在胶片上,证实它的具体存在。”
我静静地听着,手指飞快的在记事本上划着。
郭教授走到窗前,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门。
窗外雨很大,风将他白大褂的一角吹得翻了起来,我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潮湿味道。


“你很专心,也很细心,为什么不当一个医生呢,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贸然闯入那个

祠堂,也就不会面临灭顶之灾了。”
我叹了口气:“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教授。”
他背起了手,两个手指互相摩擦着。
“很遗憾,你的问题还不仅仅是潜意识障碍。”
“还有什么?”我紧张得几乎变调了。
“你的显意识也出现了问题,视觉,听觉,触觉。你的每一次眨眼正在欺骗你对事

物的印象,好吧,我们做个试验,现在你可以看到我站在这里不动,注意了,数十

秒钟不要眨眼,看着我。”
我睁大了眼睛,心里默默的数着秒,10 9 8 ``
他站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背影似雨中的雕像。
5 4 3 2```
当数到第2秒的时候,他的影子动了一下,接着,消失了。
消失了!
无法相信眼前的事情,我的愕然是一瞬间的,也就在这一瞬间,身后有人轻轻地说

:“我在这里。”
我猛地回过头,身后空空如也,再次扭头,教授依然站在阳台的门口。
晕了,彻底晕了。
“看到了吧,如果一个物体的速度超过了视觉捕捉极限,你是不会发现它的运动的

。即使它日夜伴随在你身旁,你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说完这句话,教授沉默了片刻,看来有些疲倦了。
“好了,国庆,我这个老家伙唠叨了半天,你一定早就想知道我的治疗方案了吧。

好吧,我现在就示范给你看。”
他慢慢走到阳台,扬起了脸,对着灰色的天空理了理花白的头发,手扶着阳台的边

缘,一只脚艰难的垮了上去。
我猛地坐了起来。
已经晚了,他从七楼跳了下去。
阳台下面是医院的花园,郁郁葱葱的植物在磅礴的雨雾中若隐若现。
无法辨别他坠落的位置,我向护士值班室跑去。


2004年5月20日下午, 平岛湖第二医院
张副局长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年轻的警察。
“他们是来保护你的。”这是他进门后唯一的一句话。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郭教授的?和他一起的还有什么人?”旁边的一个警察问我。


“昨天早上,还有一些实习医生。”
警察向门口示意。
一位戴眼镜的女医生走了进来,认得出,是昨天教授旁边的那位,只是发型有点变

化。
“对她有印象吗?”
我点点头。
“你肯定吗?有什么证据吗?”年轻警察的声调提高了。
“当然,我有谈话笔记。”
我把记事本递了过去,警察看了一眼,转交给那位女医生。
坐在一旁的张副局长仍然一言不发,掏出了烟,又放了回去,。
“这位女医生今早刚从北京出差回来,有5个人可以为她证明。”
听到这里,职业敏感告诉我,我已经卷入到一场谋杀。
“如果你们想怀疑我,那就等验过尸体再审讯。”
警察们沉默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向对方点点头。
张副局长说话了:“小林,你多心了,郭教授三个月前就去世了,就是从这里跳下

去的。”
“不可能!我昨天还见过他,就在这里。”
“这是事实,他的遗体已经火化了。”
我的脑海里冒出了一座冰山,寒冷而又尖锐,思绪好像被冻住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没人说话,大家都在看着我,那是对疯子的眼神。
终于,女医生轻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个,这个笔记我好象见过,是我参加的

一堂实习课,对,是郭教授临终前的最后一堂课,就是在这件特护病房里。”
“那个病人是谁?”
“是,是一个发了疯的警察,叫````魏国梁。”

——意念摄影。
我到底是看到了谁的意念摄影呢,是郭教授? 三个月前他就去世了,他又怎么可
能认识我?
昨天,他一共进来两次,第一次和学生,第二次独自进来```想起来了,他关了灯
,拉上了窗帘```
对,第二次我始终没有看清他的相貌。
难道,他是````
绿水的主人?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空旷的开朗,不禁笑出声来。
很显然,王教授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将在恐惧中玩完。
绿水的主人成功了,她利用她的意念摄影,把魏国梁死前经历的一切都呈现给我,

然后大大方方的走进来,告诉我黄泉路的走法。

2004年5月20日夜
晚上出门上厕所,两个警察跟着我。
(十六)

5月21日,平岛湖第二医院
我被软禁了,窗外树枝上停着的一只麻雀点点头,飞走了。
两名年轻警察很敬业,总是安静的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
记得在刚参加工作时,我也时常犯这样的错误,以为在暗中监视一个对象会取得意

想不到的收获。
这种误区是影视作品造成的。
一名监视者,如果把心态定位在偷窥的基础上,以被监视者的行动而选择行动,就

已经输了,往往会被搞的精疲力竭甚至六神无主。
我做过一个简单的试验,在人潮汹涌的超市里选择一个角落,隐蔽的注视一位正在

挑选商品女孩的背影(女性感受器强于男性),不出五分钟她就会扭过头来观望。


达到监视目的的最有效方法,这两名警察应该做的,是不停的在门外徘徊和张望,

在保持自己心理优势的同时,通过脚步声给监视对象持续的心理压力,从而使我原

形毕露狗急跳墙。
又有两只麻雀停在树枝上,菜鸟。
透过树叶的间隙,远空中翱翔着一只大鸟,像是鹰,我突然想起了张副局长。
这两只菜鸟是他派来的。
对,我得领情,我得跑。

上午九点,医生来查房,告诉我明早转院的消息。
关于目的地,他说:“去了就知道了。”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十分。
平岛的天气很没道理,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又接着下起了雨。
护士徐菲轻轻的推门进来,她的脚型很周正。
我懒洋洋的望着天花板,她把放注射器的盘子轻轻的摆在床头柜上。
当针头轻快的从静脉里拔出,我温和的按住了她的手。
她依旧是安静的,低着头,睫毛快速的眨了两下。
“对不起。”
她微笑了一下,试图把我的手拿开。
我夺过了注射器,站了起来。
她抬起头,眼神里有了一丝恐惧。

楼道里很静,这个科室没有多少病人,况且已经接近午夜了。
我拉开了门。
一个警察不见了,门外的长椅上, 另一个警察睡着了。
睡着了!
他发出微微的鼾声,歪躺在长椅上,鼻孔一张一和的冲着我,嘴角挂着的发亮的东

西应该是诞水,黑色制服一角撩起来,露出手枪的皮套。
我想笑,有些尴尬的看了看怀里索索发抖的徐菲,这次绑架行动无疑是不必要的。


一股懊恼窜了上来,我一脚踢了过去。
小警察闭着眼列列嘴,嘟噜了一句:“你先吃吧,我睡会```睡会。”接着翻了个
身,这回干脆面朝墙壁了。
我上去就是一巴掌,他的帽子被打飞了。
他一个咕噜爬了起来,愤怒的看着眼前的人,瞬间呆住了。
我一只手揽着徐菲的脖子,另一只手捏着注射器,指着她的静脉。
“你``你``你。”
“你个屁,警告你别拔枪,出了人命你但不起责任。”
“我``我``我。”
“给张副局长打电话,快。”
从年龄和反应判断,这个警察最多毕业两年,而且不属于刑警支队。
他颤抖着掏出了手机,哆哆嗦嗦的拨号码。
电话通了,他开始不停的对着听筒点头,像个蟋蟀。
“张副局长要和你讲话。”
我接过电话,耳鸣爆发了。
“林国庆,我警告你!你这样做是犯罪,严重的犯罪!而且是执法犯法,罪加一等

!我警告你!绝对不能伤害人质,那是你最后回头的机会!”
“放心吧,张副局长。”我打断了他的咆哮,时间不多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小了些。
“要相信组织,要相信领导,你的病因一旦查清是会有办法的,明白吗? 什么事
情搞清楚就都好办了。作为一个警察,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我轻轻的点头,他的声音又一次变高了。
“抗拒从严,回头是岸!我警告你林国庆,你绝对不能抢那位同志的枪,听清楚了

吗,啊。”
“那他```。”我正想再说什么,张副局长挂断了电话。
“把你的枪放在地上踢过来。”我命令小警察。

2004年5月22日早晨,平岛湖滨宾馆
说是宾馆,其实就是装修过的林业局招待所,我选择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是在任职

旅游区公安科的日子里,尚未造访过这里。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这里可以鸟榄李家祠堂,而且步行只需要十分钟。
我和徐菲是昨天子夜到达这里的,那时候正是大雨滂沱,还好我们没有引起前台的

怀疑,倒是那位经理悄悄的塞给我的两个安全套引起了一点兴趣。
三楼最东边的双人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我仔细检查过床单上没有分泌液的痕迹,

才放心得睡了。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丝毫没有担心徐菲的举动,她对于我的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本来在离开医院时就可以放她走,只是怕给张副局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望着天花板,伸了个懒腰,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起身,取出壁橱里的浴巾走进卫生间。
温热的水流刺激着身上的毛孔,在脚下的瓷砖上打着圈汇入下水道。
这是净化过的平岛湖水。
伴着水流,有种细细索索的声音,若隐若现,从门边传进来。
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轻轻的跨出浴室。
门缓缓的打开了,我扑到床上,猛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抓起了抢。
徐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早餐,看到我手里的枪愣了一下,接着目光下移。
虽然我已不是黄花小伙子了。
嘴里啊了一声,握枪的手急忙掩住令人尴尬的地方。
突然又觉得不妥,急忙换手。

“你为什么不跑?”
沉默。
“你为什么不跑!”
“因为你是病人。”
“病人怎么了,我是犯人。”
“我不想看到你和魏国梁,还有```郭教授一样。”
晕死,我开始不耐烦。
“这是怜悯吧,对不起我不需要,是不是专升本需要论文,需要一个精神病人的活

体报告。”
她低下了头,睫毛快速的眨着,上面挂着晶莹的东西。
“好吧,我答应你,等我死了第一个让你来解剖。”
我扭过身,对着窗口点着了一支烟,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徐护士,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希望你能原谅,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什么也帮不

了我的,坦率地说,你留在这里就是我的麻烦,你走吧,好吗。”
身后沉默了,一根烟抽完,转身找烟灰缸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
我终于忍不住了,将烟头扔在的地毯上,踩上一只脚。
“好,你不走,我走!。”
“你和他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都是死人,都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叫醒那个警察。”
“这不关你的事。”我胡乱收拾着行李,真烦。
“是不是怕他失去工作,如果在睡着的时候你跑了。”
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不可理喻,我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将皮箱的纽扣合上。
“我认识李来旺,他是我舅公。”她忙不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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