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段时间特别崇拜那些能写出摄人心魄的诗句的人,那种诗句读来让我读来十分神往,并且想着自己是绝对写不出来的,只觉可望而不可及,心想,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什么人才写得出这样的句子啊。
(博尔赫斯《〈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第三十节》
我也在尝试着写一下诗句,但苦于没有灵感,没有我自己特别满意的篇章,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那种感觉,所以我就催生出了这个疑惑:他们是怎么写出来的?
(陆游《剑南诗稿》。)
然后一段时间过后,随着对诗人的了解程度不断加深,我才慢慢明白:那些写出好诗来的人不是太“厉害”了,而是太“苦”了。例如徐渭的字厉害,力透纸背,但他困苦一生,可以说是倒霉了一辈子。“竹林七贤”的精神境界开阔高远,但他们的生活被压迫得透不过气。
(竹林七贤。)
杜甫的诗好,杜甫苦了一辈子。《望岳》中“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这样的句子放到别的诗人那里已经是一流的著作了,但对杜甫来说不是,杜甫此时才二十四岁,而他一生诗风都在变。杜甫一辈子颠沛流离写了很多流传千古的诗句,所以这首诗在他的篇章里只能算是二流,因为后来还有“三吏、三别”。杜甫年轻的时候,恰逢盛世,结识了很多情意相投的好朋友,长安看花,登楼醉酒,好不快活。而后家国凋零,世风日衰,早年好友或相继离世,或东奔西走,杳无音讯。后来杜甫颠沛流离一生,在贫困交加中死去。
(杜甫《望岳》。)
屈原的诗算一流,司马迁说他是“忧思而作《离骚》……人穷则反本,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不穷困到极点,是写不出像《离骚》这样厉害的诗的。而不仅仅诗是如此,著史也一样。司马迁著史一流,他受了腐刑;左丘明著史一流,他双目失明。“诗穷而后工”这个词用在大部分诗人身上都合适,但要用到欧阳修身上,行不通了。因为他的诗词并没有太多的生活气息,有也无关乎自己的处境尴尬或是安逸自得,写得更多的是例如《元夕》中“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抑或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样的景象而不是表达自己的一下生活中不如意的境况;他也仕途崎岖但他并未着墨太多。
(欧阳修画像。)
这样一对比我们便能看出欧阳修的厉害之处,如果要数第三个写史写得好的,那肯定能上欧阳修。但欧阳修的身体是健全的,这很了不起。上天为了打开一扇窗户之前都会关上其他的大门,;所以司马迁宫了,左丘明瞎了,但欧阳修没事。并且欧阳修的诗词也是准一流的,苏东坡之前的文坛盟主便是他;他也丝毫不逊色于杜甫、屈原。他的诗句带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不仅仅是描写生活安逸的浮文,更多的是一种人文关怀在里面。
(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我在写徐渭的时候就已经说过,在历经岁月的磨难以后生命的淋漓元气才能迸发。而欧阳修的一生并不像屈原、杜甫、徐渭那般艰苦,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苏东坡也写过很多诗词,但是水平参差不齐,有很多极好的诗词字句,但一查年表你就会发现,这些极好的篇章都是在他最苦的时候写的,而那些一般般的诗,总是写于在杭州生活或是在某地当太守之类的安逸阶段。而欧阳修不是,虽然欧阳修的一生也有起落,但没有太苦的时候,而且他笔下诗词的高下与写作的时间、地点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