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对他说,想吃水果。别的水果太贵,他包里常备一块多一斤的西红柿,女儿下来了就塞她手里。他觉得女儿应该会开心,如果西红柿也算水果的话。
作为一个只会种地的农民,张福忠只能本能地抓住一切救命稻草。在医院里,他认识了一些公益筹款平台的人,他跟那些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人叫“哥哥”,叫“恩人”,只要他们能帮自己。平台的人给他推荐了“一个做公益的”。他摸出手机,给我看这个人的电话号码,备注是“张您好”。那天晚上十一点,他随手拨打了“张您好”的电话,听筒里传出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他坚持每天拨打几次“张您好”的电话,每次也只能听到“您好……”
他“逼着”两个姐姐一个哥哥借钱,可姐姐也是农民;哥哥在滨州打工,自从他女儿生病后,大哥就失去联系。回家之后,他总觉得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那些平时和和气气的邻居,现在见到他都是躲着走,“怕借钱”。他羡慕那些有“朋友圈”的人,转个筹款链接就有人帮助。去年村里有人得癌症,他还帮人转过筹款链接,据说那人治病花了快一百万。张福忠说 “他家行”,有个在县城当教师的哥哥,光是转筹款的朋友圈,就募集了七万多块钱。
他的朋友圈呢?有的是农民、收树苗的人、在县里打零工的人,他转了两个月筹款链接,总共到手7900块钱。“为什么要让穷人得这种病呢?”他再次哭起来。
3
在南礼士路公园,一些人总归等到了希望。王海波在公园里住了大半个月,三岁的女儿“命算是保住了”。他们在医生的建议下,转往海军总医院做进一步的康复治疗。8月底我第二次见到王海波时,他告诉我,女儿现在能支支吾吾地叫“爸爸”、“妈妈”,尽管有半边身子还使不上力气,但至少“会动了”。
他和妻子每天在病床前陪护,帮着医生给女儿做复健。他给她活动手脚,让她认图形,像是陪她重新长大一次。更多时候,王海波坐在床边给女儿讲故事,照着故事书一个字一个念,都是她原来爱听的。
病房里堆着很多水果、牛奶,王海波也没心情吃。看起来他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走出病房就一支接一支抽烟。我很难让他回忆什么,更多时候他只是沉默着抽烟,眼神对着虚空处闪烁。女儿的治疗进展是唯一能让他多说几句的话题,尽管最后总是伴有一声叹息。女儿主要是头部神经受伤,他担心她以后“变傻了”,或者不会动了。他仔细观察着她微小的改变,谈起女儿重新学会叫“爸爸”“妈妈”,他谨慎地露出一丝笑容——毕竟希望才是最可贵的东西。
我在公园里碰到了46岁的董淑华,今年6月,她的小孙女突然开始呕吐,老家小诊所的医生看,说是消化不好,“积食了”,又到县医院,一样的结论,医生给开了不少消食药,吃完还是吐。
董淑华来自承德农村。孙女的病把家里人吓到了。县医院不行,又去市里,去省会,前后折腾了两个月,仍是没有进展。董淑华尤其难受,在医院的时候,孩子一看见白大褂就开始嚎啕,张开双手要奶奶抱。几天前,孩子的爸爸妈妈、大爷大娘,再加上董淑华,一家六口人赶到北京儿童医院。下午5点见到医生,6点做检测,出结果,发现是粘连性肠梗阻,不是什么急症,只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孩子受罪。提心吊胆两个月之后,儿童医院医生告诉他们,“没事,就是个小手术”。董淑华终于松下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