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闹”故事,表面上听起来像是水泊梁山孙二娘、扈三娘、顾大嫂这类江湖女强人的勾当,信奉拳头哲学,莽撞,泼辣,豪横,但仔细分析理由都很正当。
前两次都是为了男女平等的问题,一闹临时参议院,是因为《临时约法》没有提“男女平权”的条文;二闹国民党成立大会,是因为党纲上删去了“男女平权”的条款。按唐群英等人在报纸上的宣言,砸玻璃、打耳光其实还是小意思,对不承认男女平权的臭男人,视之如仇敌,要以炸弹、手枪对付的,毫不留情。
不过,唐群英的第三次大闹,却跟男女平等没多少关系。
民国初创,中国的女权运动正处于激情燃烧岁月的火苗正旺的时期,性别意识觉醒的进步女子,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顷刻间就要一扫数千年经受的压迫、屈辱和不平等,说起话来,干脆利索,张口闭口,坏男子、臭男人。她们争女权的意义也很宏大,就是把女子解放放到为国家强盛、民族自立的大时代大背景上,女子能顶半边天嘛。
但与“五四”和大革命时期个别革命女性的“一杯水主义”(产生于俄国的一种X道德理论,认为女子追求X享受,就如口渴了就应该喝水一样)有天壤之别,唐群英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内心对名节、名声还是很在意。她做“男女平等”界的豪横女侠可以,但违背当初“可以不再嫁人,但要重新做人”的誓言,搞风流韵事那是坚决不行的。所以,面对苦苦追求者的出格表白,不甘自己的名节受损,居然以更加出格的行为应对,率众打砸报馆,真可谓是出离愤怒了。
只可惜三闹之后,面对时局日渐崩坏,政治理想受挫,唐群英在政治舞台上的豪放动人表现就越来越少了,处境也越来越落寞,只在家乡心教书讲学、培育革命火种为业,生活一度十分落魄。
“三闹”的11年后,1924年,主政湖南的赵恒惕推行立宪自治,唐群英与王昌国、葛健豪等人倡议恢复了湖南女界联合会,并最终使湖南省宪政委员会同意在《湖南省宪法》中列入如下条文:“无论男女,人民在法律上一律平等,二十一岁以上男女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享有受义务教育以上的各级教育权”。
又过了11年,1935年,唐群英最后一次造访南京,看到不少当年的女同盟会会员,有的在国民党内谋得一官半职,便趾高气扬,官架子十足;有的做了阔太太,满身珠光宝气,腹内理想空代;有的沉迷赌场牌局,醉生梦死,得过且过。布衣素面的唐群英心中仍怀揣着早年的理想,可那些昔日的同志战友却革命精神茫然无存,再回首,多少风景看过,多少人事皆非。
按传统社会的惯例,女人是不能入娘家族谱的,要入也只能入在夫家的族谱上。但唐群英娘家所在的家族,却很为族中出了这么一位女中豪杰而感到自豪,破例将她列入唐氏族谱,因她在同辈中排行第八,称她为唐八先生。
唐群英轰轰烈烈地奋斗了一生,力争“男女同权”,痛骂并怒打臭男人的结果是,生前并没有看到真正男女平等的实现,却意外地为自己至少在家庭族谱上争得了一个男人的名分和地位。
不知豪横却令人尊敬的唐八先生做何敢想。
而在阴盛阳衰的今天,性别平等亦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男女平等的任务似乎实实在在地完成了。可面对新一代出现的男性审美阴柔化的角色转变,唐八先生不知道会不会同样拍案而起,拳脚相加,——毕竟,她比重为之奋斗追求的男女平等,是建立在国之强盛、民之强盛的大背景大视野中,任何性别天平上的失衡现象都是值得警惕和不能接受的。
唐八先生多奇志,男儿那堪伯仲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