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见到武汉同乡如遇亲人,百岁哲学家张世英在京去世

2020-09-11 00:48:58 作者: 一生见到武汉

老家柏泉,“婆婆磨媳妇”;汉口市区,警察打车夫。这两件事,给张世英留下一生的印象。他说,一般人看我的哲学,觉得很玄乎,其实我思考的出发点,就在这里,“人间为什么有这种不平等?”

抗日战争中,武汉沦陷后,张世英随学校迁入宜昌。1941年,湖北中学生会考,他又获得全省第一名。

从朱自清的《背影》中读懂父亲

对于一个学者而言,家中的书柜往往是最令人感兴趣的地方。张世英的书柜有两面墙,大部分是哲学书籍。其中相当部分,是各类德文和英文原版书籍。

而客厅另一角,有浓郁的中国传统文化韵味,水墨丹青、古色古香。老先生近年对书法颇有兴趣。客厅中的挂着署名“柏泉老屋塆村民张世英”自书的陶渊明“五柳先生传”。

陶渊明,是张世英的父亲张石渠先生最喜欢的古代文学家。回忆起父亲,张世英眼角湿润。他说,在西南联大求学时,读到《背影》,发现朱自清写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相像,“我去问他,知道我和朱先生成长环境相同。”

张石渠毕业于国立武昌高师(武汉大学前身),受过新式教育。张世英说,父亲思想清高,以耕读为乐,虽在汉口教书,但是一直把家安在柏泉,“他常常下地干活,戴着近视眼镜、挑着粪桶、赤脚站在田间。”

父亲对张世英的教育方法,比较传统。张世英说,从5岁发蒙,到9岁离家,自己一直是在父亲的教导下自学,先学《千字文》,再背《论语》、《孟子》、《古文观止》,“背不下父亲就打、罚跪。”

父亲最喜欢的陶渊明诗词,张世英记得最牢。等到张世英读小学时,国文游刃有余,八十多年后仍对古文经典把控自如,他才品出传统教育的优点和父亲的苦心。

“我读大学前,一直都是用文言文写作。”他说,直到西南联大时,国文课老师李保田,强令他用白话文写作,才改变过来。

黑格尔与陶渊明“辩证统一”

张世英治西方哲学,一生却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其内在精神情有独钟,颇多思考。他观察到,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争取自我觉醒、个性解放的特立独行之士,代不乏人: 先秦的屈原,汉代的司马迁,魏晋的嵇康、陶渊明,以至明末的李贽。

但另一方面,他们为了自我的独立自由而付出的代价却非常凄惨: 或自投江湖,或惨遭屠杀,或陷囹圄而自刎,或归隐田园。

“西方人实现自我的历史因个性解放较早而显得神采飞扬,那么,中国人实现自我的历史则显得十分悲壮。”晚年,张世英将中西比较哲学,尤其是西方哲学中黑格尔主客二分主体性哲学与中国“天人合一”传统思想的比较融合作为学术研究方向。

老一辈中国学者,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早岁负笈到西方留学或者以西方学问研究为旨趣,但是最终转向到中国传统文化研究。比较明显的,如吴宓、陈寅恪、钱钟书。

从黑格尔哲学中回归到中华传统文化研究后,张世英在哲学上主张克服西方哲学的“主客二分”中极端主体膨胀影响,以突破中国传统哲学中“天人合一”中主客体区分不足的思维方式弊端,实现主体觉醒,求得自我的解放。

而在美学上,中国传统的“隐秀”和“言外之意”的含蓄美,也可以与西方文化中重视理性美、直观美形成互补,达到美在自由。

张世英说,自己能够记事,到现在已经90年,这种学术关怀的回归,符合辩证法。

【访谈】

父亲手把手教我写文章

读+:您在武汉出生长大,您觉得您的家庭和父亲对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张世英:我父亲对我是很严格的。可是我到现在想起我的家庭,谈我的感情,我总是提到我的父亲。

我小的时候,他就教我念《论语》、《孟子》,要我背,背了之后每个礼拜要写一篇文言文。我写了之后,他亲手指导,文章该怎么写,讲得非常细致。记得我5岁以后,每一个礼拜教我念一篇《古文观止》,念一篇文言文。念了之后,叫我在旁边坐着,坐着你去背,背熟了,大概也就是半个小时,然后在他的面前,把书给他,背完了他说,行,出去玩去。这样就解决了。

饮水思源,我的文章能写得不管说好不好,能够有今天这样一个成绩,首要的是归功于我父亲。他的文言文写得好,教我也教得特别细致。所以尽管说我挨打,别人说张世英是挨打长大的,但是我觉得我的整个人生,包括我的性格,我现在的哲学思路,就写文章来讲,都是我父亲一手一笔的教给我的。所以我现在只要提起来,我总记得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