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瀛璐
天宝五载(746)除夕,咸阳一家兼具赌场业务的客舍里,南来北往的旅客们聚在一起守岁,吆五喝六此起彼伏。赌桌上一人光着胳膊脱了鞋,紧盯着开牌,激动地喊着“五白”“五白”。刚到的客人拍拍他,兄弟,今晚手气怎么样?这个操着河南口音的中年人笑着摇摇头,运气不好,“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并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杜甫。
这个放肆张狂的赌徒,一定不是你心中那个怜动苍生的诗人。与“快意八九年”的壮游生活挥手告别,杜甫选择“西归到咸阳”,此前的潇洒人生就记在他作于途中的《今夕行》里。这次西行,杜甫是来找工作的。如果他需要一份简历做敲门砖,那大概会写着——杜甫,男,35岁,已婚,文化水平:“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政治理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简历里没写的是,早在开元二十三年(735),24岁的杜甫就参加了巩县的乡贡,隔年(736)在洛阳考进士落第。但显然这次失败并没有在诗人内心掀起多大波澜,毕竟“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很快就兴致勃勃投入到漫游齐赵中去了。
杜甫进士落第的那一年,李林甫获得唐玄宗的信任,排挤张九龄,开启了波云诡谲的相唐生涯。杜甫来到长安这一年,李林甫又以莫须有的罪名,直接或间接地对李邕、韦坚、李适之等人进行政治迫害,三人分别亡于杖毙、赐死、服毒,朝野震惊。表面上,开元治世留给长安的盛景犹在,但实际上,天宝专权笼罩下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与李白相见恨晚的余温仍在,胸中万卷致君尧舜的热忱正盛,也许是父亲杜闲的离世使得荫庇日薄,三十好几成家未立业的危机感逼仄下,天宝五载(746),杜甫来到长安成为一名“京漂”。
初到长安,杜甫还抱着“平交王侯”、蓄势待发之心,没事就去京城上流处走动,建立了一些关系,想在日后“好风借力”。社交成为他这一年来的生活主题,临晋公主驸马、杜甫好友郑虔侄子郑潜曜,唐玄宗长兄之子汝阳王李琎,都是他的圈中好友。从“春酒杯浓琥珀薄,冰浆碗碧玛瑙寒”(《郑驸马宅宴洞中》),他看到了长安的瑰丽、上层生活的奢华;也不忘极尽夸赞权贵,话里话外希望得到援引,“鸿宝宁全秘,丹梯庶可凌。淮王门有客,终不愧孙登。”(《赠特进汝阳王二十韵》)那著名的《饮中八仙歌》也被推测写于此时,因为很快,他的这种潇洒意气就要被一个巨大的谎言无情逼退。
很难说杜甫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决定前往京城。就在他到达的一年后,天宝六载(747)正月,唐玄宗下诏,“欲广求天下之士, 命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这看起来像是一场专门为杜甫准备的“制举”。
《新唐书·选举志》中所载:“唐制取士之科,多因隋旧。然其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而进退之。……其天子自召者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焉。”唐代科举考试有常科和制举两类,常科每年定期举行,选拔秀才、明经、进士等等。制举是由皇帝单独下诏,临时举行的不定期考试,针对的是有特长的考生。代有沿袭,科目不一。大唐盛世,文化开明,制举成为吸纳人才的重要渠道。根据徐松《登科记考》所载,唐玄宗开元年间一共举行制举试12次、天宝时6次,正好,开元的时长是天宝的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