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申文学的“森林立场”——《森林沉默》中的自然伦理与文化思考

2020-09-26 06:29:34 作者: 重申文学的“

理想人性与诗意的历史观

陈应松是个诗人,这部数十万字的《森林沉默》几乎可以看成是一首有关生命的璀璨长诗。第二章中讲述了一头小熊的故事,少年与熊在山林里相依为命相互温暖。关于少年与狼,少年和老虎,少年和狮子的电影很多,多半是成长主题,动物扮演的是引领者角色。小说中,陈应松用了不少笔墨渲染熊的情感,但并没有将其过度人格化。背后还是人,人的残忍,贪婪,孱弱。小熊被孔不留打伤,失去睾丸,之后反复受伤;母熊被诱骗电击死亡,小熊吃掉了母熊的眼睛;不想小熊被别人打死吃肉,不想小熊孤苦无依在森林里无依无靠的游荡,迫于压力,玃想亲自杀死小熊,下了狠手。小熊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又活了过来,对玃依然信赖。小熊被打伤,母熊被诱骗,小熊分食母熊,玃对小熊的遗弃、背叛和残害,小熊自始至终的信赖,这些情节设定,与电影《猩球崛起》一样,都是有关人类社会的警世寓言。

表面上看,《森林沉默》由一只豹子,一头小熊,一棵树,一只戴胜,一群蜜蜂,构建了一个自然乌托邦。然而就像雨果在《九三年》中写到的那样:“大自然是无情的。它不肯在人类的丑恶行为面前收回它的鲜花、音乐、芳香和阳光。它用天赋的美丽和社会的丑恶的鲜明对比来谴责人类;它不肯收回一个蝴蝶翅翼或一只鸟儿的歌唱来宽恕人类;它一定要人类在杀戮、复仇和野蛮之中忍受圣洁的事物的目光;它要使人类无法逃脱温馨的宇宙无尽的谴责,也无法逃脱晴朗的蓝天的愤怒;它一定要让人类的法律在令人目眩神摇的永恒景物之中,彻底现出丑恶的原形。人类尽管破坏、毁灭、根绝、杀戮,夏天依然是夏天,百合花依然是百合花,星辰依然是星辰。”人类世界利欲熏心,尔虞我诈,花仙和麻古,殊途同归坚守自我,折射的是陈应松内心的理想之光。在这两个人物身上,他难得地保持了不偏不倚,没有什么性别倾向,也没有对有无学识文化加以区分。花仙对待理想人格和学术坚守,与叔叔麻古对待庄稼和土地一样,这两个人物其实构成了一个闭合视角,两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最终都是失败者。花仙失去了导师和孩子,叔叔失去了庄稼和土地,无论农耕文明还是工业文明,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小说依旧可以看作是一个关于正在逝去的世界的挽歌。

《森林沉默》最后一章是玃漫游奇境,与前面几章有些游离。深山里的神神鬼鬼,奇异风俗,都是日常性的。漫游奇境近似于科幻片中地球人大战外星生物。不是传奇,不是神话,是寓言,也是预言。后现代行为艺术营造了真实的幻觉世界,在这个异度空间中,生活着现实的人,祈求原谅的,借机复仇的,揭竿而起的,听天由命的,很像潘多拉魔盒中的众生百态。天空中的一切,与大地上的一切,互为镜像。“獲漫游奇境”也可以与“爱丽丝漫游仙境”比对。除了云上漫步那一段,不同之处是玃的旅程充满了恐惧,暴力,惊悚,丑恶和杀戮;而那些民歌,鲜花,炊烟,麦浪,亲人,不愿意堕落的灵魂,超越坟墓的晦暗和沉积,这一天的旅程并不是真实人生的空中历险记。至此,小说形成又一个新的闭环。玃再次栽种下一个白辛树,与小说开头完美呼应。生命,历史,人类,地球,无始无终的时间,浩瀚无垠的空间,一切都是轮回。

理性反思与启蒙立场

在一些地区,戴胜被视为不祥之兆。因它有时出没于人烟稀少的破旧坟头、枯朽棺木之间,所以也被称作“棺材鸟”。小说中,花仙救治了一只眼睛受伤的戴胜,这一处细节颇有反讽意味,花仙被骗,被伤害,是因为她没有看清楚师兄牛冰攰的真面目。花仙来到咕噜山区,和玃在一起,她试图唤醒沉浸在大自然之中自由自在的玃,给他知识,让他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拥有更丰富的人生,这里面的价值取舍,是一种知识分子的启蒙立场。花仙并不是独立知识分子,她依然习惯借助权力来对付村长,她的自我拯救路径是逃离城市和知识分子群体,躲进大森林唤醒自己的内心。来到咕噜山区,她除了身体欲望破除一切障碍回归自然之外,并没有获得真正的精神意义上的自我改造。老师飞机失事,花仙喝了安眠药,孩子也死了。陈应松其实没有为自然主义和自由人性留下虚假的希望。导师谭三木的死同样具有象征意义。启蒙者难以对抗外界的所有变化,在邪恶的世俗利益面前,反抗和战斗都显得无力,师兄牛冰攰这样的人倒是游刃有余活得春风得意。同样坚守自我的叔叔在鹰嘴岩上开出土地,种植苞谷,结果暴雨雷电导致山体滑坡,叔叔日夜悲号,杜鹃啼血,却挽回不了脚下正在坍塌的土地。陈应松是一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或者说,他并不认为这种坚守有着实现的可能,注定会被巨大的时代浪潮吞噬,小说在漫山遍野的诗意和想象力的狂欢之外,也就多了理性的悲壮意味。人类社会不断地翻越进化的山脊,也不断跌入自设的深渊。玃的灵魂在树上,叔叔的灵魂在土地里,这两个寓意对照,是陈应松为后人类社会预留的回归方向。