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昕称:“承祚于蜀所推重者惟诸葛武侯,故于传末载其文集目录篇第,并书所进表于后,其称颂盖不遗余力矣。论者谓承祚有憾于诸葛,故短其将略。岂其然乎!岂其然乎!”[43]卷二八,485-486赵翼则列举多项史实,证明陈寿“颂孔明可谓独见其大”,指出:“寿于司马氏最多回护,故亮遗懿巾帼,及‘死诸葛走生仲达’等事,传中皆不敢书。而持论独如此,固知其折服于诸葛深矣。而谓其以父被髠之故,以此寓贬,真不识轻重者。”[44]卷六,132很明显,钱、赵二人的观点也与胡应麟颇为类似,都是通过阐释陈寿对诸葛亮的推崇,驳斥了陈寿挟恨报复的说法。
通过众多学者的努力,陈寿并未挟恨报复诸葛亮的观点日益为人们所接受,甚至在小说中也有所体现。《野叟曝言》中第七十八回描写了文素臣与家人讨论《三国志》的情节,作者借文素臣之口说:“非陈寿,亦莫尽诸葛之美也。……《(三国志·诸葛亮传)评》复摘其为相之善,重叠称美,其推崇诸葛可谓至矣。……《(上〈诸葛亮集〉)表》所谓‘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四语,非陈寿不能知,诸葛于九泉下闻之,必引为知己者也。”[45]第七八回,945-949当家人问及,陈寿为何在父亲遭受髡刑的情况下仍极力褒扬诸葛亮,文素臣指出,陈寿出于一片公心,所以盛赞诸葛亮,所谓的索米之说、厚诬诸葛,都是后人穿凿附会。可见,在清朝中后期,为陈寿翻案的势力已经占了上风。
四、公案真相的论定
民国时期,还有一些批评陈寿的声音,如向振黄称:“盖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亮所诛,寿父亦坐被髡。故其传亮也,妄肆讥评,以非将之才贬之”。[46]何子恒则称:“陈寿的父亲也同时受了髡刑,因此陈寿替诸葛亮作传,竟说他‘将略非所长,无应敌之才’……这些都是陈寿欠公允的地方,因此颇为一般人所非议”。[47]35-36但多数学者已认识到陈寿对诸葛亮的评价是客观的。如著名史家金毓黼在《中国史学史》中直接引用王鸣盛的观点,称“《晋书》好采杂说,故以入传,然于其上冠以‘或云’,以明其事之难信(于诸葛髡其父亦然)”[48]85。再如吕思勉通过分析文句,指出陈寿的评价“犹加一‘盖’字,以为疑辞也”,由《上〈诸葛亮集〉表》来看,“凡诸贬损之词,悉非由衷之言明矣。此外全传之文,无不推挹备至。谤议之云,宁非梦呓?”[49]125-126姚永朴认为陈寿在晋朝统治之下撰写《三国志》,不得不回护司马懿,所以将略非长之语是“逊辞”。[50]44柳诒徵说:“‘应变’二语,盖作疑辞,非为枉屈”,而陈寿“倾倒武侯至矣。”[51]104不难看出,这些学者或指出陈寿对诸葛亮的推崇,或意识到陈寿所受的政治压力,可谓与胡应麟别无二致。
在为陈寿翻案的过程中,王鸣盛、钱大昕、赵翼三位考史名家发挥了重要作用。
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中说:
《晋书》称寿作《三国志》“善叙事,有良史之才”,语气已足。其下又称:“……寿父为马谡参军,谡为诸葛亮所诛,寿父亦坐髠,寿为亮传,谓‘将略非长,无应敌之才’,议者以此少之。”《晋书》好引杂说,故多芜秽,此亦其一也。……街亭之败,寿直书马谡违亮节度,为张邻所破,初未尝以私隙咎亮。至谓亮“将略非长”,则张俨、袁准之论皆然,非寿一人之私言也。……寿入晋后,撰次《亮集》,表上之,推许甚至,本传特附其目录并上书表,创史家未有之例,尊亮极矣。评中反复盛称其刑赏之当,则必不以父坐罪为嫌。廖立、李平为亮废窜,尚能感泣无怨,明达如寿,顾立、平之不若邪?亮六出祁山,终无一胜,则可见为节制之师,于进取稍钝,自是实录。寿本传论曰:“丘明既没,班、马迭兴,奋鸿笔于西京,骋直词于东观。自斯已降,可以继明先典者,陈寿得之。江汉英灵,信有之矣。”其推许至此。索米等说,特史家好采稗野,随手掇拾,聊助谈资耳。寿史才之高,作《晋书》者固已知之,非有意欲抑之也。[42]卷三九,277-278
显然,王鸣盛也认为陈寿不但没有因私报复,而且极为推崇诸葛亮。这与胡应麟的说法有明显承续关系,但王鸣盛又继续考察了《晋书》对此事的记载,从而比胡应麟的阐述更为深入。王鸣盛指出,《晋书》对陈寿的史才推崇备至,而所谓索米立传、厚诬诸葛仅仅是《晋书》作者收入书中的稗官野史,虽可“聊助谈资”,却不能信以为真。王鸣盛的方法与胡应麟极为相似,胡应麟分析《三国志·诸葛亮传》以证明陈寿没有贬抑诸葛亮之意,王鸣盛则通过分析《晋书·陈寿传》说明作者没有批评陈寿的史才。如此一来,后人以《三国志》和《晋书》为依据批评陈寿的言论,便失去了立论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