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会有奇迹。”医生说。那天晚上,夫妻二人坐在医院的长廊里,一夜无话。在这之后,他刻意避免让妻子和医生直接接触,所有的坏消息到他这里为止。孩子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但妻子在张龙口中听到的,永远是“没事”,或者“比前几天好了”。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还有一丁点希望就要救孩子。但如果妻子被击倒,他将失去最后的支撑。
他回想起自己这些年,生活就是一个希望不断破灭的过程。张龙36岁,在老家没房没车,平时在横店的道具组打零工。钱都用来给大女儿治先天性心脏病了,前些年女儿做了手术,身体日渐好转。做手术欠的钱,这几年基本还清,“日子刚好起来,这又是儿子……”他摊开双手,口罩不断抽动。
事实上,更多的秘密他从未透露过。7月中旬,在医生的办公室里,他独自接过孩子的病危通知书。妻子等在门口。他舒展一下表情,“没什么事,就是说说最近孩子的情况”,他说。 “一定有事,张龙你别骗我。”他们相处多年,没什么能瞒过妻子。 “哎呀,没骗你,就是后续治疗可能会麻烦一点,我去上个厕所。”他急匆匆转头进厕所,关门,很用力地没哭出声。
公园里的红色雕塑
有时候,这座小公园并不能给人带来安慰,反倒让人伤心。南礼士路公园又叫“人口文化园”,建成于1960年,如果一定要分类的话,它可能是最早的“计划生育”主题公园。张福忠帐篷旁边,有一座红色镂空雕塑,其中的形象是一对夫妇牵着一个孩子。这倒应和了公园里的日常:年轻的父母带着稚嫩又活泼的孩子来这里散心,拍拍皮球,或者只是看看广场舞。张福忠看不得这些,总是在临近熄灯时才从医院回到公园。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因为无法入院陪护,董淑华和儿子儿媳一起住在公园里,三个人挤在一顶双人帐篷里。董淑华几乎没出过公园,在长椅上一坐就是一天。她每天最期待的是下午两点可以与大夫通次电话,大夫说没事,恢复得很好,她就开心。她的手机只是单纯用来看时间,有时候想着过去两个小时了吧,一看,才半小时。晚上,时钟显示0点,她就又开心一下,“又熬过去一天”。她的目光时时聚焦在儿童医院大楼上,想着孙女在家时最黏自己,不知道现在她是在哭还是在笑。不出意外的话,一周后他们就能回家了。
张福忠回家卖房的几天里,他的住处新来了一家人。他们没有帐篷,一家三口躺在35块钱买来的防潮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蚊子太多,10岁的女儿把头蒙在被子里,而两腿又不停地把被子蹬开。父亲坐在她身边,不停地帮女儿赶蚊子、盖被子。
五年前,女儿患癌,他们也是像这样躺在医院外。幸运的是,女儿已经基本治愈了,只是需要每年复查。5年前,他们的防潮垫是单调的锡纸色,这次来复查病情,他们专门买了张卡通小狗的。
下过几场雨之后,北京那晚的天气不错,初秋的凉风吹散了些暑气,而月亮藏在云后。晚上11点,公园熄灯之后,母亲从被子里探出头,或许是周围的亮光影响了她的睡眠。
“是月亮吗?”她问。
“哪有月亮,旁边楼太亮了”,父亲回答。他们居住的村子离石家庄五十公里,在那里,月亮就是月亮。
女儿实在受不了这些讨厌的蚊子了,哼唧着像是要发脾气。父亲拿出一个便携式的小电扇放在床边,女儿安静下来。父亲伸了伸双腿,又蜷回去。“今天不准备睡了”,他呵呵一笑,瞅着公园外发光的西二环,汽车轰轰隆隆驶过,整夜都不停。
* 文中张龙为化名。
撰文丨袁斯来 摄影丨郝文辉 编辑丨糖槭 出品丨腾讯新闻谷雨工作室
自从女儿确诊病情之后,一直住在血液肿瘤中心三楼,妻子在病房里24小时陪护。医院为了创造更清洁的环境,在一楼和二楼之间拉了一张铁丝网,除陪护外,家属不能入内。张福忠仅仅见到过女儿几次,是她下楼做检测的时候,他跟着她走到检测室,又走回铁丝网。后来,张福忠白天没事了,总在铁丝网附近的角落里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