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开元:焚书坑儒——半桩伪造的历史

2020-09-11 17:21:26 作者: 李开元:焚书

根据《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记载,就在坑儒事件的第二年,也就是秦始皇三十七年,秦始皇第五次巡游天下,又来到了琅琊台,再一次与徐福相见。秦始皇不但没有将徐福绳之以法,反而再一次听信徐福的花言巧语,乘船下海射大鱼,亲自动手清除妨碍仙人仙药出现的障碍。由此看来,在所谓的“坑儒”事件中,被坑的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鬼,罪大恶极的四名阎王,不是逃亡就是安然无恙,这种名不副实的结局,实在是使人怀疑秦始皇是否坑埋过方士。至于将这件事情说成是“坑儒”事件,可以肯定是别有用心的编造。

传说中的坑儒谷 李开元摄“秦始皇坑术士”——方士们编造的故事,儒生们制造的二次八卦

遍查《史记》以前的文献,都没有提到过秦始皇坑方士的事情。

贾谊是活跃于汉文帝时代的政论家,他撰写《新书·过秦论》专门讨论秦始皇和秦政失败的原因,他在该文中对秦始皇焚书一事多次予以严厉的批评,对于坑方士的事情,完全没有提到。

淮南王刘安活跃于武帝初年,他主编了《淮南子》一书,对于道家很是推崇。董仲舒是独尊儒术的发案者,他所著的《春秋繁露》一书是儒家的经典。这两个人,都比司马迁老;这两本书,都比《史记》早,都没有说过秦始皇曾经坑埋过方士。

历史被改造以后,儒生们又根据新的历史制造新的名词。班彪活跃在东汉初年,《汉书》是他与儿子班固、女儿班昭的共著,遵从官方的旨意,供奉经学为正统。《汉书·五行纪》数落秦始皇的暴政,“燔诗书,坑儒士”开始同时并举。再经过精练提取,“燔书坑儒”,作为一个四字专用名词,出现在《汉书·地理志》中。从此以后,燔书坑儒—焚书坑儒,作为一个汉语常用词汇,作为一个“历史事实”,作为一个文化观念,应运生发出来。

让秦始皇继续将黑锅背下去?

我们现在所读的《史记·秦始皇本纪》,是东汉明帝以后的版本,经过东汉的儒生和正统史家们的添加和篡改,已经不是司马迁当年写的样子。不明白这一点,不但读不懂书,也永远读不懂秦始皇。我前面说有关秦始皇的一生,多半要推倒重来,有一半的理由在这里。

焚书坑儒,究竟是历史还是八卦?至此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总结:焚书可信,断无可疑。秦始皇坑方士,本来是方士们编造的假故事,编造的时间在西汉初年,一不小心,被司马迁写进了《史记》。到了东汉初年,儒家的经师们将焚书改造成了焚经书,将坑方士改造成了坑儒生,他们不但将被坑埋的假红帽子抢来戴在头上,以未曾支付过的牺牲骗取道德的荣光,而且私下里做了手脚,将《史记》的相关记载按照自己的意图做了相应的修改。

从此以后,坑儒的谎言变成历史,焚书坑儒这个真假参半的合成词,变成一种文化符号。这个文化符号,借谴责专制暴君、谴责文化暴行之名,将儒家经典抬举为圣经,将儒生抬举为殉教的圣徒。因为这个文化符号,秦始皇背了两千年的黑锅。

诸子百家是中国文化的源头和根本,是人类脱离鬼神迷信之后的东方理性觉醒,其丰富的内涵和无限的可能,先被政治专制的焚书打断,后被文化统治的尊儒阉割,从此偏离多元的方向,失去了自由与活力。焚书,是赤裸裸的文化暴行,易于识破,危害有限。尊儒,是阴惨惨的文化收买,迷惑人心而危害深远,更须要理性而明智的警觉。

法国寓言家拉封丹说,人对真理是一块冰,对谎言是一团火。如果对坑儒这个谎言一定较真,焚书坑儒这个汉字的常用词将分解,坑儒将被认定是尊儒的帮衬,两千年来数不清的史籍文献要修订,无数的高谈阔论要收敛。而今眼下,中国的历史教科书、日本的历史教科书、韩国的历史教科书、世界的历史教科书都要改写?

……

麻烦大了去了,还是让秦始皇继续将黑锅背下去吗?

(本文摘自李开元著《秦谜:重新发现秦始皇》,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8月,澎湃新闻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