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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elene (猜猜我是谁), 信区: Marvel
标  题: 绿水深处的秘密 5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2005年03月02日18:09:07 星期三), 站内信件

二十七)

女人的能量。
还记得那是20年前,第一次在小学的围墙上看到白乎乎的东西,上面写着:通缉令

,悬赏2000元。
1983年2月12日,大年三十,中午时分,沈阳解放军某部医院抓住了两个偷窃小卖
部的小贼,值班的医生护士都围过去看热闹,20分钟后,人群中枪声响起,四名军

人牺牲,三名重伤。
这就是当时轰动全国的“二王”案件,也被称为建国后最大的一次追捕行动,两名

案犯携带三支手枪和爆炸物,历经7个月,行程南北数省,直到9月18日尸体被警犬

从江西广昌的山林里拖出来,其间共杀伤21人,大部分为军人和警察。
我在警校的一位老师后来评价说:“烈士们是英勇的,真正的前仆后继,但代价过

于沉重,必须承认当时警察队伍的专业性不足,这一案件的最亮点倒不全是警察创

造的```。”
他说的最亮点发生在衡阳的一位女工身上,2月17日,奔逃的案犯企图抢夺这个三
口之家的自行车,丈夫顽强的握住车把保护这当时还算值钱的东西,被歹徒当胸一

枪,随后女儿也被击倒在地,这位普通的中国妇女扑了上去,用一种骇人的力气死

死抓住了歹徒的挎包,两名歹徒合力拉扯反复争夺居然不能脱身,僵持之下他们向

这位女工的头部开枪,子弹射穿两腮后又进入上臂,然而这位母亲和妻子没有哭喊

也没有呼救,依旧沉默着,执著的抓着那个挎包```
歹徒放弃了,丢下挎包落荒而逃,最终也没敢对她开第二枪。
后来警方在挎包里发现了5颗手榴弹和36发手枪子弹,用张副局长的话说:“这都
是人命啊。”

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北方城市一位女警察的,她在歹徒引爆炸药包的0.01秒,果断

的打光了弹夹中的子弹,从而避免了一场爆炸惨剧,事后有人采访这位女性当时的

想法,是什么能量使她具有超乎常规的果断和爆发力,她笑了笑,低头开始念演讲

稿。

女人,尤其是东方女性,内心深处存在着一种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这种诉求对于男

人来说或许是低微的,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心仪的伴侣,一个可爱的孩子仅此而

已,野心报复似乎是不必要的,所欲渴求也不是第一位,较男人而言,她们更喜欢

循规蹈矩,沿着一个轨迹天长地久与世无争的生活,今天如明天,明天如后天,柴

米油盐醋肥皂剧化妆品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然而,一旦有一天某种事件打破了这种简单的平衡,她们不得不放弃自己信仰并依

赖着的惯性,所迸发出来的能量将是可敬的,可怖的,甚至是灾难性的。

5月26日
一个月的调查摸索,案情依然扑朔迷离,心情正在沉向绿色水底。
李家祠堂密室里的那口古井或许能提供更多的线索,井下的山涧隧道通向平岛湖底

,可是勇气呢,我再也没有触摸漩涡的勇气。
她就在我身边,无时无刻,如影相随,和徐菲一样。
想到这里,我努力打断自己。
徐菲,唯一能提供直接帮助的人,这种猜疑是没有道理的,否则会带来更大的恐惧


现在只有请教张副局长了。
小卖部的店主不在,我拿起了话筒。
电话总是占线,拨了三次才打通。
“张副局长吗,我是林国庆。”
对方哦了一声,像是在睡午觉。
“情况怎么样,有什么进展没有。”
我把最近摸到的线索尽量简明扼要的汇报,通讯线路不好,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得

不反复重复说过的话。
当话题谈到徐菲,张副局长打断了我。
“她为什么帮你,你想过没有,魏国梁发疯的时候她是负责护士,教授跳楼她也在

场。”
事后诸葛亮,当官的都这样,部下永远都是他们的棋子,我沉吟着,一种悲凉涌上

来。
张副局长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居然有点紧张地说:“小林,你要相信我,

我五十多岁的人了,以前的事情真的不了解,最近协调徐菲绑架案的时候,偶尔从

外事部门了解到她不是中国人。”
我捏紧了话筒,以防被眼前腾起的迷雾击倒。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似乎在考虑是否说下去,片刻,张副局长清了清嗓子。
“外事部门的同志告诉我,徐菲的父母是李来旺的养子养女,属于日本遗孤,于1

985年徐菲三岁的时候返回日本,现住在东京,退休前夫妇俩人以贩卖中国商品

为生。”
“那他们为什么不带走徐菲。”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据一位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老同志讲,她的父母说李来旺终

生未娶,为了报答几十年的养育之恩,留下女儿充当李家祠堂的未来掌门人。”
“一派胡言,我明明看到李家还有许多其它的亲属。”话虽出口,感觉到有些失礼

了。
张副局长并没有生气,继续平淡地说着:“你看到那些都是佣人,李来起花钱帮他

哥哥撑门面用的,其实李来旺早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徐菲是他唯一真正的后代了。


听到这里,似乎找到了李来旺为这个外姓侄孙女奋不顾身的理由。
“对了张副局长,李来旺的养子养女叫什么名字。”
“男的叫徐水生,回日本前刚从部队转业,曾经是解放军某部的团级参谋,女的叫

穆水芝,原来是平岛县实验小学的数学老师。”
两个人的名字都带一个水字,是什么含义呢,那么他们的日本名字叫什么。
“木下吾明和值田幸子,我们已经和日本警方取得了联系,证实两人的父亲同时战

死在1942年七月的平岛湖畔,但是据南京第一档案馆的记载,1942年夏天

我军并没有对平岛湖采取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幸子的父亲值田苍凉当时是第一军

给水部部长,帝国大学医学部毕业,大佐军衔,如此高军阶的干部被零星武装击毙

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在整个抗战八年中也是屈指可数的。至于木下吾明的父亲木

下纯一郎就更加难以让人理解了,遣返这对遗孤的时候我们要到了他的档案,早稻

田大学历史系毕业,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曾经跟随长谷不言人调查北京人头盖骨

化石的下落,1942受日本陆军部委托,会同七名军僧登陆中国进行科学考察不

幸遇难,考察项目不祥,研究成果没有被提及。”
“对不起局长,我打断你一下,他们的妻子,徐菲的祖母和外婆呢。”
“随后也自杀了,地点还在平岛湖畔,日本警视厅的人说当年允许军官带家眷进入

作战地区是一种失误,她们是精神崩溃死掉的,据说死前还唱中国民谣呢。后来日

本军方为了鼓舞士气,决定在平岛县城举行盛大的葬礼,两家的所有亲属乘坐日本

海军的补给舰从横滨启航,途经黄海地区时遭到美军飞机扫射,29人连同舰上官

名全部葬身海底。”
“接着李来旺领养了这对遗孤?”
“也许吧。”张副局长停了一下。“也许这中间还有故事,我说的只是日方电传文

件里提到的材料,这个国家的人,不利的和离谱的东西肯定被他们隐藏了。”

我还想问什么,猛然发现徐菲正缓缓从李家祠堂走来,看了下表,午饭的时间已经

过了。
权宜起见,我必须和张副局长道别了。
电话里出现杂音,而且越来越大,随着徐菲的步步接近。
我想放下听筒,又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开始以为是张副局长,突然又发现不对,确

切地说,是呻吟,夹杂着语无伦次模糊的低语。
徐菲已经站在面前,奇怪的看着我,我已经顾不得她了,全神贯注辨析着动静。
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在同时唱歌,有男有女,高低起伏,使人想起电视里的合

唱重奏,难道是某个电台的迷失频率。
我几乎把听筒塞进耳朵里,声音清晰了,可还是听不懂,好像是```
“你会日语吗?”我抬起头问徐菲。
她愣了一下,慌张的点点头。
我把话筒递给她。
“徐菲,别紧张,仔细听,她们在唱什么。”
徐菲接过话筒,听了一阵,眉头逐渐皱了起来,随后慢慢的垂下头去,黑发如雾般

一点点遮住了她的侧面。
“永远不会忘记那天的落日,
湖水的清波支那的月光,
我们一起高歌,我们一起祈祷,
琉璃的微酸中飘来生灵的气息,
湖水清漪,亡魂即起,
这是飞往天国的日子,人们聆听死国的沉寂。
阿弥陀佛,阿米驼佛
灰色穹隆中飘荡红色的灵犀。
井水泛起黑色的漩涡,藏着绿水深处的秘密```。”
说到这里,徐菲沉默了,抬起了头,脸色变得苍白,只有嘴唇是鲜红的,在她的眸

子中,恐惧,诧异,震惊快速地交换着颜色。
我正想说话,她举起一只手摆摆,话筒里又传出声音。
离得远,我只能听到隐约的电流声,忽强忽弱,像是一个人在朗诵一首词或者一首

诗,徐菲的身体在发抖,断断续续的翻译这遥远的咏叹。
“你知道你和事情的关系么?
你知道你和她的关系么?
你知道你和自己的关系么?
知道真相后你能忍受么?
忍受不了会承担罪过么?
准备好了么?”

神志恍惚中,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抓向我的胳膊。
我几乎弹了起来,向后跳了一步,身体重重的摔在地面上,整个关节痉挛了,挣扎

的摸向怀中的枪。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想到城里人这么胆,小啊。”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抬起头,40岁左右的店主笑呵呵的站在面前,目光中带着一

丝轻蔑。
尴尬是无可置疑的,我狼狈的站起身。
他一边帮我怕打身上的尘土,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没别的意思,您别介意,电话费我就收一半好了,我看你们折腾了半天,估计也

是信号不好,昨天晚上刮大风,听说湖边的电线杆被吹倒了,电话线在湖里一沉一

浮的,八成是有点进水了。”
(二十八)

隔日。
蓝色正午或许是风景区唯一的咖啡厅,我将一张钞票塞进dj手里。
音乐飘起来。
“温柔的星空,应该让你感动,
我在你身后,为你布置一片天空,
不准你难过,替你摆平寂寞
梦想的重量,全部都交给我```。”

“流星雨,喜欢吗?”
徐菲点点头,嗳了一声端起眼前的蓝山咖啡。
幽暗的空气中,蓝山发出哀伤的光。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我轻轻的欠了欠身。
隔着桌子,徐菲停下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医院吧。”
徐菲沉默了,咖啡厅里的一切都静止了,只有香烟的雾在我们之间淡然缥缈。
许久,她的嘴角轻轻的抽搐了一下。
“是分手吗。”
我没有说话,低下了头。
“明白了,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什么承诺。”徐菲点点头。

我的祖父是一位慈祥的老人,每天早晨总是义务清扫巷子的街道,直到他生命的最

后那个朝阳,他是一个坐着睡觉的人,在我的记忆中,每到晚上他都会将三个枕头

垫在身后,佝偻着腰慢慢得合上眼睛,那颗腰椎里的子弹陪伴了他55年,1943年的

秋天,祖父还有他的两个弟弟遭到了日军的包围,这个连的命运始终没有汤姆汉克

斯兄弟连那么幸运,在汉奸的蛊惑下他们放下了武器,下场是可想而知的,36条鲜

活的生命,也许会成为将来的工人,农民,父亲,科学家,就这样像垃圾一样被丢

弃在太行山下,祖父是两个幸存者之一,他拖着两个弟弟的尸体爬了几百米,用河

水为他们洗了澡,在土堆前插上了一把刺刀。
这些往事不是祖父地告诉我的,他从来不愿意提及关于那场战争的事情,对抗日电

影的评价也只有两个字:胡扯。
直到1994年,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台湾老人揭开了这久远的苍凉,最后他说:“后来

你爷爷把鬼子的人头挑在扁担上。”

但这是全部的理由吗?我离开徐菲的理由,在送她回医院的长途汽车上,我统计着

各种各样的理由,我的世仇,她的安危,张副局长的麻烦``` 千万的理由安慰自己

,但内心中依旧被某种感觉纠缠着。
是愧疚吗。

平岛市第二医院到了,夜幕中我递给她送我的那只翡翠饰物,说了声保重逃也似的

走开了。
能感到背后的目光,依恋的,哀伤的,或者是幽怨的,但我不敢回头,那弯秋水中

的秘密,剥夺了对爱的渴求。
走进院外的那片林荫路,繁茂的枝叶带来了安全感,迟疑的转过身去,远望医院的

方向,她消失了,伊人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路口。
终于可以摆脱了,想松口气,却感受到了窒息。
或许是林中气压的缘故,眩晕越来越严重,我加快脚步,再次跑到医院的门口。
视野开阔了,病房里逸出温柔的灯光,上空幽兰的天际,
摸出了口袋里的薄荷糖,捏出一颗放进嘴里,呼吸平和起来。
眼睛湿了。
“没出息。”我咒骂着自己,用力的嚼着。
泪如雨下。

(二十九)
李来旺。
历史复杂,具有侦察和反侦查经验,李家祠堂世纪末掌门人,他对平岛湖神秘现象

的解释具有浓厚的杜撰色彩:一位名人的介入似乎使事件变得有迹可循,然而回头

想想,要想取得这些话的佐证材料,犹如在清史中寻找还珠格格那样渺无边际。
徐菲。
徐菲,22岁,日本后裔,平岛第二医院护士,与朱儿有着微妙的关系,曾经以为她

是侦破这一案件的钥匙,结果正好与此相反,她的出现使整个事件步入更加浑浊的

历史泥潭。

写到这里,我停下了笔,陷入了沉思。
与这个女孩朝夕相对二十天,谈话交流不下十万句,竟然不知道她有什么爱好,喜

欢什么食物,爱看哪些电影,更加说不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性格是什么,心里

在想些什么。
我关心的,只有那个绿色的影子。
徐菲是工具,拯救林国庆的工具。
想到这里,急忙掏出了一支烟。


2004年5月27日
二流警察林国庆把尼龙绳套在腰上,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那幅画。

作一回真正的男人吧。

眼前就是那口井,10分钟前,我再一次进入了李家祠堂背后的密室,希望不要被李

家的人看到。
井口直径50cm,高出地面37cm,白色石灰岩构造,内部可见青苔与微生物繁衍的痕迹

,估计很长时间没有清理过了。
尼龙绳长70米,双节固定35米,一头绑在房梁上,另一头在腰间打了个死结。
身体倒退入井,手扒着井的边缘,脚试探着寻找支撑点。
井壁光滑,险些跌落井底,几经挣扎,终于踩到一块似乎稳妥的凸起物。
松了口气,手指已经感到麻木,一只手腾出来,摸向怀中的手电。
突然,脚下的支撑突然松动。
身体猛地失去重心,手慌忙抓向井沿,来不及了。
处在下坠的虚无当中,耳边有风吹过,沿着朱儿当年的路线。
“井下是什么。”
内心迫切的呼喊着,臀部砸在井底的物体上,身体被弹了起来,落下后又慢慢地陷

入,大脑一片空白。

黑暗。
四周被没有生命的粘稠物体围困着,我摸出了手电。
随着光芒一点点的增亮,黑色的淤泥表面泛起微绿色的反光,隔着橡胶手套,仍旧

能感受到一种滑腻的冰凉。
或许是山区久旱的缘故,淤泥的上层已经变得较为坚硬,像河边的盐床。
我试探挪动了一下,身体再度下沉,幸运的是,淤泥停在胸口不再上升了。
脚下有底,心里踏实了些,据说这个山区是火山爆发造成的。
手电转移方向,寻找李来旺所说的隧道。
光芒滑过井壁上的苔藓,左上方的黑绿色当中,有东西散出微弱的光。
手电含在嘴里,手伸进黑泥,慢慢的挖出来。
是个香瓜模样的东西,沉甸甸的。
剥开表面的青苔,
是一颗手雷。
根据电影里的印象,这枚手雷产自日本。
翻了个个,手电的光晕中,打火装置已经被启动,绿色的铜锈塞满了引信开关。
60年的光阴成就了一块废铁,我小心的把它塞进外衣口袋,系上了纽扣。
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前方飘来浓重的植物气息,身体里的寒意越来越嚣张了。
目光随着光柱下移,发现井底的一堆泥土,
与其他的土质不同,这堆泥土没有附着在井壁上,而是靠在井壁上,由上到下聚集

成一人高的一堆。
回过头去,身后也有同样的一堆泥土,只是相对面积要小一些。
明白了,眼前就是隧道的出水口。
从身上绑着的挎包里取出一根铁棒,插进泥土中,一股近似于麝香的味道冲出来,

新鲜的绿色液体沿着铁棒一滴滴的滑下。
铁棒不停变换着角度,终于找到了一根没有腐朽的树枝,手试探了一下硬度,上身

微微往后靠了靠,猛然一拉。
一次,两次,三次
轰的一声,黑绿色围墙倒下了,崩溃的泥流带着各种残败的枝叶和垃圾劈头盖脸冲

过来。
我急忙退后,脚下却被烂泥包裹着,整个身体被压在粘稠的黑水之下。
双手奋力推开垃圾,挣扎着探出头,一个四尺见方的黑洞赫立在眼前。
根据李来旺的说法,这里就是朱儿的去处了。
会找到什么呢,
我看了一眼手表,13点15分,这个时间对于我又意味着什么呢。
低下头咽了口唾沫,随后举起了防水手电。

洞内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腐朽的废弃物,估计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在干旱的季节,这

些垃圾就像铁丝网一样盘根错节着,树枝树叶,塑料袋,方便面盒子,易拉罐,还

有些年代久远的家具残片,碎布破烂衣服。
我发现了一顶帽子,拿起来的时候帽沿掉了。
帽子边缘的气孔依稀可见,内侧隐约有毛笔的痕迹:黑驹```
在齐胸深的泥水中前行,感觉是在一片灌木丛中,一边推开眼前的障碍物,一只手

保护着面部不被划伤。
十分钟只推进了大概十米,
手电射向前方,十五米之外似乎是一个拐角,隧道的水流到这里被打了个折。
拐角依旧沉积了大量的淤泥,我一点点地扒开,希望能发现些什么。
透过间隙,里面还有个洞。
面积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高度却有大约十米左右。
洞的上方,从较为干燥的石壁上长着稀奇古怪的庞大植物,在没有光亮的条件下,

不明白它们是怎样繁衍的。
粗硬的枝节延伸下来,密密麻麻,在洞口如狼牙般交错。
手电光正想移开,突然发现里面的枝条上挂着奇怪的东西。
头警惕的伸进间隙里,双手扒开缠绕在外侧的灌木。
有刺!
我痛得吸了口气,连忙松开了手,枝条反弹回去,连锁反应使那件奇怪的东西跳了

起来,蹦到正上方的石壁上弹下来,最终落入我眼前的泥沼中。
手指摸索着,凭借视觉印象确定着淤泥中的落点。
抓到了,很光滑。
擦掉表面的泥沼,手电光芒开始聚焦。
是一枚玉佩。
浅绿色的玉佩,花纹和样式似曾相识。
徐菲身上有相同的一枚。
身体猛地一颤。
朱儿,
我找到朱儿了!
心头的恐惧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暖意渐渐笼罩全身。
视线变得迷离,一种哀伤和怜爱之情徒然升起。
朱儿,朝思暮想的朱儿,终于见到你了。
没有风,侧面的带刺枝干上有一些残碎的布条在摇摆,虽然已经腐朽为黑色,那曾

经是朱儿的飘逸的赤衣。

这样看来,康熙元年的那个凌晨,朱儿并没有被卷入平岛湖底,而是被凄惨的囚禁

在这个自然形成的监牢里,脚下的淤泥浸泡着她,带刺的植物刺入她的身躯,直到

无法确定某个日子的洪水暴发,可怜的灵魂才得到一声悠长呼啸的解脱。
眼睛再一次湿润了,真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
想再次挪动脚步,手指伸向那些凌乱的布条。
可怎么也无法动弹,几经尝试依旧是徒劳的。
恐惧感再次袭来。
身体在不知不觉地下陷中。
沼泽,围困朱儿的沼泽。
我猛地摇摆了一下身体,希望能挣脱出来。
下陷加快了,变成了一寸一寸```
我慌乱的挥舞着手臂,可掠过指间的只有气流而已。
暗绿色的烂泥有条不紊的往上爬。
已经蔓延到下巴了。
我努力将下巴抬起,大口的呼吸。
眼睛看不到了,接着脸颊也被泥水包裹起来。
鼻孔里充满了潮湿的气息,绿水深处就在毫米之间。
好了,朱儿,我来了。

腰间的绳索抖动了一下。
“救命!”我用所有的力气呼喊着
抖动渐渐加强,身体却还在下沉中。
有冰冷的液体灌入鼻孔,忍不住张开嘴想打喷嚏,瞬间也被塞满了。
顷刻间的窒息,一阵眩晕。
突然,一种巨大的力量猛地拉过来,身体被抽出了沼泽,头部嗡的一声,像是碰到

了侧面的石壁上。
恍惚中,似乎是在淤泥的表面飘。
直到看到井口的光亮。
绳索停下来,我抬起头,正想再次呼救。
一片红色的衣襟在井口若隐若现,
是她!天。
我开始匆忙的解绳索,手指哆嗦着不得要领。
这是个死结!
绳索再次拉直,身体渐渐的悬空,飞向井上的穹隆。

10秒后,
我摸索着爬出了井沿,眼睛和耳朵被烂泥模糊着,跪在地上大口的呕吐。
五分钟后,
终于可以呼吸了,耳朵里的液体也跟着流了出来。
有音乐声,
音乐声?
擦了把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又擦了一把。
有舞会。

2004年5月27日下午两点整。
二流警察林国庆终于见到了他想见到的所有人,作为一位被邀请者,他加入到这场

祠堂舞会当中。
一位红衣女子背对着她,绕着那口檀木棺材轻柔起舞,长发飘逸,旋转着,挥舞着

微微湿润的红色云袖。
四周的的伴舞者面朝墙壁,肩并肩围成内外两圈,佝偻着身体随着女子的步点做着

简单又僵硬的配合,弯膝,挺身,弯膝,再挺身```
哒,哒,哒哒,哒。
节奏简洁明快,生灵之舞。
头发花白的老人,意气风发的少年,肥胖的中年人。
服装色彩斑斓,都是湿漉漉的,土黄色的日本军服,黑色的国民党警服,蓝色的绸

缎马褂,灰色的90款西装```
林国庆看到了王教授的影子。
在王教授旁边,有两个空位。
(三十)

李来旺的死是偶然还是必然。
以后的日子里,我曾不止一次的追问自己。

2004年5月27日下午五时
“张副局长,我是平岛乡派出所所长黄志勇,两点五十分接到110指挥中心紧急通
知,三点十分封锁现场,所有在家的同志都在这里,周围500米的群众已经被疏散
。”
“林国庆怎么样。”
“正在抢救中,淤泥堵塞呼吸道。”

事后听老同学沈鸿说,这个下午张副局长一直蹲在李来旺的遗体旁,静静的摘下帽

子,从急救人员那里要来了纱布,小心的擦拭着死者脸的血迹,一共用了十二块,

却还倔强的坚持着,当随行的法医想上前劝阻时,他发出低低的一声:“走开。
?
据李来旺的家人交待,下午两点左右李来旺住着拐杖从屋里走出来,命令家人准备

清水和床铺,随后急匆匆的向祠堂走去,大约二十分钟后,这位腿部负伤的老人竟

然摇摇摆摆的扶出一个“泥”人来
李来旺把这个人放在场院中央,抠出他嘴里的淤泥,解开了“泥人”的外衣。
家人正准备围过去,一个香瓜模样的东西滚了出来,离得远看不清楚,李来旺伸出

手去抓,突然停住了,扭过头喝道。
“趴下,都趴下!”
他扑了过去,将香瓜压在身下。
轰~~~~。

李来旺,84岁,清瘦地面孔,腰板挺直,总是习惯背着手站在朝阳里,和着巴赫的

音乐眯着眼睛仰望云儿掠过的蓝天,
我想再见到他,致一个标准的军礼,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空间。
他是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

三天以后```
平岛华侨医院位于距市区15公里的重阳镇,镇北有座重阳祠,据说是为了纪念全真

教王重阳抗金而修建的,文革时期遭到破坏,1984年被国家正式命名为二级文物保

护单位。
《射雕英雄传〉播出后,来这个镇观光的游客络绎不绝,为当地百姓带来了巨大的

实惠,宾馆,饭店,娱乐场所兴致落成,在街上随便拉住一个当地人,都会免费为

你讲述重阳十七义士的故事。
公元1137年秋,金东京留守完颜鹏巡游平岛湖地区,这位皇亲国戚有结交文人雅士

的喜好,对吟诗作词颇有兴趣,九月十三于平岛县衙设宴,尽请四围三山五岳的书

生居士饮酒高歌。
王重阳,原名中孚,自呼王三,陕西咸阳人,金熙宗天眷初年应武举试,中甲科,

作征酒小吏,后因感怀才不遇,遂辞官归家,后云游四海,创建全真教。
本来以这次宴会酒水总管的身份,王重阳在完颜鹏的酒中下毒不是难事,然而他的

同谋者们否决了这项提议,原因是孔老夫子的教诲,暗箭伤人非大丈夫所为,他们

要学荆轲图穷匕见。
事情的发展并非这帮书生想得那么如意,进入宴会的羊毛长毯边站满了盘查行囊的

卫兵,连鞋底都要被翻过来搜查,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偷偷扔掉了藏着的匕首


宴会从午时开到子时,酒精的刺激使书生的刺杀欲望再次膨胀。
酒过九寻,完颜鹏喝退了身边的侍从卫兵,取出一幅自己做的画,邀请书生们围过

来评赏。
书生们听话的围成一圈,将东京留守困在中心,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杀

贼!”十七名书生居士不约而同的扑了上去。
他们的行动勇气是可歌可泣的,技术却是无法恭维的,有人卡脖子,有人扇耳光,

有人抡起桌上的任何东西砸,更有人咬掉了完颜鹏的耳朵。
王重阳或许是刺杀者中唯一受过军事训练的人,可此刻他无法靠近完颜鹏,东京留

守的身上压着书生构成的十六层地狱。
情急之下,他端起了烤肉的火盆,递给前面的一个书生。
书生端起火盆,朝完颜鹏的面部盖去,瞬间烤肉香中有了毛发烧焦的味道。
此刻的卫兵们呆立在门口,没有一个人冲过去,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们一生也没有

见过如此的杀人方式,他们被诧异和突然困扰着,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直到书生们冲出县衙门,留守大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破口大骂。
17名逃往书生的命运是悲惨的,九个被抓了回去,三个次日被绑在树上烧死,其余

的秋后于金东京(今辽阳)执行剐刑,死前四肢俱断,牛皮筋穿舌而过,依旧含血

骂贼不止。
王重阳和残余的七位义士一路奔逃至平岛湖畔,追兵将至已无路可走,遂决定以死

报国,悬梁无处,撞击石壁不死,手中又无任何利器,最后八个人各抱一块大石乡

平岛湖走去。
事情就是这样,王重阳和两位幸存者被当时的渔民救了下来,其余六位毛笔英雄永

远消失在绿水深处。

需要指出的是,在任何历史记载中并没有王重阳抗金的纪录,以前王教授和我聊天

时,曾经说这种尴尬是他的徒弟丘处机和马钰造成的。
丘处机,长春子,山东人,王重阳得意弟子,元朝初期投靠成吉思汗,封“大宗师

”。时年北京地区大旱,丘处机曾主持仪式祈雨成功,北京地区下了三天雨。成吉

思汗赐修道长春宫,也就是今天的北京白云观。
他的同门师兄马钰后来也加入元朝宗教统治体系,封“重阳全真开化真君”。
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他们的师傅王重阳最终也沾到了这种“便宜”,在仙逝后的

第一百个年头,成为蒙古帝国的“重阳全真开化辅极帝君”。

故事应该是讲完了,隔壁病床上的讲述者却还意犹未尽的唠叨着什么,他是本镇的

一位机关干部,早我两天因工伤入院。
我已经躺了三天了,从昨天清醒起,三次要求出院都被医生拒绝了,他说爆炸气浪

引起的脑震荡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监视我的警察,也许藏在暗处吧。

午饭后。
张副局长来了,穿着便装,眼睛布满血丝,浮肿的眼泡似乎刚哭过。
他把一包慰问品放在床头柜上,发现我正在注视他,脸掩饰的向外扭了扭。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吧”。
“谢谢局长,好多了”。
“噢”
张副局长点点头,若有所思却又心不在焉。
“李来旺,他怎么样?”我小心地问道。
“天气太热,不能停放太久,今早火化了”。
(李老先生,我林国庆还是没赶上送您一程)
张副局长看出了我的悲伤,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
“别太伤心了,我代替你送过花圈了。”
我叹了口气,止住了即将流下的泪水,等着张副局长继续说下去,他却沉默了,像

在控制情绪。
许久,他抓起塑料袋里的一个苹果,粗手笨脚的削着。
“在搜查现场时,发现了老人的遗书,他提到了你,说如果他出现了意外,绝对没

有你的责任。”
“他还说什么,有没有提到徐菲?”
“提到了,说不要把去世的消息告诉徐菲,希望你带着她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远走高飞,我能往哪飞呢。
“接你的人已经来了,就在门口。”
不等我回答,张副局长点点头,站起身推门出去。
隐约听到门口有人窃窃私语,像是在争论什么。
五分钟后,张副局长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35,6的年纪,中等身材略显肥胖,留着一丝不苟的短发,穿一身黑色的西装,带
着黑纱。
不等张副局长介绍,来人主动向我伸出手来。
“徐枫,感谢这些日子对妹妹的关照。”
我有些不知所措,求助的眼神望着张副局长。
“他叫木下枫,徐菲的哥哥,东京警视厅搜查科,也是个警察。”



(三十二)

李来旺的死讯,被张副局长以最快的速度上报到省公安厅,考虑到整个案件的复杂

性和特殊性,省厅外事处没有通过外交部驻日领使馆机构,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东京

的木下吾明(徐水生)家里。
听到噩耗后,61岁的徐水生当场心脏病突发不省人事,为了照顾病危的丈夫,其妻

值田幸子只好委托儿子火速飞往中国料理丧事。

五月的最后一日。
明天是节日,街上出现了结队的少年,无忧的童年无所谓光阴似箭,灿烂的笑容终

究会往事如烟。
最近越来越爱回忆了,总害怕忘记什么,即使走在阳光里,也担心自己的影子突然

消失。
穿着张副局长亲自送来的崭新的警服,肩膀上多了一颗银花。
“局长,这是为什么?”
“日本人终于出面了,你立大功了!”

与木下枫(徐枫)约好的见面时间是下午三点,由于是单独约会,我们选择了平岛

市中心的子月茶秀。
落座前,这个五短身材的日本同行庄重的鞠了个弓。
日本警察,总是让人联想到当年的日本宪兵。
徐枫看出了我的反感,连忙解释道:“对不起,你穿着制服,作为同行,我必须这

样。”
我倒有些尴尬了,日本和西方警察,是严禁穿着制服去休闲消费的。

言归正传,徐枫比我想象的要干脆得多,谈话直接切入正题。
“我是东京警视厅搜查一科木下枫,承蒙关照。”
他拿出小型录音机,按下按键,将话筒放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同时看了看表。
“现在的时间是北京15:25分,我与“GW"案件中方协调员林国庆警官进行首次情
报交流,所用语种中文,谈话内容双方纪录并认可。”
说罢点点头,礼貌的向我伸出一只手:“林警官,请您先提问。”
我摊开了记事本,写上了大大的“GW ".
“GW是什么?”
“GW是英文绿水的缩写,最早出现在1942年华北派遣军第一军给水部档案里,保密

级别A,档案名称——《平岛湖不明事件搜索与检讨〉,这份档案本人没有看到,抱

歉不能告诉你太多,请提第二个问题”。
“GW为什么成为今天的案件。”
“2000年5月15日六名日本游客在平岛湖集体自杀。这六人曾参与1942年的GW事件
,年龄最大86岁,最小77岁,当时的身份是日本陆军士兵。”
说到这里,徐枫端起茶壶,虽然杯子里的水都是满的。
“木下先生,你们是什么时候立案的?”
“这个嘛```”。徐枫似乎有点犹豫,沉吟了片刻。
“这个案件,说起来惭愧,我们是事发两年后立案的,由于这起自杀事件牵扯到某

些敏感的问题,中日双方经过外交磋商,曾经放弃了调查的企图,直到那个绿色电

波的出现。”
“电波?绿色电波?”

茶秀里的音乐停了,徐枫双手撑在膝盖上,低下了头。
“是的,绿色电波,从2002年元月起,东京地区的广播听众陆续接收到了一个奇怪

的频率,中波42。74,警视厅调查过日本和世界各地的广播电台,没有发现任何一

家占用过这个频率,但是每个晚上十一点到十一点20分,这个频率都会开始广播,

有人曾经开着电视机收听这个频率,结果电视机的屏幕出现绿色的水状波纹,所以

叫绿色电波。”
“然后呢,木下先生。”我并紧了双腿,生怕漏掉点什么。
“然后的事情就更加难以理解了,收听过这个频率的家庭的墙壁会慢慢的变得湿润

,十天后长出绿色的绒毛状东西,有一起报案就发生在我的管区,一家三口围在客

厅里自杀了,手臂,耳朵,还有男子的生殖器都被砍掉了,整个房间的墙壁都是郁

郁葱葱的绿色,房间里空气湿润,视线变得半透明,有个探员随便说了一句:“这

里好像是湖底。”我们为此化验了墙上的植物,发现它是一种水藻,日本根本没有

的水藻,后来,从防卫厅的档案库里我们找到了这种植物的标本,它夹在GW案卷里

,来自于平岛湖绿色水底。”
“那么,能否说说广播的内容 ”?
徐枫苦笑了一下,视线扭向一旁。
我的脸颊有些发热,听过广播的人,又如何能坐在这里侃侃而谈。
出乎意料,片刻沉默后,徐枫又一次让我如愿以偿。
“广播的内容是从死者的遗书中断断续续得到的,由于大部分死者都是在精神崩溃

下死亡的,只有少数留下了遗书,即使这样,遗书的内容也是支离破碎和难以看懂

的,我们综合了一下,有几个名词频繁出现在不同的遗书中,“绿水”,“红色”

“羊儿在吃草。”
我挺起身想插话,他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说下去。
“你一定想知道广播内容的来历,调查过程我就不便说了,现在只通报贵方调查结

果,它来自于一盘磁带,这盘磁带是六位老人在平岛湖采访录制的,也就是他们死

亡的当天中午,后来这起事件在日本引起了一阵骚动,即使官方封存了所有死者的

遗物,有位记者还是通过贿赂拷贝了这盘磁带,准备于2002年的元旦的一个灵异节

目中公开播出。”
“这位记者也就是第一位死者。”我还是忍不住了,插嘴说。
“对,不过这个节目并没有播出。”说到这里,徐枫冷笑了一下:“警视厅在各电

台电视台都有联络员,他们的身份是公开或者隐秘的,好了不说这些了,他死了以

后,警视厅销毁了磁带拷贝,但是,那个神秘的电波频率却出现了```”
“可是记者并没有听到这个频率,那他的死因是?”
“不错,他的家并没有成为湖底,水藻长在他的肚子里,绿色枝条从身上的所有孔

里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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