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董续记》
相比之下,袁崇焕之死同样惨酷。据张岱《石匮书后集》记载,袁崇焕被从镇抚司绑到西市后,“寸寸脔割之,割肉一块,京师百姓,从刽子手争取生噉之,刽子乱扑,百姓以钱争买其肉,顷刻立尽。”不仅如此,还“开膛出其肠胃,百姓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齿颊间,犹唾地骂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顷刻间,袁崇焕骨肉俱尽,只剩下一颗头颅,被下令传视九边。史学家计六奇在《明季北略》一书中,不仅印证了《石匮书后集》中的“买肉说”:“百姓将银一钱,买肉一块,如手指大,噉之。食时必骂一声,须臾崇焕肉悉卖尽。”更加重要的,是描写了袁崇焕在最后一刻惨绝人寰的情景:“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
《石匮书后集》
明明是保家卫国的民族英雄,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不能不令人感慨历史的残酷和愚民的无知:那些平时被吃的人们一旦有了吃人的机会,竟也是如此的好胃口。
三、《花随人圣庵摭忆》中的“游袁墓”
袁崇焕的头颅并没有传视九边,而是在他遇害的当晚不翼而飞,成了当时一个谜团,后来才知道,是他下属一位姓佘的义士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将悬挂于旗杆上的首级和刑场上的尸骨带走了,并掩埋在了自家后院——北京广渠门内的佘家馆中。从此以后,佘家便一直遵照先祖的遗训,守护着袁崇焕的墓地,在时代的风吹雨打中从未动摇和改变。
而对袁崇焕的遇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明清鼎革之际的知识分子们是一脸茫然的,这里面最典型的就是著名历史学家谈迁在《国榷》中表达的复杂心态,一方面承认袁崇焕力排众议、保卫宁远的历史功绩:“藤县(指袁崇焕)之于东陲,亦勤劳多矣,初,经略高第议弃宁、前、锦、右,果如其说,则辽西将非国之有也,赖藤县力持,成宁远之功,士气少奋”;一方面又写道:“今俱谓其通建虏,一时难民忿祸,众喛漂山,而爰书三尺,真同反叛,安能折其心使不断断地下哉?呜呼,戍之辟之可也,寸磔之,果法之平乎?”一个“俱”字,很有些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意思,结尾虽然称对他的处死是法律公正的表现,但也隐约指出似乎将之遣戍,为国家留一人才更为合适。
随着乾隆年间清廷对当年施用反间计除掉袁崇焕这一“内幕”的公开,袁崇焕之死被认为是可以和岳飞遇害并称的历史奇冤。特别是《清高宗实录》记载,乾隆帝有旨:“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难,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时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悯恻。”对袁崇焕的表彰和纪念也就大规模地开展起来。袁崇焕的墓前修建了名为“袁督师墓堂”的祠堂,坐北朝南,正房五间,作为祭祀凭吊袁崇焕的场所,每年清明节,广东人士都要到这里来为袁崇焕扫墓,举行公祭。清道光十一年(1831年)2月,袁崇焕的东莞同乡、湖南巡抚吴荣光为他题写了墓碑曰“有明袁大将军墓”。后来康有为亦为墓堂题联刻石曰:“自坏长城慨古今,永留毅魄壮山河。”
民国著名学者黄濬在《花随人圣庵摭忆》中曾经记录过自己于清明节造访袁崇焕墓地的一段经历。
《花随人圣庵摭忆》
黄濬跟诗人黄晦闻、戏剧家罗瘿公等几个朋友出发后,先是去坝河旅游,“坝河者,大通河也,俗呼二闸”,彼时春和景明,京城人士大都喜欢逛逛二闸、长河等水景怡人之所。“北地春寒,柳未稊,但有白凫掠舟。”他们一直乘船飘到“明某公主园寝”,上岸后,得知袁崇焕墓距此不远,便前往一谒。后来他有一次去夕照寺观看壁画,“再过之”。黄晦闻返家后做《清明谒袁督师墓》一诗,有云:“当年合议岂得已,盖欲以暇营锦中。收拾散亡计恢复,肘腋之患除文龙。”意思是袁崇焕当时确实与清军有过合议,但目的只是为了获得喘息之机以经营锦州,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恢复大计。是故黄濬说:“此为督师表忠,状心事如绘,立言固应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