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懂得你的悲欢

2020-10-09 04:19:34 作者: 我们懂得你的

杜甫像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看完BBC出品的关于你的纪录片《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久不能平静。纪录片导演迈克尔·伍德真是细心,连你的出生地河南巩义都去了,推开那扇斑驳的门,一无所有,唯余一尊石像。

你小时的遭际,我竟浑然不知。原来,因为母亲早逝,你是跟着姑母长大的。这么多年,读你的诗,总是捕捉到一种难言的孤儿心态,一个自小缺乏母爱照拂的人,他的内心或多或少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这种孤独的神情,我在川端康成的脸上也能捕捉到,尤其他那双惊惧的眼,一无所有,唯余虚空。

著名演员伊恩·麦克莱恩被邀请出镜,他朗诵了你的15首诗,在他灼烁的眼眸里,在他满脸纵横的皱纹里,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你,沧桑,孤郁,悲凉。这些诗歌大约为哈佛大学汉学家宇文所安教授所译,以英文读起来,仍不失音韵之美。一个又一个西方人,对于唐诗的真挚,对于你的深情,声声断断,遍布于诗句,听着,看着,不禁湿了眼睛。

原来,人类的悲欢是相通的,无问西东。如同我听拉赫玛尼诺夫,听马勒,听柴可夫斯基,听勃拉姆斯……然后,一点一点地写出他们的幽深广阔以及不可多得。当我读福楼拜,读屠格涅夫,读托尔斯泰……原来,一切艺术形式对于生命的理解,都是一致的。

麦克莱恩平静地对着镜头诵读《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一首悲哀至极的诗。我也经常读。可是,听一个西方人读,我仿佛心生一种喜悦,并非鼓盆而歌的超脱——而是为属于古老中国的一种沉痛、悲辛,竟然能在今天为西方人所体恤理解而深感喜悦。中西方文明并非各自生长而一直隔膜着,诗歌这种古老的介质,将不同肤色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相互共鸣与懂得,这怎么不令人喜悦呢?

他们将你与但丁、莎士比亚媲美,导演迈克尔·伍德说,在西方文化中,找不到一个与你完全匹配的人物,褒扬你是“一个体现了整个文明情感与道德感的人物”。

国内学者常常这么论断,读懂杜甫,也就理解了盛唐之音。我不太苟同。在你的诗卷里,我读到更多的是唐之哀音,是一个伟大朝代渐渐走向衰落的惆怅之音,它迎着长安的夕阳一路往暮晚里去。你颠沛流离的58岁的一生,便是明证。

多年前的一个冬天,不知从哪里寻来一部卷了边的《杜工部集》——当时,我租居在一个年久失修的老式小区,呵气成霜,几无取暖设施,每晚,早早上床,将自己裹藏于棉被里,秉灯夜读的,就是这部《杜工部集》。读着读着,忽然对照起你的写作年表,一首首,翻前倒后的,做了一些标注,及至有一夜,何等凄惶悲凉——彼时,而立之年的我,居无定所,想着自己同样半生漂泊无依,仿佛,你幻化成了我的一个至亲,那一刻,你为一个千年后的同路人燃起了微火。一个敏感多忧的人,世间的一切繁华都安慰不了他,唯有文字,闪闪发光的文字,可以一路照亮他。

孩子牙牙学语时,我们买回一只小收录机,下载了许多关于你的诗歌讲解。听得多的,是蒋勋先生的音频,他以天籁般的嗓音,在每一个早晨,为我们讲解你的“三吏三别”……至今忆及,言犹在耳。我们希望孩子自小懂得一个中国伟大诗人的好,以提高他的审美辨识度。你的诗也是一颗颗幼芽,自小镶嵌于他的脑海,经风沐雨地生长,待他成人,自会深深懂得。

每一次,我回小城芜湖,当车过长江,总是瞻望,想起你,想起李白——“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人类心思敏感细腻,一直感怀于天地草木之悲,哀民生之多艰,长太息以掩涕。这条长江千年前即在,淘洗掉多少兴亡,然而,你们的诗,依然簇新如昨,一代一代,无以穷尽,这便是文学的绵长与恒久。

有一年,去成都,大年初一,赶去浣花溪公园,只为看看你的草堂。那公园真幽静,大到不及边,雾气缭绕,寒气迫人,冷得人将脖子缩了又缩。到处溪水潺潺,处处大树繁荫。随便一棵树,怕都有上百岁了。那年正是你诞辰1300周年。活了58年,写下1500余首诗的你,永不被时间打败,你的人格以及诗歌精神与时代并行,一直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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