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省钱给孩子治病,他们只能苛责自己,住进帐篷。
有人刚来儿童医院的时候,在附近找了个看起来便宜的旅馆,从外看就是间小平房。一问,三百多一天,房间里一张床和一台电视。那人也就住了两天,就转到医院走廊里睡。保安提醒他们走廊不能住,同时也发善心告诉他们,如果实在没着落,可以睡在南礼士路公园里。家长们为了省钱给孩子治病,只能不断苛责自己,住进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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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能在南礼士路公园睡着,除了那些在广场上玩累了的孩子,光着膀子豪饮啤酒的男人,或者摇着蒲扇,昏昏沉沉的老太太——我是说那些真正睡在这里的人。
在南礼士路公园,白天和黑夜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光亮只属于快乐的、踢毽子踢出一身大汗的人,而结界在晚上10点降临。公园准时熄灯,最后一对遛狗的年轻夫妇从东门离开,另外一些人留在公园里,他们在黑暗中撑起一顶顶帐篷,紧挨着树木和草丛。
帐篷里的人大多三十到五十岁,他们来自山东,河北,内蒙古或西藏。你能从各种方言中听到从没听说过的病症。如果说这个公园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因为它距离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儿童医院仅200米的距离,是附近为数不多的,“能遮雨”的地方。儿童医院是一些家长最后的希望,帐篷里的人们评价它:“全国最好的儿童医院,如果到这还治不好,那要么只能去国外,要么就是(没救了)”。
家长们为了省钱给孩子治病,只能不断苛责自己,住进帐篷。有人刚来儿童医院的时候,在附近找了个看起来便宜的旅馆,从外看就是间小平房。一问,三百多一天,房间里一张床和一台电视。那人也就住了两天,就转到医院走廊里睡。保安提醒他们走廊不能住,同时也发善心告诉他们,如果实在没着落,可以睡在南礼士路公园里。
在医院外打地铺的病人家属
钻进帐篷前,人们偶尔会聊起孩子的病情。这些陌生人之间似乎天然没有隔阂,他们都是“住在帐篷里的人”。说起那些“住旅馆的”,他们往往移开眼神,“别人不愁(治病),都是有钱人。”
“你家孩子什么情况?”他们问那个总是沉默着的男人。
“头受了外伤。”他眼神涣散,说话含混不清,像是还没从突然的厄运中回过神来。公园里没人知道他叫王海波。几个月前,他给老板开车时不慎追尾,导致老板受伤,据说会留下些后遗症。算起来他们还是亲戚,这位老板的父亲,是王海波妻子的舅舅。王海波给老板赔了4万块医药费,但麻烦远没有结束。7月16日,老板的父亲和爷爷来到王家大门前,用铁锹当街重击王海波的母亲和他三岁的女儿。母亲当场死亡,女儿重伤昏迷。
那天,刚装卸了一夜货物的王海波接到邻居的电话,“赶紧去医院,你闺女被打了!”他立马赶到当地医院,眼泪哗啦啦地流。一个多小时抢救之后,女儿又被救护车拉到北京儿童医院。之后王海波成了新闻头条里的人。
但在南礼士路公园,没人知道王海波是谁。他也不愿谈起自己,“公园里,谁能帮谁呢?”人们说起过这个身材高大,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但他只是一顶普通帐篷里的普通人,甚至是“更幸运”的那一个。为了给孩子治病,王海波借了十几万块钱,当地政府以及社会上的爱心人士给这个不幸的家庭捐助了三十万左右。钱的方面不用太操心了,只是一提起女儿,他便开始沉默,两眼浸泪,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在黑夜的南礼士路公园里,绝望是最普遍的情绪。我第一次去到这里时,张福忠刚刚把帐篷搭好,正隔着纱网往帐篷里喷驱蚊液。他的脸在黑暗里泛着油光,T恤看起来薄得透光,肩膀上还破着洞。他总是用双手用力抓头,像是要把整张头皮撕成碎片。张福忠睡不着,每天他最多闭上眼睛迷糊一会,凌晨两三点醒过来。
张福忠是山东无棣镇人,50岁。今年5月,10岁的小女儿突然发烧。和公园里所有人的经历一样,他们先找到村里的诊所,吃药、打针,没用;再到县里,吃药,打针……“你们去市里吧”,“你们去济南吧”,最后是,“我们治不了了”。6月,张福忠和妻子带着已经走不了路的女儿奔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