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可以说,不了解农村就不可能了解中国。我大多数作品都是写乡土的,写近百年中国的历史演变。写《废都》的时候,那时的城市,人们的思维大多还是农民的思维,到了写《暂坐》的时候,城市越来越城市了。现在的城市有太多需要我们看到的东西,然后把它表现出来。
王雪瑛:你既熟悉农村生活,也熟悉城市生活,曾说:新世纪以来,城乡都交织在一起,大量农村青年进入城市……你认为要写好当下的乡村,当下的城市,难点是什么?
贾平凹:不管你写乡村还是城市,这要看你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个人视野的扩大,关注和研究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你写的故事既是具体的人的故事,又是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故事,这样的写作才可能有意义。
王雪瑛:《暂坐》的人物塑造别具一格:她们来自不同的地区有缘汇集于西京城暂坐茶庄,被称为“西京十玉”,犹如花瓣彼此相依构成你笔下的女性群像。生的活色生香与暗流涌动,死的不可控制与凄迷忧伤,犹如阴晴圆缺的转换,光亮与阴影呈现出生活真实的质地。她和她们,相互关照,相互联系构成人物之间的关系网络,她和她们又相互影响,相互映衬构成人物群落的命运流转,由此勾连出城市日常生活中的众生之相。其中来自圣彼得堡的留学生伊娃是小说叙述中的贯穿人物,暂坐茶庄的主人海若是“西京十玉”等姊妹们的核心人物……在一部长篇中塑造女性群像诚非易事,涉及衣食住行多个方面的细节,除了日常生活中的积累,你还做了准备吗?你对哪些人物的塑造感到满意,还有什么遗憾吗?
贾平凹:对《暂坐》的第一二稿,改变了切入点,调整了结构后,再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后边写得很顺,书中的那些日常生活描写,我太熟悉了,用不着再去搜集什么。因为十多年来,我差不多每日都在茶庄喝茶闲聊,所写的庄主和她的一帮朋友全都是我的朋友,只要某一日有了想写她们的念头,提笔去写就是了。
发现和表现人物灵魂的真实和情感的真实是小说的精髓
王雪瑛:《暂坐》从俄罗斯女留学生伊娃在2016年重返西京开始,到她离开西京终止,小说呈现了“西京十玉”等人物在这一年中,她们的百感交集与人生经验。她们完成了经济独立,追求自在体面的人生,不掩饰对物欲的向往,而人生长旅中心灵的慰藉,爱情的滋养成为她们的困惑,她们都没有找到心仪的另一半。这是你对当代女性的内心困惑,对现代人情感软肋的发现与呈现?
贾平凹:说明一点,是几个月的时间。《暂坐》里的女子,不能代表所有的女性,她们是相对独特的一群人,过着相对独特的一种生活,但她们是西京城的,也是这个时代,社会的一个风向标,即便是微风,那叶子也在不停地摇晃翻动。发现和表现人物灵魂的真实和情感的真实是小说的精髓。
王雪瑛:《暂坐》不仅关注她们如何面对现实与自我,还生动呈现她们之间的交往与关系,海若关心姊妹们的和谐与顺遂,但她不自高自大,而是平等相待,她说“大家都是土地,大家又都各自是一条河水,谁也不要想改变谁,而河水择地而流,流着就在清洗着土地,滋养着土地,也不知不觉地该改变的都慢慢改变了。”这也是你编织与梳理人物关系时一种通达的观照。
贾平凹:人都在关系中存在着,所有的烦恼都来自没有寻到自己的位置和角色,《暂坐》中的女子就是不断地在寻找和寻找不到。我说过,风吹风也累,花开花亦疼。
王雪瑛:《废都》中的庄之蝶,《暂坐》中的羿光,是你在相隔20多年的长篇小说中虚构的作家形象,他们所处的时代氛围不同,他们的精神气质不同,他们如何面对自我与物欲的选择,面对女性和情感的方式都不同,你对他们塑造的手法也不同,你对羿光的塑造中张弛有度,含蓄凝练,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你如何看这两个人物?
贾平凹:庄之蝶和羿光是两个时期的人物,有相同处,也更有不同处,他们身上有好的东西,也有不好的东西,如果要比较,那羿光更成熟、旷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