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读书,更确切说,与许多书的缘分,是由残缺到圆满,甚至是由悲辛到欢乐的。读《三国演义》就是如此。
《三国演义》的故事,我最早是从连环画上获得的。上初小时,逢“六一”儿童节,都要到金安公社的中心小学参加活动。这对我来说,是件大事。家里更重视,每次都给带一两元钱,除了年节,这恐怕是家里最大的一笔开销。我也就借此机会,陆陆续续把《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名著连环画买全,当然也就知道了《三国演义》的故事。
待到读高小,放暑假,我已经能够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点工分了。因为年龄小,就跟着妇女出工。所谓妇女,其实也有年岁大的老人。其中就有村人称为秀才的王自敏姥爷。王姥爷面目慈祥,像个老太太。他读过私塾,喜欢摇头晃脑吟诵四书五经、《千字文》《百家姓》。劳动休息时,大家就围上来听他讲《三国演义》。王姥爷的《三国演义》半文半白,但是极精彩,我完全被它迷住了。听说王姥爷的儿子在男劳力那儿也讲《三国演义》,同样吸引人。后来才知道他们家里藏着两套《三国演义》,一种是线装书,一种是铅印本。知道这个消息后,我产生极强烈的冲动,想借来此书一读。因为此时,我已经读过了许多小说。我把这个念头说给王姥爷,王姥爷却断然否认他家有此书。我还是不甘心,又找到他儿子,他儿子也是如此回答。我如遭当头冷水,败兴而归。
《三国演义》里经常说“天不灭汉”,读书也是如此,天不灭人读书的种子。在我上初二的那年暑假,我终于辗转读到了《三国演义》,而且就是王姥爷家的那个铅印本。此时,我因书交了好友玉哥。玉哥就是王姥爷的侄孙子。我们既是砍柴的伙伴,又是读书的朋友。打完柴,躺在山间,闲聊的话题就是书:读了什么书,有哪些故事,哪些体会。一天,我就说了多么渴望读到《三国》。玉哥爱开玩笑,说:“你过去听的《三国》都是伪经,读到书才算诵了真经。你知道唐僧取经的故事吗?要取得真经,可没那么容易。先拜我一拜,再给我割一捆柴火,我或许能帮帮你。”我就认了真,俯首要拜。玉哥大笑:“免了,免了。我跟你开玩笑,试试吧,没准会圆了你的梦。”未过多久,玉哥夹着帆布包,神神秘秘地来到我家。打开包,再揭开几层报纸,我眼前一亮,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摆在面前的不就是朝思暮想的《三国演义》吗!
这是1955年版的《三国演义》,繁体竖排。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读起来的确有点难。但是前有强烈的兴趣驱使,后有王姥爷田间说讲,我竟然磕磕绊绊、连滚带爬地读完了玉哥带来的书。而且因为书借来不易,一旦还给人家,再见就不知何时了,我还抄了自己认为精彩的章节和段落。事后想来,《三国演义》我读了不下三次,这次的记忆最为牢靠。可惜,读到最后,我才知道,我读的仅仅是半部《三国》,而另半部,要到两三年后才能见到。
原来,王姥爷家的《三国演义》,从来是不外借的。但是在“文革”横扫四旧时,书被红卫兵抄没。玉哥曾经做过大队护林员,住在大队部。一天打扫卫生时,发现了封存在仓库里的封资修读物,其中就有这本《三国演义》。他知道这是他爷爷的书,便顺了出来。但是他只看到了此书的上册,下册在哪里却不得而知。而且传说中的那部线装《三国演义》呢?有说抄家时有此书,有说没见此书。是王姥爷家根本就无此线装书?或者藏得隐秘,没被发现?还是抄家时失踪了?此事至今仍是个谜。
见到下半部《三国演义》,是我高中毕业回村接受再教育时。这期间,我多方寻访此书,包括同学、老师,都没借到。1973年,我回村当农民,被选为团支部书记,派为林业队长,夜间也多住在队部看院子。一日,在收拾办公室柜橱时,在一堆锦旗、条幅中突然掉出一本破烂不堪的书。当我从地上拾起时,简直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就是《三国演义》的下半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这样,我前前后后,用了几年的时间读完了《三国演义》。虽然一波三折,却也落个结局圆满。有了这样焦灼地期盼、等待的经验,我的读书也有了自己的习惯,那就是得到自己想读的书,就一定不轻易放过。(詹福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