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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es (忘了有没有人祝福我), 信区: Marvel
标  题: 《鬼怪大厦》6
发信站: 荔园晨风BBS站 (Sat Jul  9 11:31:46 2005) , 站内信件

第六章、以爱为名     作者:hshs1

    T市的兴庆路上,有一栋名为绿荫公寓的老旧建筑。
    那里常常有些奇怪的东西出没,很多人贪图它租金便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住进去
--然后在知道实情之后落荒而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循这个程序,所以现在那里还住着不少客人。
    他们并不特殊,也大多没有与他人不同的地方,只是一群普通的人,在一个不算普
通的地方,过着普通的生活,做着普通的事。
    何玉提着两个塞满蔬菜肉品的大塑料袋,在暴烈的阳光下困难地越过垃圾箱旁满天
苍蝇的围堵,好容易回到了绿荫公寓的门前。
    她站在公寓前面边种的法国梧桐下面的荫凉中,将塑料袋放在地上,擦去额头上的
汗珠,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手指已经被塑料袋的带子勒出了深深的勒痕。
    这两棵法国梧桐长得很好,但公寓里其他的住客们并不喜欢它,因为它占了太大的
空间和阳光,让本来就已经很灰暗阴冷的公寓变得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是何玉喜欢它们,因为她以前的房子门口就种着一棵这样的法国梧桐。那时候她
的丈夫还在,加上她与儿子,小小的三口之家总在那下面乘凉,不时爆发出快乐的大笑,幸
福地体会着温馨的滋味……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又看了一眼法国梧桐铺散得挺括的树冠,又提起沉重的塑料袋,用背顶开公寓沉
重的门,费力地挤了进去。
    门外的梧桐树上,轻轻地飘落了一片绿色的叶子。
    温乐源和温乐沣在阴老太太那里吃过饭,帮忙收拾干净才出来。--尽管温乐源根本
不想干,不过在温乐沣的强迫下还是乖乖将所有的碗筷洗掉了。
    临出门前,温乐沣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屋里道:“姨婆,我们等会儿要出去喽
,有啥要带的没?”
    阴老太太在屋里道:“出去?噢,有哈!我等下写个单子,你们照着买。”
    “知道了。”
    两人答应着,正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前门却开了,一个脸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女性
提着大包的东西困难地推门进来。
    温乐源无动于衷,温乐沣却想都没想就慌忙过去帮她把门开得大些,接过她其中一
个塑料袋。
    “何大姐,又给儿子买这么多菜啊?”
    何玉感激地笑一笑:“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塑料袋非常重,温乐沣接过来的时候都觉得臂膀猛地一沉,对她来说一定更不轻松
吧?她脑后绑的马尾松快松开了,几缕头发从耳后滑落,她随意地用空出来的手捋了一下。
温乐沣清楚地看见,她那只手的指尖部分已经被勒成了青紫色,手心也通红得像脱了一层皮

    他有些不忍心,又伸手去接她手中另外一个塑料袋,道:“这个我也帮你拿好了。

    何玉忙躲开:“别别别!你帮我提一个就行了!两个都让你提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
    在两人的谦让中,一直等待的温乐源不耐烦了,大步走过来,从后面像强盗般抢走
了何玉手中的塑料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向温乐沣伸出了一只手:“把那个也给我
。”
    “咦?我?这点没关系的……”
    “快点给我!”温乐源不耐烦地说。
    温乐沣犹豫一下,还是把手中的东西也全部交给他。
    温乐源接过,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走开,跨上上楼的阶梯。
    温乐沣尴尬地挠头,对何玉道:“真抱歉,我哥他就这个样子,其实他人很好的…
…”
    何玉温柔地微笑起来,憔悴的脸稍微焕发了少许光彩:“怎么会?你们兄弟的感情
这么好,我还挺羡慕的。”
    “哪里……”
    “有兄弟好啊,”何玉感叹道,“如果我那时候再生一个孩子的话,现在昕昕也有
伴了……”
    知道她早已丧夫,独自一人带着孩子生活的温乐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意义
不明地嗯了几声,道:“不过兄弟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小时候有什么好东西兄弟就要抢…
…”
    “是吗?哈哈哈……”
    两人一边谈着话一边空手往楼上走去。温乐沣走路时的背挺得很直,年轻的身体充
满了活力;而何玉的脊背就没有挺直过,一直微微地弯着,绑成马尾的头发枯黄而干燥,完
全不像是一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温乐源拎着那两只沉重的塑料袋爬上三楼,往305走去。
    305房间的门口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背靠门站着,发现有人上来的时候,他小小
的身体明显缩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但当他发现是温乐源的时候,身体又放松了下来。
    他就是何玉的独生子宋昕。还不到十二岁已经是300度的小近视,一只占了他几乎
半张脸的厚重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让他本来就不大的小脸显得更小了,简直就像刚十岁左
右的孩子一样。不管何玉如何给他补充营养,他的身材一直都很瘦小,常常如惊弓之鸟般躬
着腰,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即使完全站直了身体,个头也比同龄人低了大
半个头不止。
    温乐源每次见到他那张小小的脸,大大的眼镜,以及背上沉重的书包,就会想起自
己小时候带着弟弟爬树掏鸟窝闯祸挨打的童年,那时候他曾为大人们不许他们到水库游泳而
觉得自己的童年如此惨淡,但现在看到这孩子,他方才明白他那时其实拥有着很多东西,而
现在这孩子却什么也不剩下了。
    “怎么不进去?你没有钥匙吗?”温乐源尽量放柔声音问。
    当王先生的模特时被剃光的胡子又大把地长了出来,他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好像强盗
一样的粗野模样,绿荫公寓里的小孩经常被他吓哭,无奈之下,他只有遵从温乐沣的指示,
“温柔温柔再温柔”,否则当公寓管理员的阴老太太——他们的姨婆又要开始罗嗦了。
    宋昕的表情有些茫然,好像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情,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被镜片映得有些扭曲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温乐源和温乐沣从来没有对面听过这孩子说话,他只有在被何玉打的时候才会发出
哭声和求饶的声音,温乐源他们常常隔着楼板听到那凄惨的声音,却连去救他的理由都没有

    “怎么了?”温乐源按住自己想发脾气的声音,轻柔地问。
    宋昕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插入衣服口袋,像要确认似的在袋中紧紧握住了什么东西
,口袋鼓起了一个小小的拳头包。
    虽然不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但是温乐源看得出他脸上明显写的三个大字——“别
管我”。他不是温乐沣,没有那么多爱心来对待除了自己家以外的人,便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把东西放在门口就打算离开。
    温乐沣和何玉上来得比温乐源想象得要快,他刚折回楼道门口,他们两个就上来了

    “东西呢?”温乐源问。
    “门口,”温乐源转头对何玉道,“还有,你儿子已经回来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
不进去,是不是丢了钥匙啊?”
    他刚才在阴老太太那里就忍了很久的烟瘾,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从口袋里抽出一
支来叼在嘴里点着,舒心地呼了一口气。真舒服……
    听到儿子已经回来 ,何玉的眼中登时闪过喜悦的光彩,让她显得年轻了几分。
    然而很快看到儿子畏畏缩缩地缩在门口的样子,面色又立刻沉了下来。
    她转向他们,脸上又换了一副笑容:“真谢谢你们帮我拿东西,要不是你们帮忙,
我上来可麻烦了……要进来喝口水吗?”
    嘴里这么说,她脸上却不像是欢迎他们进去喝水的样子,反而更似急于将他们赶走
去办自己的事的样子。
    温乐沣很理解她的心情,便也不再往前走,就停在楼梯口道:“东西已经送上去,
那我们也就不进去了。今晚有足球赛,这会儿下去正好赶上。”
    “是吗?真可惜,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温乐源最看不上她这样子,要不是温乐沣
一定要他帮忙,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现在她要赶他们走,他求之不得。
    “好了,乐沣,”他挽住温乐沣的脖子就往楼下走,“快回去,不然就真的赶不上
了。”
    温乐沣还想和她说句什么,却被温乐源强行拖走了。
    何玉看他们下去,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容,用好看的姿势摇摆着身体走到宋昕面前,
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小脸,急切地问:“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今天应该出来了
吧?啊?你考了多少分?第几名?快告诉妈妈!”
    宋昕小小的身体微细地发着颤,厚重镜片后的眼睛不敢与她热切的目光相视而左右
躲闪。看着他的神情,何玉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的笑容逐渐凝结,隐去,脸色沉了下来。

    她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打开门,将宋昕小小的身体踉跄推入,自己提起那两包沉重
的袋子,费力地进门,用脚把门重重踢上。
    当门完全关上之后,一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地板下钻了出来,趴在门上,努力地
听里面的声音。
    里面很安静,什么也听不到,他不死心,将脸与门板贴得更近,并非实体的耳朵和
双手已经没入门板之中也不自知。
    “你这是什么成绩!”
    门板内突然传出的尖声怒喝像一把刀一样扎进门外之“人”的耳朵,西瓜皮头的小
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门内的声音可不管门外的人如何,继续尖利地刺穿门板,一针一针地扎出来。
    “第十名!你这样还能考上重点中学吗!这种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丢人哪
!——你懂不懂什么叫丢人!说!你自己说!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吗!你对得起妈妈吗?
考不上重点中学你还有什么希望!我要你有什么用!没出息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
去死啊!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
    骂着骂着,怒喝变成了哭泣,声音也逐渐模糊起来,只听到巴掌间断地打在皮肉上
的声音,响亮而凄凉。
    自始至终,没有听见宋昕的哭叫声,只有在女人哽咽的哭声中,孩子吸鼻涕的声音
,证明了他还存在的事实。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怔怔地看着看不透那一边的门板,露出异常凄苦的笑容,身体逐
渐沉入了地板之中。
    “上面又开始骂了……”温乐沣打开自己的二手电脑,看着头顶不算很隔音的楼板
说。
    女人的哭骂声隐隐传来,刺得人神经不禁紧绷。
    温乐源嘴里吞云吐雾,眼睛紧紧盯着电视里紧张的赛事,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昕昕的学习成绩那么差吗?上次我看他的卷子——哪一门来着?还考了98分,不
错了嘛。”
    温乐源又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地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按,却按偏了地方,在老旧的
木板上留下了一道袅袅的轻烟,一个焦黑的痕迹。他自己却完全没发现自己干了什么。
    当看到轻烟一缕从地板上袅袅升起的时候,温乐沣几乎昏了过去。
    “哥!你看你把地板弄成什么样子了!这可不是咱们家!”
    温乐源总算发现了自己的烟头在地板上造成的焦痕,却满不在乎地伸出脚指头在上
面搓了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是个小小的黑点嘛……”
    “小小的——”温乐沣真的生气了,他啪一声放下电脑,叫道,“你怎么什么事情
都没关系没关系!知不知道昨天妈打电话来说什么?她问我们现在有没有工作,更重要的是
——你这种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哪个公司都不敢要你!”
    “只要温乐沣牌驱鬼公司要我不就完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温乐源总算移开了自己看电视的宝贵目光去看温乐沣。本来他这个做哥哥的才应该
是比较威严下命令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温乐沣面前却总是乖乖听话的那一个,这让熟
悉他们的人都啧啧称奇,纷纷向温乐沣讨教驯化野兽的秘诀……
    现在又看到温乐沣那双温和却固执的眼睛,他不禁又变得有些悻悻然。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样不是也很好?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求最好,但求
舒服……”
    “你以前不还是雄心万丈说什么要当第一驱鬼师?”
    温乐源讪笑:“你还记得这种誓言?我为什么要当第一的驱鬼师?还不是因为……

    他话说到一半便掐断了话头,温乐沣以为他想组织组织自己的语言,没想到他就像
忘了自己还有半截话没讲一样,下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吐烟圈。
    “哥?”
    “嗯?”
    “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装傻吗?你的下半句!”
    温乐源嘿嘿地笑了两声:“啊,嘿嘿,我忘了。”
    温乐沣气绝。
    气归气,温乐沣却明白温乐源绝对是因为有某种原因才不愿意说出来的,既然他想
装傻,那就谁也逼不出答案来。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连对他也要隐瞒?是什么不能说的重要事情吗?
    窗外的颜色暗了,法国梧桐的枝叶在窗外缓慢而有戒律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嗒—
—嗒——”的声音,厉声的哭骂逐渐沉入夜晚燥热的微风之中,只剩下低低的啜泣穿透门板
钻入耳中,充满着让人心烦的韵律。
    不需要和平常人一样朝九晚五地上下班,温乐源和温乐沣原本就很少能遇见何玉母
子,那天之后,他们更是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见到他们的面。
    但每隔一段时间从楼上传来的打骂和哭泣的声音却没有减少,以前温乐沣只能听见
何玉尖着嗓子时的声音,现在连巴掌打在皮肤上的清脆声音也清晰可闻,间或有桌椅翻倒的
声音,还有宋昕哭着喊“妈妈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的乞求声,让温乐沣心酸难忍,坐立
不安,多次都忍不住想上去劝劝她。
    然而温乐源并不同意他这么做。
    “那是别人家的事,别管太多,会招人讨厌的。”温乐源这么说。
    但温乐沣觉得这不是招不招人讨厌的问题,她这样对待孩子已经不是普通的“教育
”的事,而是家庭暴力!
    “暴力?”听到他的观点,温乐源笑,“中国人的概念就是,‘老子打儿子,打死
了也应该’,更何况现在还没打死,你操什么心?”
    “可我讨厌这种声音。”温乐沣绷着脸说。
    温乐源移开视线,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爱管闲事,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就不能想一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有很多时候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就不要管太多了好不好?就算只是为了你
自己的安全着想。”
    温乐沣明白他说得有道理——温乐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但却无法认同。
    “其实有时候……”
    他正想反驳一句,楼上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妈妈别——”打断了他的声音。
    那声音太凄厉、太可怕了,像有穿透力的箭矢一般直直刺入人心。温乐沣蓦地出了
一身冷汗,连温乐源也被惊得愣了一下。
    “那个女人——”
    她把那孩子怎么了……!
    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站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你别上去。”温乐源说。
    “我也要去!”
    “你给我呆在这里!”温乐源烦躁地说一声,转身便去穿鞋,“你一去就婆婆妈妈
事情多得要命,我问问就完了。想来那女人也不会把自己儿子打死吧……”
    他穿好鞋,一边说着一边去开门,温乐沣呆愣愣地哦了一声,脑子里却没有把他的
话完全消化干净,直到温乐源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才回过神来。
    “咦?啊——喂!等一下!什么叫婆婆妈妈!我也要去!我要知道昕昕怎么样了—
—”
    他一边叫一边放下电脑追出去,由于没有穿鞋,他只能扒着门框,尽力将身体伸出
去:“哥!等我一下!”
    温乐源一边走一边回头道:“行了!我去看看回来就告诉你!”
    “但是——小心后面!”
    温乐源只顾回头和温乐沣说话,却没有注意身后从楼上慌张跑下的女人,结果哐地
一下,被她撞得向前猛冲几步,脊背隐隐作痛。
    ——好大的力气!
    温乐源不禁心惊。
    撞到他的女人是何玉,她紧抱着宋昕软绵绵的小身体,对于自己撞到了人这一点似
乎毫无所觉,只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头发披散得像个索命的鬼,宽大的棉布家居裙外还
罩着一件围裙没来得及脱下,脚上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明显是慌张跑出来的。

    温乐源本来想大发脾气骂几句,然而在看到她的样子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温乐沣看见她,也惊了一下,连鞋也忘了穿就光着脚片子跑了出来。
    “何大姐!昕昕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昕昕?昕昕……?”何玉的表情更加凄惶,当温乐沣向她跑过来的时候,她好像
忽然看到了希望一样,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凄厉的声音把温乐源也吓得退了一步,“昕昕
被我打死了!昕昕他被我打死了!昕昕他……哇——”
    温乐沣赶到她身边查看。楼道里没有灯所以看不清楚,温乐沣直到跑到她面前,才
借着自己房间漏出的灯光看清楚她怀中宋昕的样子,不由更加吃惊。
    宋昕的小脸异常苍白,眼镜不知所踪,脸上和身上、以及何玉的身上都溅满了血污
。何玉的一只手紧紧捂在他的小脑袋上,却仍有红色的液体从她指缝里漏出,滴滴答答地滴
落在地板上,应该已经滴落了一路了。
    “怎么会这样!”
    刚才听到孩子那么凄惨的叫声他就微微有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温乐
沣不由也有些发慌,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宋昕,用自己的手更用力地按住他头上出血的部分。

    “快!打120——不,来不及了!我们坐出租车去!哥!你先去给我们拦车!”
    他抱着宋昕就往楼下冲,温乐源截住了他。
    “不行!你回去穿鞋!我带他们去医院!”
    手下感觉着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流淌,就像感觉着孩子的生命从指尖漏出一样,温
乐沣心急火燎。
    “还在乎这个干什么!来不及了!”
    他撞开温乐源就想下楼梯,面前却忽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张开双臂挡在楼梯口那
里。
    ——也许不该说是两个“人”,而是两个鬼。
    一个是在这绿茵公寓的楼梯上徘徊的,只有背面没有正面模样的冯小姐;一个是管
理员阴老太太饲养的小鬼,一直不知道名字的西瓜皮头小男孩。
    “你们干什么!”在这时候还要作怪吗?这么不知轻重缓急,即使是温乐沣也会发
怒的,“快让开!我没时间和你们玩!”
    “求求你们让开!”何玉也大叫着,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让人鼻酸,“求求你们!
我儿子就要死了!请让一下!拜托!”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拨开他们的身体,小男孩退了半步,表情有瞬间的犹豫,冯小姐
却毫不迟疑地轻轻一挥手,何玉的身体竟凌空飞了起来,伴随着巨响撞到墙上,又重重跌落
下来,卧在地上许久都不能动弹。
    “你们这是干什么!”温乐沣又惊又怒。
    冯小姐和这小男孩平时明明是很温顺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疯吗?为什么会忽然
对何玉发起攻击?为什么不让他们出去!
    温乐源想也不想地挡在了温乐沣身前,壮实的身体遮挡住了他们所有可能攻击的位
置。
    “你们怎么回事!想干什么!想魂飞魄散吗!”他吼道。
    “不能……让他们出去。”冯小姐缓慢而低沉地开口道。
    “为什么!说出理由!”
    没有正面的冯小姐伸出一只手,就像一个背对他们的人努力将手臂别向后方一样,
指着何玉和宋昕,继续缓慢地道:“这孩子,那女人,不能出去。没有理由,请谅解。”
    “谅解个屁——”
    “你们怎么就说不听呢?”温乐沣忍不住从温乐源身后走出来,焦躁地说,“我们
没有在开玩笑!这孩子就要死了!你们明不明白!”
    “我们明白,”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同样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们也不是在开玩笑,
你明白吗?”
    温乐源看看冯小姐的背影,有看看西瓜皮头小男孩不符合他小孩外表的沉着坚毅的
神情,好像恍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竟闪过一丝痛楚。
    温乐沣想更进一步地和他们讲道理,温乐源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哥?怎么你也……”
    “回去,”温乐源不愠不火地说,“我有办法可以救这孩子了,不必非得出去。”

    温乐沣微讶,他从来不知道温乐沣也会医术……
    “快点,否则说不定就晚了。”
    温乐沣立刻抱着宋昕一路小跑跑回房间去,刚从地上艰难爬起的何玉也哀怨地看了
一眼坚定地挡在楼梯口的“人”,跟在温乐沣身后进入他们的房间。
    当他们进去之后,温乐源面对着冯小姐和小男孩,慢慢地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那你们原来一直都……”
    冯小姐缓缓点头。
    “太残忍了点吧?”
    冯小姐缓缓摇头。
    “请不要让她知道。”小男孩说。
    “为什么?这种事不是早知道早好?”
    小男孩微微笑了一下,那哀伤的笑容非常不适合
  “是,早知道早好。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对她来说是不是真的好,你怎么知道?

    温乐源疑惑地眯了一下眼睛:“什么……你到底是——”
  温乐源疑惑地眯了一下眼睛:“什么……你到底是--”
    “哥!”温乐沣从房间中露出头来叫道,“快点!他的血我止不住!”
    “马上来!”温乐源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小男孩那与年纪并不相称的表情,转身
跑向温乐沣。
    进了门,何玉披头散发地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她怀中宋昕的小脸苍白如纸,
呼吸几不可闻。
    温乐沣在她身边,抓着大把的绷带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何玉的身上、手上全都是血,她抱着宋昕所坐的地方更是蔓延出了一条血腥的小河
。然而奇怪的是,温乐沣刚才明明抱过宋昕,此时身上也应当与何玉一样满是血迹才对,但
他身上却一滴血迹也看不见,连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不过他和何玉都没有发
现这一点,只是焦急地看着宋昕,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乐源脱下鞋子走到何玉身边,接过宋昕逐渐有些冰冷的身体,将之轻柔地抱过来
,搂在怀里。
    “哥……”
    “乐沣,你过来。”
    温乐沣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猜不出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他知道温乐源总是
有他的道理的,便只能将问题隐藏在心里,移动到离温乐源稍近的地方坐下。
    温乐源将孩子交给他抱着,自己则单膝跪在他们的面前,手放在宋昕的头上。
    何玉看见他们奇怪的举动,又撕心裂肺地号叫起来:“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
么!再不救他他就死了!他就死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一边哭着,一边就要来抢宋昕,温乐源烦躁地将她一把挥开。
    “别来碍事!”他冷冷地说。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已经完全绝望的何玉伤痛欲绝,却在面对面前这个像强
盗一样的大汉时没有任何办法。现在连哭都不可以,她觉得自己就要崩溃了。
    温乐沣有些不忍,正要说些什么,温乐源却先止住他,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听完他得话,温乐沣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
    “这……样……?”
    温乐源点头。
    “会有效吗?这不是治疗--”
    温乐源举手示意他噤声。
    温乐沣疑惑地看看孩子,又看了看伤痛欲绝的何玉,蓦地明白了什么。
    “难道说--!”
    温乐源捂住了他的嘴。
    温乐沣露出了和刚才温乐源相同的那种痛楚表情,他缓缓地点点头,温乐源才放开
了手。
    “居然……如此……”他喃喃地说,“好……好……那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为他
们做吧……能做多少,是多少……”
    温乐源点头,伸出一只手放在宋昕的头顶上,温乐沣也伸出一只手放在同样的地方
,与温乐源的相互交叠。
    两人一左一右附在宋昕的耳边,用高低不同的声音开始轻轻念述什么。
    那是一种非常有韵律的语言,虽然听不清楚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念什么,但何玉却
发现自己知道--自己知道,那是一首没有旋律的优美曲调。这曲子很优美又很陌生,引导着
她的心往一个陌生而温暖的地方漂游,让她舒适得几乎忘了儿子的伤情,而张开口随之吟诵
,和他们一起念述那不知名的音乐。
    那音乐渐渐低沉下去,如丝般柔细,似乎就要失踪,再也找不回来一样,她忍不住
伸出了手,想用手去捕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语言。
    然而那些从他们口中吐出的柔和念述却如同狡猾的生物,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手,漏
出指缝,叮叮当当地凋落到地板上,消失了。
    就在她专心地去追逐那些言语的时候,宋昕头上的出血逐渐停止了,小脸和小手上
青紫的伤痕也渐渐如奇迹般褪去,几乎看不到受过伤的痕迹。
    何玉在虚空中追逐言语,却一个也追不到,是是不断被“言语”逃开,不断被抓在
手中的“言语”漏下,消失。她的心逐渐烦躁起来。
    --我在干什么?
    --追逐这些看不到的东西吗?
    --不……有更重要的事……
    --我在干什么……
    --昕昕……?
    --昕……
    一道炸雷蓦地从胸口滚过,让她蓦地清醒了过来。
    --对了!昕昕!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他被我打成了重伤!他浑身都是血--然后--然后--我把他--

    我把他--!
    宋昕头部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忽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爆裂开来,鲜血如喷泉般轰
地一声蓬散喷出,温乐源和温乐沣也被喷了一身黏腻的血。
    “这个……愚蠢的女人!”
    温乐源暴怒,起身一把拉过那个又开始发愣的女人,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何玉委
顿在角落里,昏了过去。
    “……出手太重了,哥。”温乐沣担心地说。
    “她自作自受!”温乐源气怒地暴吼,坐回原位置,“她昏过去了,现在是最好的
机会,我们继续。”
    温乐沣迟疑一下,点一点头。
    何玉慢慢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身边的温乐沣,对她温柔的微笑。
    她脑中闪过温乐源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心中一慌,猛地坐起了身来,发现自己和
宋昕正并排躺在地板上,宋昕头上的伤口和身上的青紫已经全部消失了。
    “你们到底--”她惊喜地看着沉睡的儿子,又喜又疑,“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怎么治好我的昕昕的?我要怎么谢谢你们--”
    她只顾看宋昕的伤情,没有发现房间里之前被宋昕的血喷到的地方已经全部干净了
,温乐源和温乐沣身上依然穿着她昏倒之前的衣服,却也同样没有半点血迹,只有她和宋昕
身上仍是血迹斑斑。
    温乐沣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他由于了一下,看一眼站在窗口吸烟的温乐源,温乐
源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温乐沣收回目光,故作轻松地道:“嗯,那个,其实是我们……我们有特异功能,
能进行心灵治疗……”
    温乐源被烟呛到,大声咳嗽了几下。
    “心灵治疗?”何玉用好像见到怪物站在自己面前的表情反问。
    温乐沣尴尬地唔了一声,道:“嗯……差不多……基本上……就是用心灵给对方治
病的意思,你看过这一类的电视吗?”
    除了西游记之外,何玉基本上不看那些神神鬼鬼的片子,因为她觉得那对孩子不好
。可是现在宋昕小小的身体完好无损地躺在她的身边,小小的鼻翼忽扇着,呼吸均匀,现在
就算有人告诉她,她面前的这两个人是玉皇大帝下凡他也会相信--只要能救回她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她做出一副很了记得样子,道,“就像西游记那样是吧?”
    “……”温乐沣不想提醒她西游记中没有这样的情节,但他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
缠,便只是做出了一副“你了解就好”的表情。
    在将近半个小时的千恩万谢之后,何玉欣喜万分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依然昏睡中的儿
子离开了,只剩下温乐沣和温乐源的房间中,逐渐有一股怪异的味道弥散了开来。
    温乐源的烟叼在嘴里,从何玉出去开始就一直没有吸,烟头早已不再闪出原本就很
微弱的红光,也没有再升起淡淡的雾气,可是他和温乐沣都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们呆呆地或
站或坐,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很久以后,温乐沣低头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似乎
在沉吟。
    “我们这样做,是解决不了这事的。”他终于开口,说。
    “那就不要管。”温乐源很快回应。
    “那怎么行?”温乐沣说。
    “大不了她过一段时间就来就来求救一次罢了,有什么关系……”温乐源想起了他
的烟,吸一口觉得没味道,这才发现它已经灭了很久,随手把还省了半截的烟屁股往里屋一
扔,也不管进了垃圾桶没有。
    “……你……受得了吗?”
    温乐沣的语尾有奇妙的上扬,温乐源没有发现这一点。
    “不过是多麻烦几次,我们多做几次,没关系吧……”
    温乐沣的手微微发起抖来:“你受得了?你受得了?你受得……”
    “乐沣?!”
    “我……”
    “乐沣!”
    “我受不了!”温乐沣蓦地向温乐源一甩手,杯子在温乐源脚边爆裂,落了一地的
玻璃碎屑和一汪滚烫的水。
    温乐源吃了一惊,但他并非吃惊于温乐沣竟敢杂他,而是温乐沣的自制力应当很强
--至少比他要强,他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也就是说--
    温乐源顾不得自己被热水烫到的脚,大步跨过玻璃碎屑和水洼的包围,一把捉住了
温乐沣的手腕。
    “乐沣!你给我控制一点!不要这么轻易就被影响!”
    温乐沣双手握拳,双目赤红:“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似乎有某种他无法控制的东西在他体内流窜,让他无法发泄积蓄的情感,他空置的
那只手忍不住扣在了温乐源的手臂上,五指成爪,慢慢地抠入进去,下滑,留下五道深深的
血痕。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这么沉重……这么可怕的悲痛和悔恨……一直渗进来……
我挡也挡不住……太强烈……”
    温乐源对自己臂膀上的伤痕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反手抓住温乐沣的双腕拧到他身后
,一矮身将他扛到了肩上。
    “不让你多管闲事你就不是不听!看是把一切交给我好还是被别人的‘情绪’抓住
好!”
    嘴里这么说,脚下却丝毫不慢,扛着温乐沣迈着巨大的步子就出了门。
    “姨婆!姨婆!”温乐源一手拎着温乐沣的后衣领,一只手握拳咚咚咚咚地用力砸
阴老太太的房门。
    门下有光线从房内漏出,但他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温乐源及早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婆!你到底在不在!不在也应一声!老太婆!”
    在他坚持不懈的狂砸中,阴老太太终于应了一声:“敲敲敲!敲命哈!老太婆又不
会飞!”
    有人应了当然好,可是--她并非是在房里答应的,而是在二楼的楼梯口。
    楼道里没有灯光,温乐源借着从楼梯拐角处的窗户外泄漏进来的光线才勉强看到她
佝偻着腰的轮廓,她身边还有两个小小的影子,似乎是两个小孩的样子,但光线实在是太暗
了,他根本看不清那到底真是两个小孩还是外面投影进来的东西。
    “姨婆,”他改口叫道,“您帮忙看看乐沣,他又被别人情绪影响到了。”
    虽然在暗处看不到,但他知道温乐沣仍然很痛苦,证据是他一直抠着自己的手臂,
从他下手的轻重他就知道他痛苦的程度。
    “噢,这会想起叫姨婆喽?”阴老太太冷笑一声,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来,不知道
她脚上穿了什么,在与楼梯的敲击中发出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刚才你叫哪个是老太婆哈?
用得着是姨婆,用不着就是老太婆?”
    以温乐源的经验来说,他只要和阴老太太起争执就不会有好下场--指阴老太太的报
复手段而言,便陪笑道:“姨婆您的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啊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叫
您老太婆呢?我在叫别人呐!对了,姨婆,能不能帮忙看看乐沣……”
    阴老太太似乎也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摸黑走到门边将堵在那里的温乐源温乐沣推
开,掏出一串哗啦作响的钥匙开门。她开门从不用看,随便拿出钥匙塞进钥匙洞就能打开,
温乐源和温乐沣小时候曾努力尝试过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模仿成功过,不知道是她对钥匙
做了什么手脚,还是他们没有摸到窍门。
    “你刚才说乐沣咋?”
    “啊,我们今晚……”
    没有了门板的遮蔽,门内的灯光大方光明,温乐源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他身边的
温乐沣脸色原本就不太好,这时忽然被灯光一照,更是显得青白异常。
    温乐源一边向阴老太太解释一边带着温乐沣进入阴老太太的斗室之中,阴老太太在
他们后面进来,她身后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只有他一个,没有第二个小孩。
    刚才果然是看错了吗?温乐源漫不经心地想。
    老太太听完他的解释,也不说多余的话,就向温乐沣勾了勾手指。温乐沣只觉得一
股强大的牵引力从她的指尖传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猛力牵引了过去。
    感觉温乐沣被拉开,温乐源本能地拉紧了手中温乐沣的衣领,温乐沣上身后仰,下
身受牵引力而倏地飘了起来,竟就那么躺在了老太太和温乐源之间的半空中。
    “你干嘛哈!”阴老太太不耐烦地右手虚空一推,温乐源不由自主地松手,咣咣当
当地向后打了几个滚,庞大壮实的身躯像个巨大的铅球一样咣地撞到了门上。
    “姨婆知道你担心小沣,可莫连我一起防备哈!三十岁的人喽,咋一点没脑子!”

    温乐源头晕目眩地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昏花。
    阴老太太揪着温乐沣的衣领半拉半拖地将他弄到了里屋,絮絮叨叨的声音仍然时断
时续地传出来:“他不记教训,你也不记教训!都想死!305你们管得了哈?你们管得了要
我干啥!……”
    等眩晕的感觉慢慢褪去,温乐源才四肢并用地爬到了房间中央吃饭的桌椅旁,屁股
艰难地挪上椅子,上身往桌子上一趴,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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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出生 一天用来死亡
            我只有两天
            我从没有把握
            一天用来希望 一天用来绝望
            我只有两天

※ 来源:.荔园晨风BBS站 http://bbs.szu.edu.cn [FROM: 218.18.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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