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环境)变得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就是变得非常排他性。因为在“文革”时候画革命题材也是一种时髦,是政治正确,今天做当代也是一种政治正确。我在希望看到的当代艺术不是这样的,欧美当代里面死者生者都在一起,随便做什么的,边缘的、中心的,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在发生;中国的会集中发生在一块上面,其他被遮蔽的就没有了。
所以这次我非常感谢当代艺术博物馆,感谢龚彦,她有这个敏感。她也法国留学回来,一听说米修就说yes,但是如果没有米修,没有任何人会对木心感兴趣,上海觉得他(木心)不够当代。他在上海待了35年之久,他的文学、他的整个老克勒的风度还有他的画,都跟上海血肉相连,但上海没有一个馆会对他感兴趣的,这是非常反常的一件事情。如果没有米修,木心还是会发生这样(这句有点没懂),我也不会替他寻找任何原因,因为我要替他保持一种骄傲。这个时代太功利了,各种网红展览、年轻人的展览,too much。从前在官方时代,我拼命为年轻人说话,现在我不想为年轻人说话,他们机会太多了,我愿意为死人说话。
眼光:所以这就是之前您说年轻人不是表达过剩,而是表达雷同?
陈丹青:当然,空前乏味的一代,我没有看过这么乏味的。包括你们三个(指采访的记者们)。我刚回国的时候是70后,但比你们有趣一点,因为教育还没有这么糟糕,你们全都给我傻掉了。
木心美术馆外观 from @木心美术馆
眼光:之前汪曾祺纪念馆刚开放时,大家发现跟木心美术馆有一点相似。您对此有何评论?
陈丹青:我已经说过了,我看了以后就笑了。我不会说他抄袭,我当时就声明了,因为我看了它全景图分布,分布还是非常不一样。这事已经过去了,他们不承认,他们一大套说法,他们对汪曾祺文学的理解,反正一大堆。结果我最近听到很有意思的说法,就是木心美术馆刚造好以后,国内建筑学院派的批评家拼命讲这个馆不好,说这功能也不对,走的线也不对,什么什么都不对。结果过了几年以后来了一群欧洲的建筑协会的人,他们在国际建筑杂志上都看过批评过木心美术馆(的文章),结果他们就来看了看了以后说是非常好,哪里都非常好,你们中国建筑家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说这个建筑好?这我一点不奇怪,中国学院和同行间充斥着见不得你好的氛围,好的就来骂你。但是他又要学你,这个室内布置学你,过道学你,那个旋转楼梯学你,学了还赖账,这个不承认。
眼光:这是不是也说明目前国内的审美趋向于同质化?
陈丹青:早就这样,全中国都是这样的。哪个城市都是一样。
眼光:所以你觉得关于这种大众审美是不是就没有救了?这种同质化的就再这么继续下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陈丹青:中国的同质化和世界范围的同质化性质还不太一样,但都是这个时代的趋势。因为交通和传媒太方便了,带来的后果就是同质化、统一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所谓个性和区域的特点正在慢慢消亡。你看语言这到你们这一代,(听口音)都不知道你们是哪里人。我现在见到上海小朋友很少有人说上海话,因为CCTV从小看大,国语说得很好。所以李敖说“车同轨、书同文”,但秦始皇做不到“语同音”,现在终于做到了。全世界也一样,我相信法文英文,真正好的语言也正在慢慢流失。世界趋同,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趋势。
眼光:所以您觉得这种世界趋同和年轻人变得越来越无聊,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陈丹青:不是这一代,这个无聊过程早就开始了。但问题是我们小时候没那么无聊,因为传媒没有那么发达,我们要用语言去吵架,去用语言去拍马屁,所以语言还很发达。现在大家都用手机,通过网络来短信。沟通方式越来越方便,沟通成本越来越低,你在语言上面不会去花功夫,方言又丧失,草根语言慢慢就没有了。这个还会更厉害。你们的孩子将来长大了更加趋同,是没有办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